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像孤独的旅行者，在公路上连续行驶半个多小时，没碰到任何过往的车辆。吉普车前方笔直的柏油马路一直延伸到草原的地平线上。我一只手轻松地握着方向盘，双目直视前方，马路两边凸凹不平的荒野景色从我的余光中频频闪过。我不时悄悄向熟睡中的瑞瑞望去，她的头轻轻偏向我的一侧，敞开的羽绒衣下面露出V字形衣领的羊绒衫。有人说过当女人穿着暴露时，男人的目光往往驻足在未暴露的地方；当女人穿着严实时，男人的眼神往往飘移在暴露的地方看。此时，她那宽松的、曲线独特的V字衣领下面显露出的洁白、细嫩的皮肤，吸引了我的视线，我不时地转过头面向公路矫正跑偏的方向。随着她的胸均匀地呼吸起伏，下垂的睫毛轻微地跳动，我心里浮现出过去、现在和将来的遐想。她平素脸上的那些严肃、警觉和认真的表情，在梦乡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她，又恢复到我们刚相识时的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的模样。

我看了一眼汽车里程表的数字，估计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这是一条支线公路，公路两边没有任何里程标志，茫茫的草原没有参照物，只能依靠行走的公里数字判断距离。

我身体放松靠在舒适的椅背上，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放慢车速，让车尽量平稳一些，我希望瑞瑞能多睡一会儿，睡得更香一些。她太疲劳了，昨晚开会开到很晚，我有点心疼她。

罗素珍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她的眼球在眼皮里不停地转动，我看出来她没有睡觉，她在想着心事。我猜测刚才她与瑞瑞的对话，让她想起了与韩宝之间的一些往事，她有些伤感，眼角挂着几滴泪水。

“呜……”罗素珍突然双手捧着脸哽咽出声来。

“罗大姐，你怎么了？”我从倒车镜看着她，关心地问道，担心她的哭声会惊醒瑞瑞。

“你怎么哭起来了呢？”瑞瑞被她的哭声吵醒，睁开眼睛回头望着她。

“没什么，俞警官，我想到韩宝死得这么凄惨有点难过。他是一个好人哪！”

“你心里有什么伤感就发泄出来吧，别憋在心里。”

“有些事难为情，我不好意思说，说出来怕你们不会相信。”

“你放心，我们不会笑话你，也不会传出去。只要你说的是真话，我们会相信你的。”

罗素珍靠在后座里沉默着，没有马上开口。呜咽片刻，她说：“好吧，我与韩宝的事，我如实对你们说了吧，省着你们怀疑我俩怎么样了。你们不会对我老公说吧？”

“当然不会。我们会为你保守秘密。”

接着，罗素珍开口叙述了她与韩宝的故事。

罗素珍与韩宝认识有七八年了，两人偷偷相好也有三四年了，由于韩宝是个“废人”，罗素珍老公丝毫没有怀疑他俩的隐情。两人既是邻居，又同在一个市场里卖鸡，经常相互照料，性格投缘，感情融洽，不久就合伙一起卖鸡了。他俩分工明确，韩宝负责到外地收购鸡和饲养鸡，罗素珍专门负责卖。每年分红时韩宝都很大度，他自己拿小头，让罗素珍拿大头。韩宝说这就叫股份制，以后有钱了，他们办个大型养鸡场，让罗素珍当董事长，自己做总经理。

罗素珍开始时并不知道韩宝是个“废人”，在一段密切接触后，她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单身男人。有一次她与韩宝一起到外地购买饲料，乘长途汽车回来的路上，她倚在韩宝的肩膀睡着了。醒来时，她察觉到自己的脸紧贴着韩宝的脸，韩宝的一只手从她的后背弯向她的前胸，轻轻地抚摸她的身体。她没有回避，没有躲闪，心里泛起一种无名的情感，她重新闭上眼睛佯装没醒，继续享受着一种她从前没有感受过的温馨和甜蜜。

几天以后，罗素珍的老公带着孩子到他大伯家住了，她请韩宝到家里吃晚饭，她做了韩宝喜欢吃的粉蒸肉和菜饭，拉上窗帘，插上门，在灰暗的灯光下，为他斟上一大杯烧酒。他俩喝着烧酒聊着家常。

“韩宝，你喜欢我吗？”罗素珍借着酒劲大胆地对韩宝进攻，她发现韩宝是个见了女人很腼腆的男人，她要是不主动，他永远会把心闷在肚子里。

“嗯。”韩宝脸红了，低着头。

“韩宝，我爱你！”罗素珍站起来走到韩宝身边，毫不犹豫地坐在他的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把滚烫的红唇压在他的脸上。她感觉到韩宝有点紧张和兴奋，呼吸急促，他的大腿肌肉绷紧，身体微微地颤抖。“搂紧我，韩宝！”

韩宝机械地搂着她，沉默着。“韩宝，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这样？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女人？”

“不，你是个好女人，可我不配！”

“别说了。你配，是我不配！”罗素珍感觉自己身体在冒火，一股燥热自下而上，涌上心头，她紧紧地抱紧韩宝，“韩宝，我要你。”

韩宝的身体僵住了，像个泥人一动不动。“韩宝，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都是我不好，我有老公有孩子不该喜欢你，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对你的感情。”她抓住韩宝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帮我解开衣扣。”

“不，不要！我不能。”

“不，你可以，我全都可以给你。”

一滴热泪落到罗素珍的额头上，她抬头看到韩宝哭了，她拿出自己的手绢为他轻轻擦去泪水。“韩宝，你怎么了？你不高兴了吗？”

“不，素珍，我心里高兴，但是有点怕，怕……”

“不用害怕，他们今天不会回来的。韩宝，把我抱到炕上。”韩宝把她抱到炕上，她一只手搂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去解他的衣扣。韩宝握住她解衣扣的手说：“不要这样，素珍，你会后悔的。”

“不，我绝不后悔！”

“我……”罗素珍用手捂住他的嘴，解开他的衣扣。她看着他的身体，一下子惊呆了，眼泪“噗噗”地淌下来。

瑞瑞对罗素珍与韩宝的故事不大感兴趣，她感兴趣的东西已经得到了，她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儿。我正听得津津有味时，罗素珍突然不讲了，也许是讲到伤心处讲不下去了。算了，不讲就不讲吧，让瑞瑞好好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下午的阳光炙热又明亮，公路远处的柏油路面蒸发出颤抖状的雾气，透过一片一片雾气，我看到公路的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我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正在移动的小黑点，心里猜测那是个什么东西。小黑点不断地变大，由黑变黄，逐渐地变成一辆黄色的汽车形状，正朝着我们的方向开来。难得啊！在这么荒野的地方还能看到过往的车辆。

那辆汽车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已经看清楚它是一辆黄色高大的自动翻斗货车，专门拉黄土的矿山车。它距离我们有200米远，正骄傲地狂奔在这条空旷的马路中央。

“嘀嘀！嘀嘀！嘀嘀！”我连续按响喇叭，提醒它，不要占两个车道，请它注意按线行驶。可是，这辆高大的矿山车毫无反应，仍旧我行我素，狂妄自大地行驶在马路的中央。我不得不谦让地减慢了车速，尽量靠右边行驶，打算让它过去。

然而，就在它距离我们几十米远时突然驶入对侧车道，发动机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全速逆向冲我们的车撞过来。

“不好！”我惊呼一声，急速向左打轮，用力将油门踩到底，吉普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嗡！”的一声加速冲向左侧车道。

矿山车擦着我们车尾的保险杠飞驰过去，吉普车的后保险杠被撞飞起来，重重地落在柏油马路上。矿山车急速地离开。巨大的惯性使我们的吉普车飞越路边的壕沟，重重地落到路旁的荒草地上，车体剧烈的震动和摇晃，差一点翻倒在一个土坑里。

罗素珍受到惊吓，发出刺耳的尖叫。瑞瑞睡意蒙胧，虽然系着安全带，她的头还是重重地撞到车门玻璃上，她瞪大眼睛问：“安丰，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说：“有辆矿山车故意要撞我们！”

瑞瑞回头朝公路望去，看到那辆没有车牌的黄色矿山车正急速向远处逃窜。

“安丰，追！抓住那个家伙！不能让他跑掉！”

我挂倒挡，用力踩下油门，吉普车“轰”的一声从土坑里退出来，我向右打方向盘，车子向后急速旋转，车头调向公路。再挂上前进挡用力踏紧油门，吉普车急加速，“嗖”的一下冲出草原，越过壕沟，轻松地落在公路上，全速向矿山车追去。

矿山车上的歹徒发现我们在追赶他，加快了逃窜速度，可是，比速度他哪里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很快就追上他了。

瑞瑞说：“追上去，超到前面拦住它！”

歹徒知道我的意图，矿山车占据马路中间，不停地左右晃动，不让我们超上去。我佯装从左侧超车，趁他向左侧打方向时，迅速急加速从右面超上去。就在我们车子快要接近他的副驾驶车门时，突然有个歹徒从货车的副驾驶车窗探出头，举起手枪，“啪啪！”我们车的前挡风玻璃上方出现两个窟窿。“不好！他们是两个人，他们有枪！”我下意识地踩了急刹车，车停靠在路沟边。我看看瑞瑞和罗素珍，她俩都好，我也没事，子弹没有伤到人。

瑞瑞迅速从背包里抽出一把手枪，喊道：“安丰，追上去！”我再次加大油门，吉普车从路边冲上来。这时，我们发现矿山车在前方500米的地方已经调转车头，歹徒依仗车大又有武装，有恃无恐，猖狂地冲着我们开过来。

“瑞瑞，它又开回来了，怎么办？”

“安丰，别慌，我们的车灵活，等它冲过来，你听我的命令，迅速躲开它，冲进草原里，我来对付它。”

矿山车距离我们有100多米，发出“嗡嗡”的巨响，瑞瑞的身体探出车窗，抽出一枚飞镖。矿山车距离我们不到50米，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继续向前冲来。“当当”副驾驶的那个家伙举起手枪向我们射击。

“快趴下来！”瑞瑞喊着。

“当当……”瑞瑞的手枪响了。不到万不得已瑞瑞不会伤人，她的子弹打碎了矿山车的挡风玻璃，可是矿山车仍然没停下来，甚至没有减速，发疯般地向我们的车高速撞过来，30米，20米，15米……“安丰，躲开！快撤到草原里！”

我紧急向右转弯，迅速驶离公路越过土沟，冲进草原。

矿山车呼啸地从公路上冲过去，在距离我们几十米远的地方，突然一个左转弯离开公路冲进草原，在颠簸的雪地上，跌跌撞撞向我们的车冲来。

在凸凹不平的草原上，我们的吉普车摇晃着，颠簸着，提不起车速，矿山车也同样如此，像蜗牛一样的在雪地里爬行。突然，我们车的后轮胎陷入雪坑里，我加大油门，前轮打滑，后轮空转，汽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车身原地不动。我们几乎可以听到矿山车上歹徒的狂笑声，矿山车依仗车高马力大，提高了嗓门咆哮着向我们冲过来。“啊！”眼看矿山车像个高大的怪物就要从后面压过来了，罗素珍惊吓地尖叫起来。

瑞瑞焦急地大声吼叫：“安丰，向左转，那边地势低平！”我用力向左打方向，就在矿山车撞过来的一瞬间，吉普车“噌”的一下冲出雪坑跃到平地上，一眨眼的工夫，把矿山车甩掉几十米，矿山车紧追不舍。

我们的车在平坦的草原开了不久，前面的地貌突然变得崎岖不平，车子剧烈地颠簸，接着我发现一条陡立的壕沟横在前方。不好！壕沟有十几米深，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天然的蓄水坑，水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再往前开就要翻入壕沟里，我急忙刹车，掉转车头避开矿山车的方向，往回开。凶狠的矿山车试图向我们的侧翼包抄过来。我加足马力向公路驶去，只要回到公路，我们就可以轻松地甩掉矿山车。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我们的车再次陷进雪坑里，后轮空转，动弹不得，我急得一身冷汗，束手无策。

矿山车疯狂地从侧面向我们冲来，就在两车相距20多米远时，瑞瑞拎着一把铁锹打开车门跳下车，顺势滚到右边的雪坑里，将铁锹塞到右后轮下面，高声尖叫：“快开！”我把油门踏到底，吉普车怒吼一声从雪坑里蹿上来，在卡车压过来的一瞬间，躲过了这次致命的撞击。瑞瑞在矿山车越过她身边的一瞬间，突然跳出雪坑，站在土坡上，她恰好站在副驾驶的歹徒一侧，看到了驾驶汽车的歹徒那张冷漠的面孔和凶狠的眼神，副驾驶座上的歹徒挥舞着胳膊，端起手枪，正向她瞄准。她没有躲闪，没有惊慌，她的手臂迅速一挥，“啪啪！”天空响起两声清脆的三节棍的声音，一道青光在空中划过，直击驾驶室，击穿车窗，击倒持枪的歹徒，几乎在同一瞬间，“当当”，车内枪声响起，子弹与她擦肩而过。矿山车在急刹车，可是巨大的惯性驱使它车身一歪，一头栽进沟里。

瑞瑞手持三节棍向壕沟边跑过去，站在那向我摆摆手，示意我过去。我从车座上抓起瑞瑞的手枪，跳下车，跑到壕沟边，看到矿山车正好翻进水坑里，车轮朝天露出水面，水面漂浮一片片碎冰。露在水面的车轮越来越小，最后在水坑中央消失了。水面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我们观察了有十几分钟，没见有人游出来，看来这两个歹徒都淹死了。茫茫草原没有湖泊，没有河流，甚至没有水塘，只有极少数常年积水的水坑。两个歹徒偏偏在这个缺水的草原上淹死在水坑里，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瑞瑞看见我跑过去第一句话就问：“你和罗大姐没受伤吧？”

我说：“我们没事。瑞瑞，你额头有个包。”

瑞瑞用手揉揉额头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真危险哪！多亏你机敏，几次躲开卡车的碰撞，否则……他们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是啊，我也感到后怕。我心里不得不佩服，瑞瑞确实是好样的！

瑞瑞说：“安丰，你看这两个歹徒的相貌体征，像不像恐吓倪勇生的那些歹徒？”

我惭愧地说：“情况太紧急，我没顾上看他们。”

“我看清楚了，开车的歹徒矮胖，拿枪的歹徒瘦高。我似乎看到他们手背的香草文身。我记得邢副处长讲述的那四个歹徒的特征，三个瘦高个子，一个矮胖子，手背有香草文身。”

我说：“嗯，他们有可能就是老邢说的那四个歹徒中的其中两个！这么说，那个柯利郎是真正的幕后元凶！”

“柯利郎，我绝不饶恕你！”

瑞瑞拍打着黑色的羽绒衣沾满的灰土和草根，我帮助她拍打后背的灰土。瑞瑞问我：“安丰，刚才你害怕了吗？”

“情形紧张，顾不上害怕了。”

“好样的，安丰！把枪给我吧，别走火了。”瑞瑞接过手枪关上保险，把枪插在腰间。

看到我们走到汽车附近，罗素珍哆哆嗦嗦地从车窗伸出头，问道：“那两个人为什么要杀你们呢？”

我说：“他们不是要杀我俩，他们是要杀你！”

她惊愕地说：“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呢？我与他们不认识，我没有仇人哪！”

我告诉她这两个歹徒有可能是杀害韩宝的凶手，她见过凶手，所以歹徒要杀人灭口。她坐在车里，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目瞪口呆。

“罗大姐，如果警察调查这件事，你要替我作证，我是正当防卫。”

罗素珍用力点点头：“谢谢你救了我！我一定作证！”

我们驾车离开现场，向索尼特左旗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