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海老人滔滔不绝讲述着他的身世,我们饶有兴趣地聆听着老人传奇的草原生活,这是我从来没听过的传奇、刺激、令人难以置信的真实故事。
十八年前,这片本属于野狼霸占的领地,突然来了一位闯入者,他,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位名叫龙海的白胡须老人。他在两条峡谷汇合处附近选择了这块居住地。这里地势偏高,附近缠绕着一条弯弯的春夏季涨满河水、秋冬季干枯的小溪,周围视野开阔,远离西边狼群的洞穴。
那年,他还没到六十岁,与年轻人一般,身强力壮,双手能擎起几百斤重,每天能在草原上连续奔跑几千米。他支起了一顶小帐篷,用树枝和木棍围起来一个十分结实的篱笆小院。他决定在这个周围方圆百八十公里荒无人烟的峡谷里定居生活。
他驯养了一条身材高大、健壮、无比凶猛的黑色蒙獒,叫黑獒,论辈分它算是现在院子里这条蒙獒的爷爷。
他还圈养了一群羊和一匹白马。他对白马情有独钟,每天像朋友一样与白马聊天说话。他说这匹白马是他年轻时在西北一个偏僻的县城曾用过做实验的老白马的后代。老白马早已死了,它的女主人是一个他深爱过的开朗、清秀、与他有过一夜情的农村女孩。那段破碎的经历给他留下太多的伤感,他不肯说出那个女孩的名字。
他的行为触怒了基努塔纳的狼王,因为近千年来,从来没有人敢闯入它们祖祖辈辈占据的这片领地。狼王决定率领狼群消灭这个入侵者。
基努塔纳峡谷里的狼王身长两米,身高九十厘米,灰黑色皮毛,体形与蒙獒相像,胸前有一个白色圆圈,十分醒目,据说这是狼王的遗传特征。它四肢矫健,奔跑飞快,毛茸茸的耳郭直竖,尾毛长而蓬松。腹部和四肢内侧为白色,但四肢内面以及腹部毛色较淡。前足五趾,后足四趾。它高大英俊、高傲潇洒,站在狼群中十分显眼,仿佛鹤立鸡群。它只有一个王后,与所有公狼一样,严守野狼的婚姻道德准则,一夫一妻。
狼王在狼群中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负责保卫自己狼群的领地,组织狼群集体攻击猎物,防御其他动物对狼群的攻击。狼王的智慧在狼群里是最高的,几乎能达到人类四五岁儿童的智力。狼王比普通狼更健壮、凶狠、狡猾。每当夜幕降临时,狼王会站在高岗上嗥叫,召集群狼集体外出捕猎。
一天黑夜,狼王率领二十多头恶狼对龙海的住所进行猛烈的进攻。它们把篱笆墙撕开一个豁口,钻进来追咬羊群。在狼王的指挥下,一部分狼忙着把被咬死的小羊叼走,另一部分狼围住脖子上拴着铁链的蒙獒,向它发起进攻。凶猛的蒙獒毫不惧怕这些野狼,它狂吼着左扑右挡,咬死了三头狼,吓得其他狼围着它不敢轻易进攻。
龙海手提砍刀跑出来,他一刀砍断拴在蒙獒脖子上的铁链。蒙獒像一匹突然脱缰的烈马,朝着狼王猛扑过去,咬伤了狼王的一条后腿。狼王受伤后不敢继续恋战,在其他野狼的护卫下,率领残兵败将落荒而逃。龙海害怕蒙獒独自追击会遭遇不测,把它喊了回来。
龙海清点羊群,二十六只羊羔,被咬死十三只,失踪十只,只有三只小羊躲在一个大箩筐里幸免遇害。最让他痛心的是那匹他钟爱的白马,不到十分钟的袭击,白马的肚子就被群狼掏空了。这匹来自西北的白马,对狼群的进攻没有一点儿防御能力。龙海号啕大哭,仰天大吼:我要报仇!他懂得,他是野狼领地的闯入者,野狼不会善罢甘休,他与野狼之间还会有一场更加残忍的你死我活的战争。
一连几天,峡谷的夜晚十分安静,野狼不再拼命地嗥叫。它们吃饱了,夜里不用再跑出来觅食。与狼群相处久了,龙海总结出一个规律:每当野狼捕猎到足够的食物后,峡谷的夜晚就显得宁静。龙海心痛被咬死、被叼走的羊和那匹象征着他爱情记忆的白马,一连几天独自一人在蒙古包里喝着闷酒。
他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决定加强防御,以防为攻,以逸待劳。他重新加固了篱笆小院,在篱笆墙上缠绕着铁丝网。他自制了许多弹簧铁夹埋在篱笆墙四周,又挖了很多陷阱,陷阱底下放着铁夹和绳套。一旦狼群攻击他的小院,首先会受到铁夹和陷阱的阻击。
野狼的第二轮攻击果然损失惨重,以失败告终。但是,野狼很快变得聪明,相隔很远就能嗅出哪里有铁夹,哪里有陷阱。对于基努塔纳的狼群,龙海的这一招数失灵了。但是,他让野狼明白了他的小院坚不可破,狼群不敢轻易地进攻他的住所和他本人,因为它们惧怕蒙獒和小院四周的暗器。
龙海猎杀了三头进攻他的野狼,活捉了三头。他把活狼的身体和嘴巴用牛皮筋捆绑起来,放进院子里的那口灌满冷水的大锅里,然后点燃炉灶,一簇红色的火苗从炉膛里窜出来。三头活狼明白他的用意,用惊慌和令人怜悯的眼神望着他,不住地点头求揖,被缠起来的嘴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乞求他饶命。他低头不吭不响,不断地向炉膛里添加柴火。火,越烧越旺,大锅里的水冒出热气。水里的狼恐惧地嗥叫起来,身体在水里扑腾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痛苦地挣扎着,嘴里嘟哝着:“你对我不仁,我对你不义!”它们的声音越来越弱,脑袋慢慢地无声无息沉入到沸腾的水里。这三头狼被他活煮了。他把煮熟的狼肉切下来喂蒙獒,制作了许多狼膏,狼膏拿到布鲁库斯镇上卖了很多钱。然后他又买了几只羊羔、一匹蒙古白马、一架马车和一支双筒猎枪。
狼王急红了眼,气炸了肺,不甘心自己的失败,还在策划更狡猾的进攻和报复。龙海发现自己每次出门,总有独行狼远远地跟踪他。开始时,他有意地松开蒙獒让它追狼,狼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他习惯了,也不在乎有狼远远地跟踪,跟就跟吧,正好跟他做个伴。他感觉洋洋得意,认为狼不敢再与他争斗了。连蒙獒后来都懒得朝远处跟踪的狼仔吼叫了。其实,这是狼王派出的狼仔悄悄观察他的行踪,很快狼王就发现他的活动规律。他每个月要去一次布鲁库斯镇上购货,每次回来要背一大包货物。最后,狼王决定把进攻的地点放到了龙海容易放松警惕的公路边上。
布鲁库斯是个内蒙古的一座边境小镇,距离边境线最近的地方只有20多公里。小镇位于基努塔纳峡谷的西南方向,走公路有100多公里,步行抄近路也要80公里,一路没有任何人烟。布鲁库斯与其说是镇子,其实就是个三四百户人家大小的村寨。这个镇子上有一个边贸集市很热闹,外来人多。龙海每个月至少到集市去一次,卖点东西,再买点东西。除了狼膏,他还种植一些中药材拿到镇子上卖钱。如果货物多,龙海就赶着马车去集市,如果没有什么货物拿去卖,龙海喜欢步行到镇上赶集,他一路采集野果,观赏着夏季草原的美景。
内蒙古的公路,一般来说,修建在草原的高处,站在公路上可以看到高低起伏的绿色草原,风景十分秀美。对他来说,80多公里这点路程不算什么,他带着蒙獒出门一次,来回需要两天的时间,白天边走边打猎,夜里他和蒙獒住在他在半路上搭建的一个小木屋里。
一次,龙海从镇上背着包裹步行回来,天色渐黑,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天一黑就住进公路边的小木屋里,那天,他决定连夜赶回基努塔纳峡谷。当他走到基努塔纳公路的转弯处,准备离开公路进入峡谷时,中了狼群的埋伏。三头野狼率先迎面冲过来,他赶紧放开蒙獒,蒙獒迅速扑向一头野狼,三头野狼与蒙獒争斗几个回合后,掉头向山坡上逃走。蒙獒斗志昂扬,取胜心切,在后面紧追不舍。就在蒙獒离开之后,从对面红石坡顶的“望天洞”里蹿出来七八头野狼,在狼王的指挥下把龙海团团围在公路上。龙海一面高喊蒙獒,一面摘下背在肩上的双筒猎枪,对准前面一头野狼射击,“砰”的一枪,把最前面的野狼射翻在地。
他端着枪向蒙獒的方向撤退,狼群小心谨慎地向他靠近,但没有野狼敢轻易地进攻。狼王凶恶的眼睛里显露出一丝胆怯,但依旧锲而不舍地指挥狼群围住他,两头狼从左右包抄,堵住他后撤的道路。
为了防止被狼前后围攻,龙海退到公路边,背靠一堵石墙,与围上来的狼群对峙。狼群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有恃无恐地向他逼近。“砰”他扣响了第二枪,又有一头狼倒在地上。可是这一次,狼群没有被他的枪声吓住,反而更加大胆地靠近他。他急忙掏出两颗子弹装进枪膛里,没等他再次举起猎枪,狼群已经冲了过来,扑在他的身上。他挥动枪托打倒了扑上来的两头野狼,接着,又有三头狼扑上来咬住他的皮衣和裤脚,他用力甩开扑在他身上的野狼,突然,他的身体重心不稳,一下摔倒在地。龙海绝望地长叹一声:完了,今天真要命丧于恶狼的口中了。他来不及翻身爬起来,群狼已经扑在他的背上,他惊慌失措双手抱头在草地上滚动,极力摆脱野狼的撕咬。他背上的包裹挡住了恶狼的大嘴,它们撕烂了包裹,贪婪地叼起包裹里的食品。龙海刚想爬起来,又有两头肥壮的恶狼将他扑倒。他面啃黄土,绝望地大喊一声:“蒙獒啊!快来救我!”
一阵迅猛的凉风从他的背后掠过,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划破天空,扑在他身上正要撕烂他身体的狼群,突然受到一个黑影强烈地冲击,翻倒在他的四周。龙海翻身一看蒙獒及时赶到了,蒙獒张着血盆大嘴,瞪着血红色的眼珠,左突右冲吓退狼群。蒙獒的长毛硬尾像钢鞭一样,扫倒想从身后偷袭它的狼。龙海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端起双筒猎枪,对准正准备亲自进攻的狼王,“砰”的一枪,把狼王掀翻在地。狼群一看狼王被打倒,吓得一哄而散。
愤怒的龙海拎着猎枪跑到狼王的跟前,发现狼王没死,只是三条腿被猎枪的钢砂打断了。蒙獒站在狼王的身边狂吼,仿佛只要主人的命令一下,就冲上去咬死狼王。狼王蜷曲着受伤的身体,用力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惊慌和恐惧。它已经丧失反抗能力了,但仍然龇着牙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不甘心失败,准备做出最后的垂死抵抗。
龙海狂怒地端起双筒猎枪,枪管抵住狼王那不服输的脑袋,右手食指扣住扳机,他要一枪结束这头险些害死他的狼魔。可是,枪声没响,他那紧紧扣着扳机的手指松了下来。他没有处死狼王,他懂得,死了一头狼王还会有另一头狼王出现,另一头狼王还会带着狼群更疯狂地报复他。在这个荒漠的野兽领地上也同样演绎着一个相同的道理:冤冤相报。冤冤相报何时了?龙海要征服这头狼王,让它今后不敢再来侵犯他的家园。龙海不想占领它的领地,不想消灭它们,他只想有一席容身之地。
他用绳子把狼王的嘴巴绑上,把它装入麻袋里背回家。他将狼王关在一个铁笼子里,给它受伤的腿骨复位、上药、包扎和固定,每天喂它食物和水。守在狼王旁边的蒙獒,每天凶狠地对着它咆哮,恨不得随时把它撕烂。狼王被囚禁在铁笼子里,在胆战心惊中度日如年。
刚开始被关押的那几天,每次狼王见到龙海时都要龇牙咧嘴,做出仇恨的表情。它的这个敌视的动作往往会激怒蒙獒,导致蒙獒强烈的反应,蒙獒对它进行更凶猛的恐吓。然而,每当蒙獒发怒时,龙海会及时阻挡和喝止蒙獒的行为。十几天下来,狼王的性情发生了改变,每当龙海在它身边时,蒙獒会少一些敌意,让它少一点儿担惊受怕,多一点儿安全感。它慢慢地接受了龙海,愿意龙海守在它的身旁。所以,每次见到龙海时不再龇牙咧嘴地充满着敌意,表情安静了不少。它似乎还有点不服气,但不再主动挑衅。
龙海买来几只鸡,有意识地当着狼王的面杀鸡,俗话说杀鸡给猴看,因为猴子比较聪明,智力比一般动物高,看到杀鸡的场面马上变得乖巧许多。杀鸡给狼看,效果同样显著,因为狼王的智力高于猴子,看到鸡被残忍地杀掉,同样受到恐吓,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狼王的伤很快痊愈了,可以在铁笼子里面站立行走。夜晚,狼王悲惨地嗥叫着,仿佛告诉同伴它没有死,让同伴来救它。可是,它悲哀的腔调削弱了群狼救它的决心,几头胆大的狼夜里远远地站在山坡上与它对嗥,但没有一头狼敢接近篱笆小院。
龙海发现西边山坳里的狼群中已经冒现一个临时狼王了,这是一头幼狼,可能是狼王的儿子,胸前有个白色圆圈,非常醒目。它虽然形体瘦弱,但雄风已现。每当夜幕降临时,它就登上一座岩石上模仿老狼王特有的嗥叫声,召集狼群。
龙海决定选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把狼王释放了。一个晴空万里的上午,他把铁笼子拖到草地上,打开笼门,手里牵着蒙獒站在笼子旁边。狼王没敢马上钻出笼子,它试探着伸出头来四处张望。“你被特赦了!”龙海大声喊道。狼王似乎明白它将被释放了,似信非信,胆怯地走出铁笼,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龙海和凶神恶煞的蒙獒,突然转身向远处山坡跑走。一口气跑开有200米时才停下来,站在山坡上回头望着龙海和蒙獒,它突然仰起头冲着天空嗥叫起来。这声音说不好是欢快还是悲怆。据说,狼低头嗥叫是愤怒、残忍和不甘示弱的表示,而仰头嗥叫是自豪、欢快或悲伤的表示。狼王仰天长吼会召集群狼聚集。很快十几头野狼从峡谷西边的山坳里跑出来,这些野狼围着它,用嘴巴摩擦它的身体,显得亲热和庆祝。接着,群狼一齐面朝龙海和蒙獒仰起头嗥叫了一声。随后,它们向峡谷的另一边跑走,渐渐地消失在草原的深处。
狼毕竟是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与狼做朋友是不可能的。但是,龙海相信狼王从此会记住他的不杀之恩,基努塔纳的野狼今后不敢再公开与他作对。他的篱笆小院安全了,目的达到了。
以后的若干年里,再没有狼群围攻他的篱笆小院,在这条峡谷里他与这个家族的群狼相安共处。基努塔纳的狼群每次出征,都躲开他的篱笆小院。偶尔有独行狼偷偷攻击他的羊群,龙海老人认为这些独行狼是外来的野狼,他从狼的外形、性情和动作就能够辨别出哪些狼是本地的,哪些是外来的。他很轻易就消灭这些攻击他的独行狼。
龙海的经历令我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因为他确实一个人独自在这个可怕的峡谷里生活了十八年。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听着这位传奇的龙海老人的叙说,我原来对他怀着一种崇敬的情感变得模糊不清,不知对他是钦佩呢,还是赞赏或是可怜。
瑞瑞问:“您现在还抓狼吗?”
龙海兴致勃勃答道:“基努塔纳的狼群很狡猾,它们很快就熟悉我抓狼的手段,不会再上我的当了。它们平时尽量躲避我,我也不轻易开枪射杀它们。只有那些外来的独行狼有时会落入我挖的陷阱里,被我活捉,然后被我带到镇子上卖掉。”
瑞瑞的眼睛一亮,问:“您的意思是有人买活狼,是吗?”
龙海发现失言,显得有点慌张,连忙端起酒杯喝起酒来,夹起一块狼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我哪里敢卖活狼呀!那可是违法呀。”
我们三个人都看出来他在掩饰着什么,他一定卖过活狼,但不敢承认。
“大伯,您别害怕,我们不管您抓狼、卖狼的事情,我们只关心买狼的是什么人,他们买狼干什么。”
“是啊,您一定见过买活狼的人吧?”
龙海没有回答,一口口抿着酒杯,似乎在品尝着白酒,看得出来他好久没喝到这么好的白酒了。
“大伯,活狼的价格一定很高吧。”
“嘿嘿,这酒真的不错!”他有意岔开话题,看来他不想再谈狼的话题了。
龙海开始闷声不响地喝着白酒,半天没再开口。瑞瑞给我和老邢使了一个眼色,我们站起来向龙海告辞,离开了蒙古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