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豪负责管理太平间不久,接到医院长官交给他的一项任务,让他尽快制作两副完整的人体骨骼标本交给军区护校作为学生学习人体解剖时的教学工具。这也算是一项政治任务,那时正值内战,国共两党已经开始动武,前线战事紧张,需要大量的医护人员,护校的学生一年就毕业,直接被派上前线。第二天傍晚,藏豪带着医院派出的救护车去军事法院的刑场取当天被枪决的两个死刑犯的尸首。由于工作关系,藏豪经常去刑场拉尸体,与行刑的警察都很熟,所以对这种事情已经不以为然。
“豪哥,我们今天去刑场拉什么呀?”司机徐刚发动救护车后问道。
“囚犯的尸体。”藏豪面无表情地回答。
“啊,你是说拉被枪毙的尸体?”这是徐刚第一次被派去拉尸体,心情有些紧张。
“怕什么?你要是害怕,把车停得远点儿等着我。我记得在白河打蛇的时候你挺勇敢的,怎么现在胆子小了呢?”藏豪想起他被蛇咬伤后,徐刚从江边跑回来帮他包扎伤口,那时觉得他很勇敢,很仗义,不像现在这么胆小。
“唉,自从那次蛇谷遇险后,我见血就晕。你可不能把车里搞得到处是血呀!”
“嗯哪,你放心!不会的。我准备了两个大塑料袋子,把尸体装到塑料袋子里去,不会把血弄到车里。”采药回来以后,他几乎没再见过徐刚。他知道徐刚怕死人,看到他吓得那个样子,开心地笑了。“蛇谷里有那么多骷髅,我看你也没害怕,怎么现在倒胆小了呢?”
“骷髅只是一堆白骨,没有血和肉,和死人还不一样。我最近一闭上眼睛,总能看到陈英豪那鲜血淋漓的小腿和他临死前痛苦的样子。”听徐刚提到小陈,藏豪不做声了。如果不是他固执地坚持到蛇谷去,小陈不会死,直到现在他心里还是会内疚。
刑场位于南郊偏西一个山坡的凹地里,一面是平地,一面是陡立的黄土坡,周围是荒凉的丘陵,附近没有树木,没有房屋,没有人烟。天色渐暗的刑场上空不时有成群的乌鸦盘旋着,发出“呱呱”的叫声。两个死刑犯,都是刑事犯,一个是五十多岁的非现役的军队职工,奸杀了一个智障的女童。另一个是当兵的,二十几岁,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女友。他们被军事法庭宣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刑场上空的几盏强光灯把法场照得通明,两个死囚被验证身份后,面向黄土坡跪在地上,行刑者端着带刺刀的步枪站在死囚后面三米远,随着枪声响起,两个死囚无声地倒在地上。藏豪和验尸官同时来到死囚旁,子弹从背后打中他们的后胸,他们蜷曲着侧卧在地上,睁着眼睛不停地挣扎,鼻子和嘴涌出带着泡沫的鲜血。年轻囚犯五六分钟后闭上眼睛不动了,年长的则一直在不停地喘着粗气,还没有咽气。“兄弟,痛快点吧,太难受了!”死囚嘴里吐着带血的泡沫,看着藏豪。
“好吧,我给你来个痛快的!”藏豪拿过行刑者的刺刀,用力扎进囚犯的前胸,旋转了一下再拔出来,一股鲜血喷了出来,囚犯立即断气。看到藏豪杀人不眨眼的凶相和动作,连站在一旁行刑的法警都吓得连连向后倒退了几步。法警平常枪毙犯人,子弹都是直接打死囚的头部,他们会立即死亡,不会做任何的挣扎。这一次,行刑者知道医院要用这两个死囚的尸体做骨骼标本,怕把头颅打碎了,所以没有直接打他们的头部。
藏豪解开捆绑在死囚身上的绳子,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分别把两具尸体装了进去,然后,一个胳膊夹着一具尸体向停在远处的救护车走去。徐刚看到他夹着两具尸体走来,战战兢兢地打开救护车的后门,说道:“扎紧塑料袋,别让血流到外面了!”
藏豪没说话,把两具尸体重重地往救护车里一扔,随后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你抖什么?这么胆小,还敢上战场吗?!”藏豪有点儿瞧不起徐刚。
“我晕血了。”徐刚从反光镜看到两个装尸体的塑料布沾满了血液,感到头晕眼花。
救护车迟疑了半天才勉强发动,缓缓地消失在夜色中。车颠簸着行驶在刑场通往市区的一段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周围显得十分荒凉。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似乎冲淡了荒野中的寂静和车里两具尸体带来的惊恐。不久,汽车下到了山脚下。山脚下的公路穿行在茂密的树林里,路况似乎更差,汽车颠簸得也更厉害。黑暗的驾驶室里徐刚和藏豪谁也没说话。藏豪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想起蛇谷遇险的经历,对他来说那次遇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紧张和恐惧,能活着从蛇谷逃出已经很幸运了。与此同时,徐刚从反光镜里隐约看到随着车晃动而左右摇摆的尸体,心里有些紧张,双手有些发抖,车开得也不稳,不停地左右晃着。汽车经过一处凸起处时猛地向上颠簸了一下,年轻的囚犯突然坐了起来,满脸是血,隔着塑料布瞪着藏豪,嘴里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撕破了塑料布,一只手抓住藏豪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徐刚的胳膊。徐刚惊恐地尖叫一声,吓得面色土灰,下意识地踩了一脚急刹车,跳下车跑进路边的树林里。汽车紧急刹车的惯性使死囚重重地摔倒在车厢里,他躺着喘着粗气。“救救我!”死囚望着藏豪,喃喃地说道。
藏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但他马上镇静下来,转身跨进后车厢,一只手按住死囚的头,一只脚踏在死囚的胸口,用力向下一踩,死囚肋骨发出“嘎吱”的断裂声。死囚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裤腿瞪着他,嘴里流出暗黑色的血液,不久开始全身痉挛,接着,全身瘫软,头向旁边一扭彻底断气。发动机熄火了,四周一片漆黑死寂,远处传来几声野狼的嚎叫声。偏东两三里地就是南山墓地,那里山高林密,野坟成片,野狼成群。藏豪跳下车朝着树林里喊着:“徐刚!徐刚!”可是,徐刚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藏豪从小胆子就大,一群孩子夜里躲猫猫,他会躲到村头的坟地里,结果谁也找不到他。他不相信鬼神,也不怕死人,护校毕业时他已经变成一个“无神论者”,主动选择了病理科技术员的工作,在病理科整天摆弄尸体,与人体组织、脏器和标本打交道。“妈的,胆小鬼!”藏豪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他站在救护车旁,点了一根香烟抽了起来。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徐刚回来,就扔掉烟蒂钻进车坐在司机的位子。他把车重新发动,用生疏的驾驶技术勉强把救护车开走。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野狼的嚎叫声,藏豪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野狼绿色的眼睛在游动。“徐刚,快回来!”他边开车边向窗外喊道,“妈的,你怕死人,难道不怕狼吗?!”
救护车离开崎岖的山路,向陆军医院的方向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