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安排在电业体育馆夜总会,柯立帆预订了一个正对舞台的包房,可以一边喝酒一边观看演出。夜总会大厅中央有一个舞池,可以跳舞。改革开放初期,这种既可以吃、喝,又可以唱歌、跳舞的地方,算是最受欢迎的高档娱乐场所,许多暴发户赚了大把的钞票,喜欢在这种场所里显富和摆阔。
柯立帆、柯利郎和孙玫红三个人坐在包房里点了一桌子酒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夜总会的演出开始了。精彩的文艺演出博得台下阵阵掌声,不时有阔老板花100元钱买一束鲜花送到演员的手里。演员每收到一束鲜花,演出结束后可以从夜总会老板那里领取50块钱的奖励。因此,演员收到鲜花后都会主动为献花者再唱上一首歌,以表谢意。
一个身穿闪亮演出服装、手持一束鲜花的年轻男歌手跑上舞台:“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大家光临电业夜总会,我谨代表电业娱乐公司的钱贵总经理对大家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谢!我的下一支歌《今夜唯有你》献给钱总经理的尊贵客人,环山市合作银行行长叶新先生。衷心希望叶先生今宵快乐!”
音乐伴奏响起来了,男歌手拼尽全力唱着那首《今夜唯有你》的歌曲。柯立帆问柯利郎:“那个夜总会的钱贵总经理是你认识的那个钱贵吗?”柯利郎站起身来向最靠舞台边上的贵宾桌望去,点点头:“没错,就是他。上个月我刚刚帮他讨回来120万欠款。”
“哼,这小子挺能耐呀,搭上银行行长了!”柯立帆的口气既羡慕又嫉妒,他一直为自己缺少银行关系而遗憾。做外贸生意离不开银行的支持,用他自己的话说,有多大的胆,就有多大的钱,有多大的钱,就有多大的生意。
柯利郎说:“我听说他哥哥是哪个银行的行长。这小子自己没有钱,钱全是从银行贷出来的,借东家还西家。去年他放高利贷100万,贷出去的钱要不回来了,最后找到我,我帮他连本带利全要回来了。”
“哦,看来他在打外省银行的主意呢。这小子……”柯立帆还想议论什么。
“嘿嘿,我们监狱出来的都很有出息。”
“钱贵也是新疆回来的吗?”
“不是。他是从抚顺监狱回来的。”
柯立帆不满地嘟哝道:“妈的,这年头好人考大学,大学毕业就失业,坏人进监狱,出了监狱当老板。监狱成了商学院,出来的胜过MBA……”
“柯总,喝酒!狼哥,谢谢你帮忙!我敬你们两位一杯。”孙玫红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俩端起酒杯与孙玫红推杯换盏。
也许是受到夜总会热烈气氛的熏染,也许是由于她今天穿着一套新买的玫红色的时装,也许是由于这几天憋在心里的郁闷全都烟消云散了,此刻,孙玫红在酒桌上心情显得格外的好。她看上去脸蛋红润、笑容甜蜜、黑眸动情,更增添了几分姿色。柯立帆色眯眯地望着她,那双火辣辣的眼睛透过眼镜片死盯着她的脸蛋,恨不得把她融化掉。
孙玫红已经习惯了柯立帆这种贪婪的眼神,她轻轻撩开飘在脸上的长发,端起酒杯,率先喝干自己杯中的白酒。接着,自斟一杯酒,嗲嗲地说:“柯总,别总像不认识似的,用陌生人的眼神盯着我,让人家感觉不自在。来,我单独敬你一杯吧!”
柯立帆笑眯眯地抓住孙玫红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抚摸着,说:“嘿嘿,哪里是陌生眼光啊!这是情人的眼光,这叫望眼欲穿!我左看右看,看不够!良宵美女,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孙玫红把手轻轻撤回来,端起柯立帆的酒杯递给他,说:“呦,柯总,瞧你说的,我哪里有那么好哇!我敬你第二杯酒,感谢你在工作中对我的关照。”
“自家人,不要客气!你为公司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我也敬你一杯,美女。”柯立帆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他心里暗自思量,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再喝多,不能再耽误自己的“大事”。
柯利郎不知什么时候招来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陪酒小姐,毫无顾忌地把她搂在怀里,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打情骂俏。小姐与柯利郎是老交情,一口一个“狼哥”,言语亲切得有点儿肉麻。
看到柯利郎与小姐亲热的举动,柯立帆也慢慢地挪到孙玫红身边,伸出一只不安分的手搂住她的腰。孙玫红感觉不太自在,但没有躲闪,柯立帆趁势把她揽入怀里,凑上来亲她的脸蛋,她推开他的脸,说:“柯总,别这样,让嫂子知道了多不好。”
孙玫红毕竟是个大学生,是良家女孩,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已婚男子猥琐在一起。她明白柯立帆虽然喜欢她,但也仅是喜欢而已,他不会轰轰烈烈地去爱,也不会承担起任何责任,只想逢场作戏,得到自己心理和生理上的满足。她绝不轻易以身相许。
“我俩的事,哪能让你嫂子知道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柯立帆笑呵呵用手指上下比画着说道。
孙玫红指着对面的柯利郎和周围客人幽默地回应:“他知,她知,大家全都知道。你不怕明天嫂子来公司大闹吗?”
柯立帆不甘心地把嘴巴凑过来,说:“放心吧,玫红!他,柯利郎不会说出去半个字,其他人都不认识你和我。再说,我也不怕她闹!”
“柯总啊,我听说嫂子很厉害呀,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公司里有她的眼线,你的一举一动她都掌握。就算你不怕,可是我不想惹那个麻烦。”
柯立帆怕老婆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因为柯立帆找小姐的事情柯太太曾经在公司里大闹过,公司里已经人尽皆知。
柯立帆的笑脸凝固了,表情变得尴尬,一时无语,搂着孙玫红腰的胳膊显得有些僵硬,但是,又有点儿不甘心地说:“嘿嘿,我是有点儿‘气管炎’,但不太重,还没到‘肺气肿’的程度。”
孙玫红不想让他太难堪,端起酒杯轻松地调侃:“你大人大福,不会得‘肺气肿’。祝你早日康复!柯总,你事业有成,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我再敬你一杯!”
柯立帆总算有个台阶下来,他把手撤回来,端起酒杯与孙玫红轻轻碰了一下,勉强挤出个笑容,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柯利郎与小姐嘴里各自叼着香烟,口吐烟圈,比试着看谁的烟圈能套住对方的烟圈,谁输谁喝酒。小姐显然训练有素,吐出的烟圈又圆又大,总是能把柯利郎的烟圈套在里面。柯利郎输了好几杯酒,他有点儿气恼,一把将小姐搂过来,把手插进她的衣怀里,强行接吻。小姐嬉笑地喊:“狼哥,你犯规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现在动嘴又动手,不光罚酒,还要罚钱!”
柯立帆坐在沙发上,耳听着旁边小姐调情般的嬉笑,心里郁闷,眼看着前方舞台上幽默的小品表演,一点儿也笑不起来,显得无精打采。孙玫红总是在他的眼前绕圈子,对他忽远忽近,忽亲忽疏,搞得他心烦意乱。他的脸不自觉地拉长了。
看到柯立帆不开心的样子,孙玫红有点儿过意不去,他毕竟是她的老板,平时工作和生活中对她很关照。她很喜欢自己这份工作,更不想得罪他。她想哄他开心,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哄他。她端起酒杯想再敬柯立帆一杯酒,看到柯立帆没理她,又把酒杯放回到桌子上。敬酒词说得也差不多了,柯立帆和孙玫红也都喝了不少酒了,也不需要再继续敬酒了。
单身女人哪,有时候也很难哪!她对他并不反感,两人长期在一起共事,相互之间非常熟悉,也建立了一些友情。平时工作中柯立帆作为老板,言谈举止中规中矩,从没有掺杂着私人情感。可是一到酒桌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像一只嘴巴会说话的馋猫,闻到了鱼腥味道,一定要想方设法偷吃;像一头饥饿的狼追踪猎物,贪婪的欲望无法压抑;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自以为身边的母鸡都围着自己转。而倔强的孙玫红不想被当做小姐一样,供他在酒桌上消遣。所以,她不给他任何机会。她这个人就是这个性格,不想干的事,绝不勉强自己去做。
正前方舞台上,一个蹩脚的女歌手正唱着有点儿跑调的歌曲,孙玫红突然心血来潮,兴奋地说:“柯总,你还没听过我唱歌呢,我登台为你和狼哥唱支歌吧!”没等柯立帆反应过来,她大方地站起来向舞台走去。
孙玫红从小受家庭和民族风俗的熏陶,喜欢唱歌跳舞,经常登台演出。读大学期间,她参加过学校的演唱会,她的舞姿优美,歌声动听,曾获得全校演出一等奖。工作以后除了陪客户卡拉OK,还没正式登台演唱过歌曲。
柯利郎盯着孙玫红的背影,嘿嘿一笑:“二饼哥,你怎么还没把她搞到手啊!我以为你们早就上床了呢。”
柯立帆尴尬一笑:“怎么,你笑话我吗?唉,不是哥哥我不想,是她一直不给我机会呀!”
“咳,二饼哥,今晚我帮你在电业宾馆开个房。泡妞不能心软,要这样……”柯利郎边说边做了个强暴的动作,把怀里的小姐抱起来按在沙发上,然后像饿狼一样扑了上去。
小姐嬉笑地喊道:“啊,狼哥,你别拿我当靶子呀!哈哈!”
“哥,看到了吗?对待女人就要这样。也不是什么谈情说爱、谈婚论嫁,哪来那么多讲究。你还想让她主动自愿哪?没门!就一个字:干!”
柯立帆苦笑了一下,说:“利郎,你他妈的碰到的女人都是什么人?与孙玫红能一样吗?对待小姐我比你还凶猛!人家孙玫红是有教养、有文化的正经人,能与你这位小姐一样吗!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小孙还是我的属下,又是我生意上的得力助手,你说我能鲁莽下手吗?”
“哼,她是正经人?闭了灯,脱了裤子,谁敢说自己正经!”小姐不服气地嘟哝着。柯利郎听了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妹妹,你说得太对了。黑天地里摘茄子,老嫩都一样。”
柯立帆斜眼看了小姐一眼,肥头大脸,粗鼻子粗嘴巴,浓妆艳抹,比人妖还难看,他随口讽刺道:“这年头真是世道变了,连婊子也想立牌坊。”
小姐听了柯立帆说的话,气得头一扭不理他了。
“妹妹,别生气,陪哥喝酒。”柯利郎端起酒杯劝解道。
此时,孙玫红已经落落大方地站在舞台的中央。“朋友们,晚上好!我给大家唱一首朝鲜歌曲《雪山上的金达莱》,祝金山国际贸易公司生意兴隆发达!祝柯立帆总经理万事如意!祝狼哥好事成双!”
伴随着优美的乐曲,孙玫红扭动着娇小的身体,张开柔软的双臂跳起朝鲜舞蹈,接着,她娴熟地唱起歌曲来。歌声吐词清晰,节奏明快,曲调悠扬,像流水、像浮云,拨动了每个人的心弦。
柯立帆被她的歌声惊呆了,他没想到他身边的这个女人竟如此多才多艺,简直与专业歌手一样。刚才心中的气恼瞬间烟消云散了。
随着她的声音渐渐地淡去,台下响起悦耳的掌声和欢呼声,她像明星一样张开双臂,深深鞠了一躬,准备离开舞台。柯立帆忘掉了刚才的不悦,用力地鼓掌喝彩。
舞台的另一边,环山市合作银行的叶新行长,手捧着一只大花篮向她走来。
“阿嘎西,您的歌声太美妙了,可以给人带来欢乐和重生。请收下我对您的祝贺。”叶行长彬彬有礼地站在她的对面,他的朝鲜话“阿嘎西”非常地道,与中文的“小姐”发音相比较,朝鲜语中“阿嘎西”的语调更加柔情似水,“允许我敬您一杯酒吗,阿嘎西?”
孙玫红也感觉自己唱得不错,有点儿自我陶醉,神情愉悦地点点头,来到叶行长的桌边。她端起酒杯,有礼貌地与叶行长碰了碰杯。叶行长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您唱得太好了。我也是朝鲜族人,在我们环山市有很多能歌善舞的朝鲜族人,希望您有机会到环山市来,我为您安排一次演出,相信您一定会成功。”
孙玫红看着他的名片,说:“您就是刚才那个男歌手说的那位环山市合作银行叶行长呀。”
叶行长说:“正是鄙人。”
她感觉叶行长的眼神像一支箭一样射进她的眸子,她避开他的眼神,笑着说:“哦,幸会!谢谢您的花篮和夸奖。”她刚要转身离开,回头看到柯立帆和柯利郎手捧一束鲜花向她走来。她高兴地迎上去接过鲜花:“谢谢柯总!谢谢狼哥!”
柯立帆说:“玫红,你唱得太棒了,我和利郎都惊呆了,结果被别人抢先一步送了鲜花。”
柯利郎说:“没想到孙妹妹这么多才多艺啊!”
孙玫红脸色绯红“咯咯”笑起来。
坐在叶行长旁边的钱贵认出柯利郎,站起来喊道:“狼哥,你怎么在这?”
柯利郎回答:“这夜总会又不是你开的,你总经理不也是个高级打工的吗!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呢! ”
钱贵说:“哪里、哪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突然在这里看到你有点儿惊喜。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哥,环山市合作银行的叶行长。”
柯利郎马上说:“失敬,叶行长。刚才是我们兄弟之间开个玩笑。”
柯利郎彬彬有礼的绅士外表,如果不张口很难看出他的黑社会老大身份,但是,恰恰由于他这种又柔又刚、又智又勇的特性,才能稳坐黑社会老大的位置。
钱贵又对叶行长说:“哥,这位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讨债大王,柯利郎,赫赫有名的狼哥。”
“哦,久仰久仰!”叶行长站起来与柯利郎握握手,递上一张名片。叶行长指着柯立帆问:“这位先生呢?”
柯利郎回答:“他是我哥,二饼,金山国际贸易公司总经理。”
柯立帆瞪了柯利郎一眼,低声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大场面上不要叫我二饼。”
柯利郎笑笑:“不好意思,哥,平时叫习惯了。”
“哦,大家请坐,难得认识。”叶行长递上自己的名片,柯立帆也交换了名片。
钱贵对柯利郎说:“狼哥,今天真是太巧了,我刚才还对叶行长说明天约你出来认识一下,没想到现在就见到你了,说明兄弟我们有缘。”
柯利郎问:“叶行长找我有事吗?”
叶行长回答:“这个以后再谈,今晚先喝酒,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钱贵说:“对,大家难得相识,先喝酒。今后都是朋友了。”
柯利郎心里明白叶行长一定是有“活”找他帮忙,心中暗喜,这个“活”一定小不了。
柯立帆低声问柯利郎:“钱贵多大岁数了?”
柯利郎扭过头回答:“好像是1949年生的,比我大两岁,今年四十三岁了吧。哥,你问他年龄干吗?”
柯立帆说:“没事,随便问问。他既然年龄比你大,怎么还一口一个‘狼哥’地称呼你呢?”
柯利郎得意地说:“道上的人都这么称呼我,连五六十岁的老江湖也要叫我狼哥。”
在酒桌上,孙玫红看得出来叶行长总是斜眼偷偷地瞟她,在他那张严肃正经的面孔下,隐藏着对她不动声色的迷情。敬酒时他总是走到她的身边,靠她很近。他那仪态端庄的举止中带有一点儿只有她自己才能感觉到的亲昵和小动作。
在碰杯的一刹那,他的眼睛透露出她熟悉的异性目光,她感觉到这位行长大人对她情有独钟。从前,她习惯男人的这种猫见老鼠的眼神,从没感到过胆怯、不安,更没有感到过兴奋或激动。可是此刻,她隐约感到这位四十几岁的风流倜傥的中年男人,好像是一个突然闯进自己闺房令自己惊喜的男人,她隐隐感觉自己的心在跳。
刚才陪柯利郎喝酒的小姐,站在柯利郎的身后搂着他的脖子娇滴滴说:“狼哥,你怎么不陪我喝酒了呢?”
柯利郎从口袋里掏出100块钱往后一甩, 说:“走吧,别缠着我了,我这还有正事。”小姐“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钱讪讪离去。
商品经济大潮席卷社会的每一个角落,连色情都开始明码标价了。陪酒小姐如雨后春笋,茁壮成长,成了最先致富的行业,冲击和侵蚀着中国几千年形成的传统的道德理念。不知今后爱情是不是也会贴上价格的标签呢?
原本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的柯立帆、柯利郎和孙玫红三个人,没过多久就被钱贵和叶行长的新一轮敬酒,灌得一个个烂醉如泥,东倒西歪了。
叶行长吩咐下属在电业宾馆安排了三个房间,把他们送到各自房间里休息。好在第二天是礼拜天,他们不用上班,可以睡个懒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