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老人后,我们提心吊胆地顺着基努塔纳峡谷快步往回走,峡谷的小路显得格外漫长,峡谷两边的洞穴透出阴森森的凉气。我们担心随时有厄运降临,几乎惊慌地跑了起来。
“别害怕,边防哨所的张所长说过,狼白天不出来觅食。”刘才宝手里握着枪,边跑边说,不知他是在自我安慰呢,还是安慰我们。
我望着山谷两边漆黑的洞穴,心有余悸地说:“但愿这个时候狼还在做梦呢!”
柯立帆扛着铁镐无精打采地跟在我俩后面慢跑着,嘴里不停地嘟哝着:怎么会这样呢?他自知闯了大祸,内心痛苦自责。可是,后悔也晚了,谁让你那么争强好斗了!斗嘴时就像个固执、白痴的蠢驴!
我们终于安全地爬出了峡谷。我站在红土高坡上回首望着基努塔纳峡谷远处的那缕青烟,感到无比的伤感。生命竟然如此的脆弱!吕玖湖昨天还活生生与我们生活在一起,今天竟然变成一堆白骨。这简直太难让人接受了!
我突然想到那个神秘的白胡子老人,在这个可怕的荒野世界里,他怎么存活下来的呢?他靠什么生活呢?他叫什么名字?有多大年纪了?他胆子怎么这么大呢?我对他产生疑惑和好奇。
柯立帆望着峡谷神情恍惚地问:“才宝,你确定那些被撕碎的带血迹的衣服是吕玖湖的吗?”
刘才宝回答:“嗯,我确定。”
柯立帆又面无表情地问我:“安丰,你确定那堆白骨是刚死的人吗?”
我回答:“嗯,我确定!”
“你确定那堆白骨是吕玖湖吗?”柯立帆继续追问我。
“恐怕是他。我刚才量了一下腿骨长度,个子与他相同。”吕玖湖与我的个子一般高,有一米七八左右。
柯立帆说:“唉,走吧,我们马上回车里。我们离开车子有三四个小时了吧?叶行长他们一定等着急了。我们尽快去杂木古镇派出所报案吧。”
刘才宝建议:“杂木古镇离这里还有300多公里,我们是不是找一个近点的地方报案呢?”
柯立帆显然是迷失了方向,迷茫地说:“恐怕最近的地方就是杂木古镇了。唉,这地方到底是哪里呀?回到车里看看地图再说吧。”
我们绕过石峰从山坡走下来,爬上公路,向停车地点走去。吉普车停在公路的转弯处。我们远远看到吉普车的车门打开了,从车里跳出来一个人,冲我们这边跑过来。我们仔细一看,是春野和夫正慌慌张张向我们的方向跑来。他跑到我们面前,哭丧着脸,气喘吁吁地用生硬的汉语说:“柯老板,叶、孙,统统不见了!狼!……”
柯立帆尖叫一声:“啊?你说什么?你说叶行长和孙玫红不见了,狼来了!他们不是与你一起坐在汽车里吗?”
春野和夫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摊开双手,做出一副不知情的表情。
不好,一定是又出事了!我们急忙向汽车跑去。果然叶行长和孙玫红没在车里。
柯立帆焦急地问:“他们去哪里了?”春野和夫抬起手指向汽车后面,“山……那边。”
“发生什么事了?”
“No,I don’ t know.”
“你见到狼了吗?”
“Yes,狼,a lot !”
“都火烧眉毛了,还在那说狼语。快去找他们吧!”刘才宝从腰里拔出手枪,子弹上膛,率先向山的另一边跑过去。我拎着铁锹跟着跑过去,柯立帆和春野和夫跟在我身后。柯立帆的铁镐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扔掉了。在峡谷里时,我还看见他扛着铁镐,也许是在爬上公路之后,他嫌铁镐太沉重,随手扔掉了。
刘才宝离开公路爬上路左侧的一个山坡上,他转过身,手指着一条顺着山坡绕向后山的小路,大声问:“他们是往那个方向走了吗?”
“Yes.”春野和夫听不懂他说的话,但看懂了他的手势。
我们紧随刘才宝后面,顺着小路绕向后山。
“快来,看看这里!”刘才宝在前面惊慌地大声叫喊。我们赶紧跑过去,看见在一块红色石头的后面,散落着一具白骨,白骨上面沾满了鲜血,地上和石头上见到几摊血迹。一套藏青色的西装被撕成了碎片,一双黑皮鞋几乎光剩下了胶皮底。一条红色的领带沾满了血垢,落在白骨旁边。我们完全惊呆了,站在白骨旁边战栗着,不知所措。春野和夫面色苍白,几乎瘫倒在地上。
“啊!天哪!这是叶行长还是孙翻译?这到底是谁呀?”柯立帆突然尖叫起来,“安丰,你看看这白骨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用手揉揉自己那金星四射的雾眼,连连深吸几口长气,慢慢地镇静下来,蹲在白骨旁边仔细地观察着。瘦长型的骨盆、粗壮的腿骨,白骨上几乎没有一丝皮肉残留。我闻到了一股新鲜的血腥味,看来这个人确实死了没有多久。我抬头说:“他是个男人。”
“叶行长!老天哪!怎么会是这样呢?”柯立帆顿时泪流满面,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孙翻译呢?你们快找她呀!”
我和刘才宝继续向前搜索。50米开外,我们在一块巨石下的山洞口旁边,又发现一具沾满了鲜血的白骨,一件被撕碎的白风衣散落在旁边,树丛上挂着一条红色带白花的丝巾,一双绿色的军用胶鞋和一个小录音机失落在草地上。山洞口的地面上,隐约可见狼爪的血迹。不用鉴定了,细小的骨骼和骨架、宽而扁的骨盆骨,一看就知道是个女性,这是孙玫红的尸骨。我拿出两个物证袋,把沾满了血液的服装残片装进物证袋里,用注射器把鲜血抽吸到一个玻璃瓶里。
我们离开汽车仅仅三四个小时,去了一趟大峡谷,两个大活人就变成白骨了。几十头狼攻击一个人,那是何等残忍、血腥、难以想象的情景啊!我感觉惊慌和恐惧,不敢去想象,大脑一片空白。我的耳边仿佛响起孙玫红那惊恐、绝望、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一声尖尖的狼嗥从远处传了过来,我抬头看到对面山丘下方有一个红色石坡,红石坡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附近隐约可见几头灰狼的影子,在山洞口附近游动。“狼还在附近,我们小心点!”我提醒身边的刘才宝。
“妈的,老子开枪打死你们。”刘才宝愤怒地举起手枪瞄准。“啪啪啪”,他朝着对面红石坡连开了三枪。远处的狼影消失了。
“安丰,我打中了一头狼。”
我目测了一下距离,我们距离对面红石坡有200米远。我看了一眼他手里古老的五四式手枪,遗憾地说:“上校,距离再近些,狼就在你的射程之内了。但愿你多打死几头狼,替他们报仇!”
对面红石坡上的山洞口又冒出几头狼的影子,我和刘才宝赶紧撤回来找柯立帆。柯立帆坐在草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俩,嘴里念叨:“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带他们来这里。”
“快走吧,这里不宜久留!”我劝说柯立帆离开。他旁边的红石岩下的山洞,像个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嘴,黑洞洞,阴森森,我担心随时可能有恶狼从里面蹿出来。
“快回车里吧,这里随时可能还会有狼攻击我们。”刘才宝伸手想把他从草地上拉起来,可是柯立帆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此刻两腿抖动,发软,站不起来。
“才宝,你不是说狼白天不出来吃人吗?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呢?”柯立帆嘟哝着。
“是啊,我也奇怪,怎么大白天的会发生这种事情。真难以相信!”刘才宝恐怕与我一样,像在做梦,都被眼前的情景搞得头昏眼花,晕头转向。
“要不是你说狼白天不出来吃人,他们也不会这么大意呀!”柯老板开始埋怨起来。
“这话哪是我说的!是那个边防哨所的张所长说的。那个老猎人不是也说过这样的话吗?”
“我怎么没听到老猎人说过这样的话呢?安丰,你听到过吗?”
“好了,别争吵了,快离开这里吧!”我和春野和夫把柯立帆搀扶起来,架着他向公路边的汽车走去。
刘才宝生气地说:“我还没埋怨你呢,你倒埋怨起我了。要不是你争强好胜地与吕玖湖斗气,能发生这种事吗?”柯立帆一看刘才宝发火了,耷拉着脑袋不再吭声了。
“安丰,你来开车,我帮你看地图指路。”刘才宝几乎在命令我。他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打开地图,研究应该往哪里走。我坐在驾驶员的位子上,研究着怎么发动和操作这辆吉普车。 我虽然会开车,开过苏制的拉达牌轿车、中式的桑塔纳和金杯牌面包车,可是,从没碰过这种高档越野大吉普车。
我回头大声问:“柯立帆,你告诉我怎么发动车呀!”柯立帆像个死人似的,靠在后排座位上一动也不动,眼角挂着一滴眼泪,闭着双眼沉默着。
我转动一下汽车钥匙把汽车发动着了,但是,我没急于踩油门,我们需要先弄清楚现在到底在哪里,应该去哪里。我与刘才宝一起研究着地图,寻找我们在地图上的位置。
“才宝,你记得不,那个武警司机说过杂木古小镇在北面,而我们却向西走错了方向。”
“嗯,他是这么说的。边防哨所的张所长说基努塔纳靠近索尼特右旗,你记得吗?我们是在叶行长指挥下从索尼特左旗那里向南走了,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索尼特左旗和索尼特右旗之间偏西,距离边境不太远的地方。”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说道。
“嗯,你说的没错,我们应该在这一地带。我们应该向南走,到索尼特右旗去,那里有铁路,交通发达,人口多。”
“我们去杂木古小镇。”柯立帆终于“活”过来了,开口说话了。
“见你的鬼吧!杂木古小镇,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刘才宝反驳说。
“那里我熟悉。派出所所长我认识。”
我说:“立帆,杂木古小镇离这里远着呢!我们走错方向了,它在索尼特左旗的北面,我们早已远离了那里。索尼特左旗离这里有130公里。我们必须尽早报案,还是去离这最近的索尼特右旗吧。从地图上看,索尼特右旗距离这里有110公里。”
“好吧,事情都是我弄砸的,就听你们的吧。”柯立帆嘟哝道,“唉,我回去可怎么向他们的家里人交代呀!”
吉普车全速驶向索尼特右旗。汽车里大家沉默着,一下子少了三个人,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刘才宝收起地图,自言自语地问:“叶行长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车子呢?”
柯立帆说:“这个你要问问春野和夫,他待在车子里。”
刘才宝说:“安丰,你不是会讲英语吗,你问问这个鬼子他俩为什么要离开汽车。”
我用英语问道:“Why did both they leave the jeep?”
春野和夫回答:“Sun wanted to urinate outside,Ye accompanied her.”
我翻译说:“孙要小便去,叶陪着她下车。”
柯立帆插话:“唉,不用问,猜也猜出来了,就这个原因。”
几经周折,我们终于到达了索尼特右旗。索尼特右旗公安局快到了,柯立帆哭丧着脸对我俩说:“求求你们二位,报案时别提我和吕玖湖斗气的事。如果警察知道我把他扔在草原上开车跑了,会追究我的刑事责任。况且我回去也没法向吕局长交代呀!我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后果,否则我绝不会这么做。”
我和刘才宝相互看了一眼,一脸茫然,不知该不该答应他。过了一会儿,柯立帆看我俩没表态,无可奈何地说:“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就实事求是地说吧,我甘愿受处罚。”
刘才宝说:“那你希望我们怎么说?”
柯立帆说:“我也没想好。”
我们四个人沉默了。
我们来到索尼特右旗公安局的值班室报案。一个值班警察听了我们的叙述后,告诉我们这种因为旅游失散、迷路、遭遇动物伤害的死亡,属于非正常的意外的死亡事件,应该直接到当地镇派出所报案。基努塔纳峡谷归属于布鲁库斯镇,位于索尼特右旗的西部偏北,有60公里的路程,靠近边境。
我们根据他指示的方位,来到布鲁库斯镇,找到了镇派出所,在那里报了案。当地派出所一位值班副所长做了询问笔录,正式立了案。警察去现场勘查,拍照,采集了物证。很快,这件事就按动物伤害意外死亡案件结案了。
春野和夫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当地派出所的这位姓庞的副所长专门找来一名日语翻译录下他的证词。春野和夫对日语翻译说,孙玫红到山坡上的巨石后面小便,叶行长站在远处陪伴她。他坐在车里向外张望,突然发现有十几头狼从对面山坡下来,穿过公路向他们所在的山坡跑去。他心里慌乱,推开车门站在门旁大声喊道:“Wolves!Be careful!”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远远看到狼群已经分别围住了他俩,他们发出几声悲惨的“救命救命”尖叫声。他们没有能力反抗,被群狼扑倒在地,几道血光喷射到天空中。有一头狼向公路这边跑过来,他吓得赶忙钻回到车厢里,紧闭车门。
吕玖湖、叶新、孙玫红几个大活人,一天之内,就这么难以置信地从我们的眼前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们沉痛地拉着他们的尸骨返回到沈阳。之后,我们陪同着那些悲痛欲绝的亲属们在回龙岗殡仪馆把尸骨火化了。
当死者家属捧着骨灰盒离开殡仪馆后,柯立帆长吁一口闷气,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殡仪馆院子里的一张长椅上。
这次草原自驾旅行就像一场话剧的序幕一样,草草地结束了。红石草原舞台的大幕,随之缓缓地拉开。
正式演出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