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案 苏报案:皇帝与草民对簿公堂 第一回 《苏报》激进化《沉冤录》|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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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冤录》
第八案 苏报案:皇帝与草民对簿公堂 第一回 《苏报》激进化

苏报案展现了媒体监督、律师控辩、自由言论、禁止刑讯、逻辑分析、重视证据等现代法学精神和程序,让清朝办案者如坠云海。此案的适时发生,终于让守旧的清朝官员,在头破血流、尴尬万分之后有所醒悟,更使西方法律体系踏足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度,促进了它的觉醒。

1903年7月15日上午,上海租界的会审公廨旁听席里早早地挤满了人,既有长袍马褂的中国百姓,又有金发碧眼的外国洋人,还有拿着笔和纸的新闻记者,大家都充满好奇,焦急等待着。

审判开始,法官上场,先是清朝的松江府知府,接着是上海县知县,最后是英国驻上海的副领事。随后,原告和被告律师陆续登场。原告律师是清朝政府聘请的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大律师。因为被告没有能力聘请律师,租界的工部局就替被告聘请了一位一般律师。从架势上看,这个案子是要按照西方的司法程序来审判。但是,其中又有些不同的地方,比如审判台上既有中国官员又有英国领事,法庭里站着清朝衙门的差役和工部局的巡捕。往好了说,这个法庭中西合璧,往差了说,不伦不类。

“带人犯!”本案的案犯被巡捕带了进来,人们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他们。先进来的是四个很普通的中国人,他们穿着中式服装,要么满脸憔悴,要么充满忧虑,和其他案子的犯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第五位犯人进场,只见他三十多岁,红光满面,打扮怪异,长发披肩,穿的衣服有点类似于僧人袈裟,他目光直视前方,步履稳健,大步向法庭走来。旁听席中有人说:“这就是余杭章太炎!”

第六位犯人,也就是最后一位犯人,只有十八九岁,身材瘦小。和其他五位同案犯不同,他剪掉了辫子(这在当时是惊世骇俗的举动),穿着西服,一派留学生的打扮。旁听席中有好几个人都说:“原来他就是写《革命军》的邹容!”

就在六个犯人陆续进场的时候,没有人发现高高在上的两位清朝主审官坐立不安,紧锁着眉头。他俩对视了好一会儿,心里暗暗叫苦。法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官府早上安排了五百名官兵乔装打扮,来到租界,埋伏在六个被告上庭的必经之路,计划劫狱。法庭的公审还没有开始,法庭外的较量早已经上演了。但是,令清朝官员不解的是,为什么劫狱没有成功呢?那五百名官兵都干吗去了?

看到这里,估计大家心中已经有了很多问号。这到底是一起什么案子?这六个人到底犯了什么罪?清朝政府为什么要大动干戈,按照西方司法制度来审判这起案子?

这是一起清朝政府状告《苏报》报社及其作者发表激进言论、煽动造反的案子,史称“苏报案”。要弄清楚苏报案的来龙去脉,得从《苏报》和它的所有人陈范谈起。

陈范是江苏常州人,1860年出生,他的家族在当地是望族,他的父亲和大哥都考中过进士,都是朝廷命官。陈范从小就接受了系统教育,想走父兄那样“读书——考试——当官”的道路。他考中过举人,于1891年出任江西省铅山县知县。当年,陈范只有三十一岁,应该说前途一片光明。他怀着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投入到工作中去,但是,很快就被现实打垮了。1895年,陈范因为和上司不和,被罢官了。

陈范被罢官时才三十五岁,刚好是干一番事业的年纪,总不能闲着。那么,干点什么好呢?重新当官,希望不大,而且陈范的性格也不太适合当官;给别人当幕僚,或者办私塾教书,陈范又有点不甘心。怎么办呢?

幸运的是,19世纪末的中国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了。除了官场和学校外,社会还给读书人提供了其他出路。当时,通信技术、印刷技术的发展和传播网络的建立,使得新闻出版行业蓬勃发展。新闻出版行业给读书人提供了大把大把的就业机会。你可以当记者、当编辑、当作家,或者宅在家里当自由撰稿人,只要有人愿意买你的稿子就行,如果有钱,你还可以自己办报纸当文化商人。

距离陈范老家常州不远的上海地区,是当时中国最先开放、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上海的新闻出版业发展很快,给许多体制外的文人提供了谋生手段。很多读书人都到上海去闯荡。陈范在老家待了两三年后,也来到了上海。陈范有点小积蓄,决定搞点文化产业,于是,他开始寻找合适的项目。

机会很快就来了。当时,有一家刚刚创办一两年的小报纸,因为经营不善,老板想找个下家接手。这家报纸就是《苏报》。《苏报》是一份日报,1896年在上海租界创刊,创办初期主要刊登八卦新闻,报道社会上的小道消息,销售量一般。

陈范考察了报馆的情况后,决定买下《苏报》,自己当馆主,类似于现在的报社社长,他拉来妹夫汪文溥当主笔,类似于现在的总编辑。陈范又叫来儿子陈仲彝、女儿陈撷芬当记者兼编辑,一家人就这么开始了《苏报》的“二次创业”之路。当时上海滩的不少报纸都是小本经营,像《苏报》这样父子老少齐上阵的“合家欢”场景,并不少见。

那么,他们一家人经营得怎么样呢?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惨淡。

创业之前,陈范把未来想象得很好,真正当老板后,他发现现实太残酷了,根本不是自己原来想的那样。上海的报纸很多,竞争很激烈,陈范没有办报纸的经验,更不懂得经营,《苏报》在他接手后情况很糟糕。根据日后英国驻上海领事的报告,《苏报》的销量在一千份左右。当时报纸发行量至少要三千份才能保本。也就是说,《苏报》出版发行一天,陈范就赔一天的钱。

怎么办?陈范总结经验教训,认为问题的关键是缺作者。从事过新闻出版行业的人都有切身感受,作者资源很重要。有什么样的作者,就有什么样的稿子;有什么样的稿子,就有什么样的产品。所以,作者资源是新闻出版行业的核心资源,报纸质量的竞争,就是作者资源的竞争。而陈范恰恰没有好的作者资源。

于是,陈范开始留意作者资源,从1902年开始频繁地进出当时上海滩著名的社交场所张园。

张园是上海租界的一个私家庄园,主人姓张,所以俗称“张园”。这个园子的特点,第一是大,占地六十多亩,是当时上海滩最大的私家庄园。第二是设施先进,里面有当时上海最高建筑“安垲第”,可以召开一千人以上的大会,又有电灯、照相、电影、气球等新事物,经常承办体育比赛、戏剧表演、展览大会等活动。第三个特点,也是更重要的特点是,张园向所有人免费开放,来者不拒。老百姓的婚丧嫁娶放到张园办,霍元甲和外国大力士打擂台,也放在张园举行。很快,张园成了上海最大的公共活动空间,人气很高。

陈范发现张园里有很多作者资源。园子里经常举办政治集会,什么拒俄大会、中国教育会、爱国学社等,都在园子里举办活动。其中,爱国学社是一个革命团体,定期在张园集会演说。陈范本身具有改革思想,对清政府不满,所以在思想上很赞同爱国学社的宣传。于是,他找到了爱国学社谈合作,爱国学社也需要有一个宣传阵地,双方一拍即合,爱国学社的成员蔡元培、吴稚晖、章太炎、张继等人轮流给《苏报》写稿子,报馆每月资助爱国学社一百元钱。

爱国学社中有一个才二十二岁的湖南小伙子,叫章士钊,他之前在南京陆军师范学堂读书。章士钊人很聪明,书读得很好,学堂的负责人俞明震非常欣赏他。1903年,章士钊不满官府的腐败保守,参加了学校的罢课,后来干脆带着罢课同学到上海集体加入了爱国学社。陈范非常喜欢章士钊,大胆聘请章士钊担任《苏报》的主笔,也就是总编辑。

经过这么一番改造,《苏报》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迅速从一份政治倾向并不突出的报纸,转变为鼓吹革命的激进报纸。新主笔章士钊的政治态度非常激进,他上任不久,《苏报》就在6月7日、8日连载了《论中国当道者皆革命党》。大概意思是说,现在的中国处于革命的风浪之中,当权者胡作非为,把很多人推到革命阵营中去了。

陈范看到章士钊发表的文章后很紧张,他并不是一个激进分子,年纪比章士钊大很多,又当过官,知道在中国办事,保持“政治正确”是非常必要的。安全第一,没有安全,根本谈不上报纸的经营和发展。所以第二天,陈范就来到报馆,提醒章士钊发表的言论不要太过激,过激就不好了。章士钊不想让陈范担风险,所以等陈范走后,就开始写辞职信了。

但是,就在当天晚上,陈范又回到了报馆,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对章士钊说:“小章啊,你不要有所顾忌,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发表什么就发表什么!”这让章士钊觉得很惊讶。

为什么陈范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呢?有人说,陈范本来就有变革思想,仔细思考了革命党人的思想后,觉得很有道理,开始倾向革命了;也有人研究得出结论,说陈范被报社的职员钱宝仁给骗了,以为发表激进言论不会有危险。总之,陈范一开始对《苏报》的转型是不太赞成的,但是经过短暂的犹豫后,他开始支持章士钊的做法。

于是,《苏报》越来越激进,开始公开号召革命,影响力与日俱增。其中最激进的,一是推荐和摘录了章太炎写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二是大力推荐和摘录邹容写的《革命军》,这两部作品成为苏报案的导火索。那么,这是两部什么样的作品呢?

当时爆发了革命与君主立宪之争,这场思想争论对中国人起到了类似思想启蒙的作用。流亡海外的维新派领袖康有为发表文章,反对革命,提倡君主立宪。爱国学社的章太炎不同意康有为的观点,就写了《驳康有为论革命书》。

章太炎是资深革命党人,1869年出生,经历很丰富。他先是积极参加维新变法运动,变法失败后遭到清朝政府通缉,后逃到台湾避难,又留学日本,政治倾向从维新变法转向反清革命。

康有为认为中国人民素质低下,不具备民主共和的政治能力,所以民主共和不适合中国。章太炎就说:“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旧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主张用革命来移风易俗,让老百姓在革命过程中提高政治素质。

康有为认为革命就是暴力,会对社会造成破坏,中国社会承受不了大的破坏。章太炎认为,革命是要流血的,但君主立宪更要流血,君主立宪成功的西方国家,哪个不是通过内战实现的君主立宪?

《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最敏感的,也是日后苏报案争论的焦点,是直接批评光绪皇帝的内容。康有为说光绪皇帝是千古明君,章太炎却说“载小丑,不辨菽麦”,批评光绪皇帝能力很差。章太炎认为,从本质上说,光绪皇帝和所有独裁君主一样,满脑子都是皇权,不要对独裁者抱有希望,幻想通过独裁者自上而下地实现民主与富强是不现实的。最后,章太炎说革命是人类进化的潮流,是世界的公理,他号召革命,建立“中华共和国”。

章太炎这样激进的文章,《苏报》发表了,而邹容的《革命军》,更加激进。

邹容,1885年出生于四川省巴县。他从小鄙视八股功名,性格非常高傲。1902年,邹容留学日本后接触西方的民主自由,迅速倾向革命。邹容常常公开大骂清政府,是公认的革命分子。

邹容写的《革命军》只有两万多字,通篇就只有一个目的:鼓吹革命。邹容毫不避讳地号召推翻清朝统治,建立一个独立、民主的“中华共和国”,并且高呼“革命独立万岁”“中华共和国万岁”。

在书中,邹容揭露了清朝政府对汉族人的压迫,指出当时的清政府已沦为“洋人的奴隶”,痛骂清朝历代皇帝都是“独夫民贼”“无赖之子”,大骂慈禧是“卖淫妇”。骂完政府后,邹容开始疾呼革命。他认为革命是社会进化的公理,是世界的潮流,革命则中国生,保守则中国亡,中国要自由、富强、独立,只有革命这一条路。

《革命军》的语言非常通俗,具备初级文字水平的读者都能读懂,而且非常具有感召力。上海租界的大同书局在1903年6月出版发行了《革命军》,出版后迅速畅销。《革命军》的正版图书,加上各种各样的盗版、翻印版,发行超过了百万册。当时中国识字看书的人不多,上百万册已经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销量了。就是放在现在,一本图书能够发行超过一百万册,也称得上是超级畅销书了!在《革命军》畅销的同时,《苏报》刊登了一系列文章,为其呐喊助威。

那么,面对《苏报》如此激进的言论,清政府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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