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沉默了，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炉膛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明亮的炉火映红了大半个房间，照亮了我们的面膛。瑞瑞在沉思，表情显得单纯、宁静、清澈；李所长也在沉思，时而不自觉地点点头，脸部的肌肉放松，时而鹰眉紧锁，嘴角绷紧，冷酷如冰。李所长的表情复杂、多变，她的心情显得矛盾重重。我望着颇显苍老和憔悴的龙海，心底滋生出一股怜悯，不幸的老人！儿子是顶起他顽强拼搏的心灵支柱，儿子突然死亡对他是个致命的打击。明天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呢？他默默喝着那杯苦酒。
夜幕垂落，龙海把母狼的尸体放在小院中央的炉灶上。他相信狼王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狼崽们很快就会发现母狼的尸体，如果狼王知道王后的尸体在小院里，它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尸体抢回去。
天空飘起小雪，雪花洒落在母狼的尸体上，龙海拿着一把笤帚扫净母狼身上的残雪。他说不能让雪花把母狼埋起来，否则狼崽们该找不着它了。我问龙海：“你估计狼群今晚会采取什么战术袭击这里呢？”
“狼王很狡猾，每次进攻都会改变战术，说不好今晚会采取什么花样。但是，不管它耍什么花样，我这两颗子弹专门送给它。”龙海自信地说道，他把双筒猎枪从肩上摘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两颗子弹装进枪膛里，“李所长警惕性高，把我的子弹都搜走了，她怕我的枪走火，就给了我这两颗子弹。但是，我不需要太多子弹，这两颗就足够用了。”
夜深了，院子里没有任何异常动静，蒙獒似乎睡着了。李所长和贾春开始打起瞌睡，连那两个警察也昏昏欲睡。瑞瑞和我陪着龙海，来到院子里。后半夜，峡谷里风雪骤停，天空露出几颗星星，月光透过薄云映出远处山冈黑暗的线条，篱笆墙外的雪地上泛起银光。我和瑞瑞陪着龙海站在篱笆墙内仔细观察四周的动静，没有发现任何狼群行动的迹象。偶尔，狼王凄惨的长嗥打破峡谷里的寂静。
瑞瑞问：“龙海，你一定要找狼王报仇吗？”
“当然！”龙海手持猎枪笔挺地站在院子里，双目凝视前方，坚定地回答。
“如果你儿子不是被狼害死的呢？你还找狼王报仇吗？”
龙海扭头疑惑地看着瑞瑞：“怎么可能不是被狼群残害的呢？他死在狼穴坡，旁边还有这具母狼尸体。”
是啊，瑞瑞怎么突然说出这种奇怪的想法？我看着瑞瑞，她的表情认真，不像是在随便假设。
瑞瑞继续说：“李所长说三个死者血液里酒精含量都达到醉酒程度。三个男人喝八瓶啤酒能醉得把车开得翻到路边吗？再说，即使钱贵在桑塔纳里侥幸车祸脱险，喝醉了酒的他在漆黑的夜里怎么跑到基努塔纳峡谷里了呢？那逃跑的第四个人又是谁呢？”
“问得好！”我们身后传来李所长的声音，她不知什么时候像个鬼魂似的突然冒出来，站在我们身后。
“是啊，柯利郎为什么驾驶客货两用轿车来到红石草原呢？”我问道。
李所长回答：“当然是为了拉货。”
“你是指他要拉走石窟里藏的几木箱钱吗？”我继续问道。
瑞瑞说：“嗯，他不仅想运走这些东西，而且想独吞这些钱。”
“啊！你的意思是有图财害命的可能吗？”龙海吃惊地看着瑞瑞。
“是啊，箱子里装的不是书，而是钱。这些赃款是叶新一伙诈骗的9000万中的一小部分。或许是叶新给柯利郎和你儿子的奖赏，你儿子不敢存到银行，让你帮忙把赃款藏在石窟里。”
龙海仰天望着黑空，泪水挂满胡须，接着，他痛苦地低下头，默默回到蒙古包里。
瑞瑞望着龙海倍显憔悴和蹒跚的背影，说：“可怜的老人，我真不忍心让他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实情。”
“噢，你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实情吗？”李所长吃惊地看着瑞瑞，“瑞瑞，你看来对昨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一个初步的轮廓，能不能讲讲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只能凭感觉和一些迹象推测昨天夜里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没有直接的客观证据。”一阵北风袭来，天空中响起“嗖嗖”的啸鸣声，我们不约而同地裹紧衣裳。“我们还是回屋里慢慢讲吧，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李所长问：“你不担心龙海听到吗？”
瑞瑞思考一下，说：“不担心，让他知道真相也不是坏事。”
屋子里，贾春和两个警察被我们进屋的嘈杂声惊醒了，于是，大家索性围坐在火炉边听瑞瑞分析推测案情：“柯利郎昨天早晨离开沈阳，只身一人开着客货两用轿车直奔索尼特左旗。当天傍晚，他在索尼特左旗停车场停车后不慎邂逅安丰和我，他没见过我，但见过安丰。他一定认出安丰了，所以，他钻进商场甩开我们，然后迅速返回停车场开车逃走。
“他离开索尼特左旗后直奔东边60多公里外的古鲁巴格镇与钱贵三人汇合。古鲁巴格镇恰恰是昨晚没有搜查的几个小镇之一。因为有几个小镇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没有通往外省和边境的公路的位置，所以，昨天夜里没被搜查。他与钱贵事先策划了这起汽车肇事谋杀案。如果走访那个小镇酒店的老板，不难证实昨晚在他酒店里喝酒喝到深夜的不是三个男人，而是四个，其中第四个人就是柯利郎。开启啤酒时，柯利郎趁两个打手不注意，把小瓶的工业酒精勾兑到他们的啤酒瓶里。这是柯利郎一贯的小伎俩。早在一年多前柯利郎替叶新讨债时，就曾使用这个方法把倪铁林灌醉。如果你们找到他们喝过啤酒的空瓶，检测出工业酒精成分，就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李所长点点头。
“两个打手喝了几瓶毒啤酒后很快醉死过去。然后他开着桑塔纳带着两个打手直奔基努塔纳，钱贵开着客货轿车远远地跟在后面，钱贵胆小没勇气驾驶汽车撞向路边的岩石，他只好亲自驾驶桑塔纳撞向路边岩石。汽车肇事现场制造完毕之后，他跳下桑塔纳，钻进停在路边的客货轿车，狡猾的柯利郎清除了自己的脚印。从客货轿车两处停车的痕迹可以看出来，他和钱贵待在客货车里一直等到公路上出现了狼群的影子才离开。他为什么要加害手下的打手呢？一方面，是由于他们已经暴露，他要杀人灭口，另一方面，可能这是他妄想独吞那笔钱实施的第一步计划。”
李所长疑惑地问：“你有什么证据推测钱贵开着客货轿车跟在后面，柯利郎驾驶桑塔纳制造了汽车肇事现场呢？”
瑞瑞回答：“桑塔纳轿车行驶的速度快，而且驾驶的线路直而平稳，驾车者一定没有醉酒，而后面的客货轿车驾驶的线路不稳，显然驾车者已经醉酒。没醉酒者一定是柯利郎。此外，他们离开酒店时酒店老板一直送到汽车旁边，他应该目击柯利郎驾驶哪一辆车，或者注意到已经醉酒的钱贵驾驶哪辆车。”
“嗯，有道理。可以查证。”
瑞瑞说：“后半夜，柯利郎把客货轿车停在基努塔纳公路的转弯处，在靠近峡谷入口处的公路边的雪地上，可见到小型货车的车轮痕迹。他强迫着胆小的钱贵朝峡谷里走去。他们直奔龙海的驻地，撬开篱笆小院的大门，溜进院里。蒙獒颈部拴着铁链，已经一天没进食水了，它认识曾经在这里住过的钱贵，冲着他摇头晃尾，乞求食物和水。钱贵给蒙獒喂了一些食水，柯利郎套上马车，然后他俩赶着马车来到狼穴坡。”
龙海点点头，说：“俞警官分析得没错，我回来时发现有人曾经喂过蒙獒。”
瑞瑞继续说：“他们动用马车的目的是打算拉走藏在山洞里的钱。至少这时柯利郎还没有谋害钱贵的打算，因为山洞里的木箱他一个人搬不动。然而，他犯了一个错误，他应该让钱贵牵着蒙獒一起去狼穴坡，这样就不会发生野狼袭击事件了。他没这么做是因为他另有打算，他打算等他俩把洞里的木箱子搬到马车上之后，再害死钱贵。喝了毒酒已醉意醺醺的钱贵，随时都会睡倒在野外，被狼吃掉遗尸荒野。如果有蒙獒在身边他不好动手，因为蒙獒对钱贵有感情，会保护他。
“然而，就在他们赶着马车向山坡爬去的时候，遭遇到野狼的袭击。动物围猎时欺弱避强，常常攻击弱小的对象，一旦捕获到猎物就一拥而上，分享胜利成果。可以想象，就像我们那天受到野狼袭击一样，贪婪的狼群围住了魂飞胆破的钱贵和那匹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白马。胆大凶狠的柯利郎与狼群独斗一阵，见狼群围住钱贵和白马，趁机摆脱狼群的追击，仓皇地逃走了，结果留下了他本不想留下的脚印。柯利郎会逃到哪里去了呢？他一定是连夜驾车跑回沈阳了。”
龙海愤怒地骂道：“妈的，柯利郎，我饶不了他！”
“钱贵和白马虽然是被狼吃了，但更像是被柯利郎坑害了。插在那头母狼身上的七寸钢刀几乎深至刀柄，钱贵胆小如鼠，不敢动刀动枪，不会如此凶狠，这一刀一定是胆大凶狠的柯利郎捅的。”
李所长归纳说：“根据你的分析，两个打手，一个在撞车死后被狼吃了，一个惊慌爬出汽车在雪地里遭遇狼伤害。钱贵和白马则是活生生地在这个峡谷里被狼群吃掉。对吗？”
“是的。安丰明天回上海化验这四份血的T肽，我预计的结果是，死在车里的那个打手T肽正常，死在雪地里的打手T肽升高，钱贵血里的T肽水平最高。至于白马的血液，更不用说了。”
瑞瑞的推理有理有据，李所长和两个警察频频点头。事后证明她的推断几乎完全准确，只可惜她没听到李所长对她的赞美和敬佩。
凌晨三点多钟，我们已经难以抵御困意的侵袭，坐在凳子上打起瞌睡，有人甚至打起呼噜。凌晨四点多，突然院子里响起蒙獒的咆哮声，把我们吵醒。狼群终于来了。篱笆墙外响起狼群撕咬篱笆木栅的声音，我们跟随龙海冲出蒙古包。篱笆木栏被咬断了，可是篱笆墙缠绕的铁丝网挡住了狼群的进攻，看到我们出现，围在篱笆墙四周的野狼纷纷退后，游荡在篱笆墙不远的地方。黑夜在淡淡地褪色，晨雾灰蒙蒙地袭来，几十米远的一处高坡上，一头身材高大威武的野狼，胸前有一个醒目的白圈，哀戚地嗥叫，似乎在发号施令，狼群重新聚集在它的周围。
龙海说那头不停嗥叫的恶狼就是狼王，他熟练地端起双筒猎枪瞄准它。我站在龙海身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虽然表情冷酷、动作坚毅，但他那含着泪水的眼神有些恍惚和迷离，附在扳机上的手指有点犹豫不决。远处那头仰天嗥叫的狼王，摆出一副张牙舞爪、肆无忌惮的样子。我心里想，别看狼王这么猖狂，枪声一响，它肯定没命。狼王啊，你的末日到了！
“砰”的一声刺耳的枪响，划破长夜，狼王的嗥叫声骤然消失，峡谷宁静下来。我睁大眼睛注视着狼王刚才所在的方向，透过灰蒙蒙的晨雾，我吃惊地看到它依然像雕塑似的，毫不畏惧、昂首挺胸、纹丝未动地站在原地，它的身体好像被注入了一支兴奋剂，全身的毛发竖立起来。接着，它长嗥一声，像吹响了冲锋号，狼群疯狂地冲了过来。
“算你有种！”龙海把双筒猎枪扔在墙边，一个箭步跃到炉灶上，双手拎起母狼的尸体，双臂用力把它甩出墙外。母狼的尸体重重地摔在院外的雪地上。狼王和那群野狼蜂拥而至，叼起母狼的尸体向西边的山坳跑去。狼王屹立在土坡上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势，显示出它的骄傲，随后消失在晨雾中。
“你怎么没打中它呢？”我不解地问道。
“哇……”龙海仰天痛哭，“儿子，我怎么替你报仇呢？”
“你刚才怎么不报仇了呢？”
龙海的表情极其复杂，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亮了，李所长提出要带龙海回派出所，瑞瑞没有反对。龙海熄灭了炉火，带上背囊。临走时，他解开了拴在蒙獒脖子上的铁链，把它关在蒙古包里。他担心不在家的几天里蒙獒会饿死渴死，于是，在屋子中央放了一盆水和许多食物。
“我还能回来吗？”他困惑地看着瑞瑞和李所长，他不知道自己的错有多严重，是要被拘留呢还是蹲牢房。“俞警官，如果我短期回不来，这条猎狗就送给你了，你好好待它，它很忠诚。除此之外，我毫无牵挂了。”
瑞瑞说：“李所长，请你们一定要善待他。”
李所长点点头：“放心吧，俞组长，抓住柯利郎后如果情况属实，证明他检举有功，我们很快会放他出来。这几天，我们带他走也算对他的保护，将来还需要他出庭作证。”
“嗯，你想得很周全。”瑞瑞扭头对我说，“安丰，你跟李所长的车走吧。李所长的车会送你到机场。记住，下午四点的飞机。”她的表情平淡得像一张白纸，说话时有意避开我的眼神。
“瑞瑞，你不是说与我一起去上海吗？”我有点失望地问道。
“我还有事情要办，我和贾春要回指挥部汇报工作。一两个月后如果案子结束，我会去上海看你。”瑞瑞的眼圈红了，她扭过头不再看我。
“我与你们一起回沈阳吧。”我突然感到舍不得离开瑞瑞。
李所长不知道我和瑞瑞的关系，好奇地看着我俩，说：“呵呵，你们怎么像恋人似的，难舍难分呢。”
“安丰，你回去还要做实验呢。我相信你的T肽研究一定会成功的，我先预祝你成功！”瑞瑞有些激动，她努力控制住情绪，主动握住我的手，贴近我身边小声耳语，“安丰，我真心……谢谢你帮助了我。”她的泪水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回上海后怎么与你联系呢？”
“我接下来会很忙，要落实一些事情，然后到医院看望老邢，甚至会照顾他一段时间。我暂时不会与你联系，你安心做研究吧，争取能早点博士答辩。有急事你打我的手机。”
李所长站在我们身边听着我俩的对话。
“你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呢？”我追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想迟点再走，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安静地捋清思路。放心吧，我和贾春随后就离开。”
李所长插话说：“好吧，安丰，你跟我们先走吧。”
“嗯，瑞瑞，我先走了。你多保重！”我的心有点酸楚，不想马上与瑞瑞分离，但看到她态度坚定，又无可奈何。我确实该走了，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该回学校继续做实验，完成我的学业。我拎起自己的背包跟着李所长走出蒙古包。
我刚跨出篱笆大门，听到瑞瑞在我的身后喊道：“等等，安丰！”我转过身看到瑞瑞从院子中间跑过来，扑进我的怀里。她的脸紧紧附在我的肩上呜咽，泪水浸透我白色的羽绒衣。她无法继续控制自己的情绪：“安丰，我真心……安丰……”
“嘻嘻，原来你们真是一对恋人哪！不错，郎才女貌！”李所长回头惊喜地看着我俩。
“安丰，我真心的爱你！你一定要生活好！”瑞瑞完全不再顾忌李所长的存在，似乎一切都结束了，没必要再隐瞒，更没必要继续压抑自己的情感。
我紧紧搂着她说：“我也爱你！没有你我生活不好！”
瑞瑞的那句话“我真心的爱你！”的声音，甜蜜又温馨，像一阵暖风吹散了我心中的寒意，分离不再伤感。都说女人的心是豆腐做的，硬不起来。可是，女人的心更容易破碎，破碎的心同样很难再收回来。男人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哪！再刚强的女人也需要男人的爱护。瑞瑞也不例外。
瑞瑞沉默片刻，坚定地推开我，说：“你走吧。李所长的车子先要去布鲁库斯镇，然后再送你去赤峰机场，晚了就赶不上飞机了。”
“不要紧，现在飞机经常延误。”我顽皮地对瑞瑞说，“后会有期！”拿起背包跟着李所长和龙海匆匆离开了篱笆小院。
李所长有意落在两个警察和龙海的后面，与我并排行走：“安法医，你很有福气呀，有这么一位美丽、文武双全的女友。我也很喜欢她。”
“嘿嘿！”我憨憨一笑，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全是蜜。
“你们认识有多久了？”
我心里计算一下，说：“快两年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经人介绍的吗？”
“不是。我们的相识有点浪漫。以后有时间慢慢讲给你听。”
“什么时候吃你们喜糖啊？”
“我们约好等我博士毕业就结婚。”
“噢，怪不得刚才俞瑞说希望你能早点博士答辩，原来是这么回事。祝你早日完成学业！”
“谢谢！”
关在蒙古包里的蒙獒似乎知道龙海离开家了，“汪汪”地狂吠不止，声音显得孤独、可怜、无助。我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那个白色的蒙古包，瑞瑞依然站在大门口默默地望着我。我向她挥挥手，在心里呐喊：再见！美丽伊人，我的女保镖！我的爱情世界充满着幸福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