第八案 苏报案:皇帝与草民对簿公堂 第二回 宽容还是镇压?《沉冤录》|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正在加载下一篇,请稍等...
《沉冤录》
第八案 苏报案:皇帝与草民对簿公堂 第二回 宽容还是镇压?

上海的《苏报》和革命团体爱国学社合作,刊登激进文章,公开号召革命,推翻清政府。报馆的主人陈范在报纸转型之初,也担心过、犹豫过,但他最终选择支持《苏报》转型为革命报纸。那么,《苏报》会不会遇到麻烦呢?

当时,革命观念已经成为思潮,开始深入人心,国内陆续爆发了几次起义,清政府开始重视应对革命问题。就在陈范与爱国学社的作者联络的同时,清朝政府内部已经有人盯上了爱国学社。

这个人叫吕海寰,他从北京来到上海,和洋人谈判条约。吕海寰到上海后,也到张园逛了逛。他看了爱国学社举办的政治集会,当他看到一个个人轮番跳到台子上去,慷慨激昂地痛骂当朝官员,号召推翻政府,下面还有人鼓掌时,他吓坏了,他觉得,这还了得!这分明是在鼓动造反啊!

吕海寰看不下去了,决定出面镇压。他直接找江苏巡抚恩寿。1903年6月1日,吕海寰给江苏巡抚恩寿写了一封公函,公函说:“上海租界有所谓的热心少年,聚集在张园里举办政治活动,名义上是讨论时政新闻,实际上是要造反作乱,请将为首之人密拿严办。”吕海寰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抓人,要镇压。

吕海寰之所以这么做,和他所处的背景有很大的关系。吕海寰一直待在清朝统治的中心,政治风气保守、社会环境僵化的北京,突然来到社会开化、环境自由的上海,肯定适应不了,看问题很容易上纲上线。从他发出的公函中,我们能看出,吕海寰的身体在近代,脑袋却停留在古代。

还有一种说法,说吕海寰之所以要求抓人,和《苏报》有直接的关系。因为《苏报》刊登文章,影射吕海寰是通过偷取科举考试的题目才考中的功名,吕海寰很生气。《苏报》案发后,外国的外交官们就认为吕海寰是被《苏报》戳中了痛处,所以找机会报复。

我们已经查不到江苏巡抚恩寿是怎么答复的了。从之后事情的发展来推断,江苏巡抚衙门收到吕海寰的公函后,极有可能拖着没办。江苏地方官员长期在风气领全国之先的长江三角洲地区,看见的自由、开化的事情多了去了,已经慢慢变得比较宽容了。他们可能觉得,不就是几个年轻人在骂政府嘛!就让他们骂去吧,只要他们不杀人越货,不聚众造反,和我们有什么直接关系?社会变化这么快,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如果连骂人的小事都要管,哪里管得过来?说不定,恩寿在心底里还觉得吕海寰这个人少见多怪,多管闲事呢!

事情最开始的时候,江苏地方官府其实对发生在上海租界的激进言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想管。但是,吕海寰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了清政府内部比较保守和守旧的那一派官员。张园政治集会越来越多,爱国学社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知道这些事的保守派官员越来越多,要求查办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当时在清政府内部,保守派的官员还占据多数,他们形成了巨大的压力,这些压力都施加到了江苏本地官员身上。当地官员有点扛不住了,不得不“积极”起来。

6月20日,两江总督魏光焘在巨大压力下,报告朝廷,上海《苏报》和爱国学社存在激进言论,申请查禁。第二天,朝廷就给沿海沿江的总督、巡抚发电报,说爱国学社及相关的革命分子“猖獗悖谬,形同叛逆”,“务将此等败类严密查拿,随时惩办”。清政府决定对言论激进派动手了!一张大网开始向上海租界笼罩过来。

两江总督魏光焘也就成了清朝政府派来直接处理苏报案的最高官员。

具体到《苏报》问题上,清朝政府内部从一开始就存在两种不同的态度。一种是吕海寰那样的,看不惯激进言论,要求抓人,要求镇压;一种是以江苏地方官员为主代表的,比较宽容。这两种态度贯穿了苏报案发展的始终。魏光焘的态度就是第二种。

魏光焘当时已经六十七岁了,湖南邵阳人,镇压过太平军、西北回民起义,还参加过中日甲午战争,积累功劳,最后升迁到了两江总督。经历过几十年的磨炼,魏光焘做事情非常务实,非常平和,不愿意大动干戈。加上自己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魏光焘的内心对镇压激进言论的积极性并不大。

为了应付朝廷,魏光焘派了一个人去上海,专门处理苏报案问题。这个人叫俞明震,是南京陆军师范学堂的总办,相当于校长。俞明震这个人很开明,是清政府内部睁眼看世界比较早、比较深刻的一个官员。在《苏报》问题上,俞明震也是第二种态度。他不仅对镇压激进言论一点儿积极性都没有,甚至还赞同革命党人的一些激进言论,和革命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爱国学社中的不少学生都是南京陆军师范学堂的学生,章士钊更是俞明震最赏识的学生。此外,俞明震的儿子曾经留学日本,和爱国学社的很多人是好朋友。你说,让俞明震去镇压《苏报》和爱国学社,他怎么可能积极呢?

魏光焘之所以挑中俞明震,恰恰是因为他了解俞明震的政治倾向和人脉关系,在他看来,俞明震到了上海,肯定不会大动干戈。魏光焘和俞明震一样,都希望上海的问题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俞明震的计划是,抓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快快宣判,早日收场。俞明震在展开捉拿行动之前,就把清政府要逮捕激进分子的命令,透露给了爱国学社。

6月29日,上海租界工部局在清政府的强烈要求下,发出对陈范、章太炎、邹容等逮捕名单上七个人的拘票。

逮捕行动正式开始。《苏报》报馆就在租界巡捕房的附近,巡捕们平时都认识陈范。29日当天,报馆正常经营。巡捕冲进报馆抓人,问陈范在哪里。当时,陈范就在报馆里,大家却都说:“陈馆主出去了。”巡捕们看了看陈范,说:“陈范跑了,那算了。陈梦坡在哪里?”大家都觉得很好笑,陈范不就是陈梦坡吗?但是大家嘴上还是说:“陈梦坡也不在,出去了。”巡捕们又看了看陈范,说:“陈梦坡也不在,那也算了。程吉甫呢?”程吉甫想蒙混过关,也说:“程吉甫也出去了。”这回,巡捕们看着程吉甫说:“你不就是程吉甫吗?”说完,几个巡捕抓住程吉甫,把他带走了。

巡捕为什么放过陈范,逮捕程吉甫呢?因为,他们想先捉拿一个财务人员,发出警报,让其他人有充足的时间闻讯而逃,然后借口被逮捕的人对案件无关紧要,对他从轻发落。这样,俞明震既达到了保护革命党人的目的,又可以向上司交代。这是清朝官场惯用的伎俩,现在被俞明震用在了苏报案上。

程吉甫被抓走后,陈范继续逗留在报馆中,直到当天晚上才跑到爱国学社的宿舍躲了起来。7月3日夜晚,陈范逃亡日本。

29日巡捕到《苏报》馆抓人的时候,陈范就派人到爱国学社通知章太炎。章太炎说:“我们几个正在爱国学社工作,工作没做完,我还不能走。”有人就劝他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章太炎根本听不进去。29日和30日,章太炎都在爱国学社正常工作。30日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好几个巡捕来到爱国学社,章太炎正在账房算账。巡捕向他出示了拘票,要逮捕他,还问学社里有没有拘票上的其他人。章太炎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其他人都不在这里,只有一个章太炎,章太炎就是我。”巡捕就抓住了章太炎。章太炎要求回宿舍携带随身物品,没有得到允许。

章太炎就这样在爱国学社被捕。从陈范告知他,到正式被捕,章太炎有三十六个小时的时间可以逃跑,但是他不屑于逃走,坐等巡捕上门。随后,报馆职员钱宝仁和不在名单上的陈范的儿子陈仲彝被捕。

章太炎被抓到巡捕房后,写信叫邹容、龙积之投案。邹容在苏报案中的角色比较特殊,他不是爱国学社的成员,1903年初从日本回国,没地方去,就借住在爱国学社。他也不是《苏报》报馆的成员,没有在《苏报》上发表过文章。邹容和《苏报》的关系,只是他的作品《革命军》受到了报纸的大力推荐而已。邹容本人和《苏报》并没有直接关系。

苏报案发生的时候,邹容已经离开了爱国学社,寄住在虹口一个外国传教士的家里。他离开爱国学社,不是因为事先感受到了什么危险,而是因为个性高调张扬,和爱国学社的学生们关系闹得很僵,没法一起住下去了,就搬了出来。得知《苏报》出了事情后,邹容完全可以藏起来,或者逃跑,但是他选择了在7月1日到租界巡捕房投案自首。

邹容为什么要自首呢?当时和邹容住在一起的张继后来回忆说,是章太炎写信告诉邹容情况,叫他到巡捕房自首的。邹容收到章太炎的信后,说:“余亦不能留,且愿成兄弟之美。”可见,邹容是出于兄弟情义去自首的。1903年的一天,章太炎、邹容、章士钊、张继四个人在四马路九华楼吃早餐的时候,结拜为兄弟。现在大哥章太炎因为《苏报》的事情被抓起来了,而自己多多少少也和《苏报》出事有关,所以邹容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巡捕房投案,不能让大哥章太炎一个人承担责任。

章太炎事后用了四个字来解释自己叫邹容投案的目的:“期与分任。”章太炎说:“《革命军》是邹容写的,我给这本书写了序言,受到牵连。我被捕后,如果没有邹容的证明,那么《革命军》的罪状都要归到我的头上。所以,我以大义相招,邹容也以大义来赴。”因此,我们可以认为,章太炎把邹容叫过来,是希望他把有关《革命军》的情况说清楚,减轻对自己的指控。

关于邹容到巡捕房投案的具体情形,当时被关在巡捕房里的章太炎的叙述应该是最准确的。章太炎说,邹容徒步走到巡捕房,说:“我是邹容。”当时邹容虚岁十九,长得比较瘦小。巡捕看了他一眼,说:“你这小屁孩,谁认识你啊,怎么可能写《革命军》?你有病吧,快走开!”说完就要赶他走。邹容不服,说:“我没出版的书,还有成百上千卷呢,一本小册子算什么?你不信,把《革命军》拿来,我讲解给你听。”巡捕见邹容这么坚持,就打开铁栅栏,把他抓了进来。

邹容自首,是苏报案中最感人的情景,充满了英雄主义气概。在香港发行的《华字日报》发表文章评论说:“革命就是危险的事情,是要死人的。很多所谓的革命者,天天谈流血,日日言断头,但是流的都是别人的血,断的都是他人的头。这样的人算不上是革命者。邹容才是真正的革命者!”

章太炎、邹容两个人其实都有充足的时间逃跑,可是他们却不跑,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相信租界施行西方的法律。在西方的司法制度下,嫌疑人只要把问题说清楚了,证明自己没有犯罪,就可以被无罪释放。章太炎觉得自己没有罪,而且觉得邹容来了,既可以证明自己无罪,顺便还可以把邹容的嫌疑给洗刷了。

从苏报案抓捕过程来看,江苏官府办案很宽松,有意网开一面。在上海具体负责的俞明震如此,在南京的两江总督魏光焘也是如此。魏光焘比较开明,不愿意苏报案成为大案,最好爱国学社等人都闻风而逃,《苏报》报馆自动关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情自动就解决了。但是,朝廷对江苏官府的表现是不满意的,对具体负责的俞明震尤其不满意。7月6日,魏光焘接到密电,通报俞明震的儿子俞大纯在日本留学期间,剪去辫子加入革命军,要魏光焘对俞明震“不可不防”。俞明震在巨大压力下,主动离开上海,不再参与苏报案,之后他再也没有做官。

俞明震走后,上海道台袁树勋接手,负责处理苏报案。袁树勋是湖南湘潭人,小时候家里非常穷,是个放牛娃,他从社会最底层上升为高级官僚,走的是从军打仗、立功当官的道路。袁树勋在江西当官的时候,成功处理过教案,声名鹊起,人们都觉得他擅长处理洋务。到了近代,随着上海对外开放,迅速发展成国际大都市,和洋人的交涉也越来越多。道台的主要工作就是对外交涉,他必须擅长和洋人打交道。1901年,朝廷调任袁树勋担任上海道台,看重的就是他和洋人打交道的本事。

至此,人犯归案,官员到位,皇帝状告平民的戏就要开场了。


目录
首页
专题
TOP

目录 共篇

正序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