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四射的塞外草原虽然景色迷人,但是,向车窗外望去,眼前孤零、散落的荒草地,尤其显得贫寒和凄凉。远处偏僻、阴暗的石山峻岭,好似野狼张开锯齿狼牙的嘴巴,令人不寒而栗,仿佛这里的一切不属于人类生存的范围。吉普车飞驶在塞外草原空旷的大道上。
“我要撒尿!”吕玖湖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又叫喊起来。
“酒壶,你能不能少喝点儿酒!这一路上我已经为你停车五六次了。这里不能下车。你没看到刚才那个木牌子上写的字吗?”刚才迷路的事让柯老板心里懊恼,他阴沉的脸庞上显得有些不耐烦。
“怕什么?胆小鬼!有钱人就是怕死。你瞧,外面连头狼的影子都没有。”吕玖湖表现出毫不示弱的样子。
“你没看到刚才有一头野狼在追赶一群黄羊吗?”
“看到了,在那边山坡上,离这里远着呢!再说就那么一头狼怕它什么!”
“妈的,你要是不怕母狼咬你的鸡鸡,你就下去尿吧!”柯老板气恼地把车停下来。
孙玫红听到柯老板说的这句粗话,捂着嘴巴“咯咯”地笑出声来。吕玖湖自己也“嘿嘿”地跟着笑起来,“二饼,你这个人哪,嘴巴里没他妈的好话!”
“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还能说什么好话!”柯老板不耐烦地说,“好了,别啰唆了,快下车尿吧。”柯老板绰号叫二饼,因为他打麻将时喜欢吃二饼,经常和二饼。
吕玖湖身穿一身灰色运动休闲衣裤,脚蹬一双灰色旅游鞋,急匆匆从车里钻出来,向路边草丛里跑去。
春野和夫背着背包下车走到路边采了几把野草拿在手里仔细看着。他以为这里是货源地呢,表情激动地对我们说:“今年的草大大地好!” 看到他开心的样子,大家谁也不愿意让他扫兴,没人对他解释或说明实情。他认真地把刚采集的野草塞进一个牛皮纸口袋里,放进背包里。
柯老板打开地图与叶行长和刘才宝一起寻找我们现在的位置。原来我们在前面一个四岔路口向西偏离了方向,大约走了一百五十多公里的错路。
“柯总,你还是测绘大队出来的呢,怎么路都走错了!”叶行长有点责怪柯立帆,“还是我帮你看着地图指路吧。”
柯立帆尴尬地笑了,自嘲说:“测绘大队出来的也不是我一个,这里还有三个呢,刘才宝、安丰和吕玖湖!唉,真不好意思,我们四个搞测绘的人竟然走错路了。”
刘才宝说:“不奇怪,测绘兵迷路的事情经常会发生,特别是在草原或森林里。”
“快走吧,我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到达杂木古小镇,”我催促柯老板,扭头向路边草丛里喊道,“玖湖,快回来!走了!”
“还没撒完呢!着什么急!催命啊!”吕玖湖提着裤子不满地回到车里。
“安丰,别理他。他这个人就是这副德行,缺少涵养,二两酒进肚,天老二他老大。”柯老板怕我生气,安慰我几句。其实,我一点儿没生气,我太了解吕玖湖了,有嘴没心的人。我刚当兵在新兵连里与他在一个班,他虽然大我一岁,但为人处世很不成熟,同班的战友中,先进的他嫉妒,落后的他瞧不起。他今天与你亲如一人,明天反目成仇。然而,与你吵过一架之后,不出三天他就把恩怨抛在脑后,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主动与你搭讪。
草原上的公路视野开阔,平坦、宽敞的公路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没有红绿灯,更没有限速,吉普车以每小时120公里速度急速狂奔。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又回到刚才走错路的那个四岔路口。柯老板犹豫了一下,减缓了车速,他四下张望着,不知道该走哪条路。茫茫的大草原哪条路都是一个模样。
叶行长看着地图指右手边说:“往那边走吧。”
柯立帆有点不放心,说:“对吗?才宝,你帮叶行长核查一下地图,是不是往右走。”
叶行长转身把地图递给后排座的刘才宝,说:“没错,才宝,你看吧,应该走这条路。”
刘才宝点点头:“嗯!”
吉普车选择向南的一条路继续全速前进。
吕玖湖继续优哉游哉地喝着啤酒。草原上的草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要有工资拿,有酒喝,有牌打,有烟抽,有牛吹,别的事他都不关心。
吕玖湖端起一罐啤酒对刘才宝说:“才宝,喝酒!”
刘才宝说:“不喝了,再喝肚子受不了,总要上厕所。”刘才宝声音浑厚,像个铁榔头,落地“当当”有声。
“孙妹妹,来,陪哥喝一杯!”吕玖湖脸庞红得微紫,眼色蒙眬,有点儿醉意,转向孙玫红,拿起一罐啤酒递给她。
孙玫红看他喝得有点儿醉醺醺的样子,满口酒气,没理他,把身子向前边移了移,离他远了一点儿,回头说:“吕哥,你少喝点儿吧,一会儿又该吵着要停车了。”
“哼!停车怎么不行啊?他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拉屎放屁嘛!”吕玖湖不服气,“咕嘟,咕嘟”一口喝光了一罐啤酒。“停车,我要撒尿!”吕玖湖把空啤酒罐往窗外面一扔,喊起来。
“憋着!”柯老板气哼哼地回敬他。
“憋不住!”
“憋不住也得憋!谁让你喝那么多‘马尿’了!”
“谁让你走错路了!你要不走错路早就到了。”吕玖湖一句话也不肯谦让。
“你以为我愿意走错路呀,多走冤枉路还浪费我的汽油!你方向好怎么不帮助我指路呢?”
“你不是测绘大队出来的嘛,柯副组长!”吕玖湖讽刺道。柯老板在测绘部队当兵时曾当过测绘组的副组长,吕玖湖在部队时没当上这个小官,心里一直有点积怨和不平。
此时,汽车摇晃了几下,吕玖湖捂着肚子喊起来:“哎哟……你会不会开车,怎么这么颠簸呢!”
柯老板不客气地说:“不愿坐你就下去!你没看到现在走的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吗?”
“你停车我就蹦下去!”吕玖湖毫不示弱地回应他一句。“妈的,怎么走到土路上了呢?你一定又走错路啦。”
吉普车没有停下来,但行进的速度明显放慢,像一艘在风浪中摇摆的小船,上下左右不停地晃动着。
“停车,妈的,我的尿都快被晃出来了!哎哟!”吕玖湖又喊了起来,他看起来真是被尿憋得难受,说话时眼泪含在他那双小眼睛里,痛苦地歪着嘴巴。
柯老板装作没听到他说话,双手握着方向盘聚精会神地开车。最糟糕的路面过去了,前面的路况好了一点儿,他加大油门快速向前行驶着。
“停车!你再不停车我可要尿裤子了。”
柯老板依旧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继续开车。
“妈的,你有什么牛逼的,不就是个车老板嘛!老子下次再也不坐你的车了。”
“你骂谁!我就是不停车。你不爱坐可以打开车门跳下去。”柯老板有点儿气恼,“我开慢点儿,有种你跳下去呀!”
“哎哟,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这憋尿的滋味真难受哇!”吕玖湖捂着肚子痛苦地叫着,同时还没忘记他那语无伦次的幽默,“你现在是‘司机’干部,官最大。领导,求你了,停车吧。”
柯老板没理睬他,他已经听惯了吕玖湖这种酸溜溜的幽默。
吕玖湖假装严肃地说:“‘司机’干部,你这是对革命青年的打击报复!”
柯老板讽刺他说:“你可别扯了,都更年期了,还革命青年呢!”
听了柯老板说的话,我和刘才宝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什么更年期?我还没到四十岁呢!我第二春还没到呢!”吕玖湖自己也歪着小嘴“嘿嘿”地笑了。
“什么?你第二春还没到?我看你第三春都过去了!你第二次结婚是下午办的婚礼吧。你第三次结婚的婚礼是傍晚办的。你说这是北方再婚办婚礼的规矩,第一次结婚要上午办喜酒,第二次结婚要下午办喜酒……我告诉你吧,下次你再结婚,婚礼该放到半夜里办了。哈哈!”柯老板把吕玖湖的老底揭了出来。
“好了,我不与你斗嘴了,我更年期了,我第四春都过去了。你满意了吧!领导,快停车吧。”吕玖湖的口气缓和下来,因为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柯老板和吕玖湖本来既是战友又是好朋友,但最近经常相互斗气,打嘴仗,从来没分出胜负。我回头看到吕玖湖捂着肚子难受的样子,劝柯老板说:“他看来真的憋不住了,老柯,你就停一会儿吧。”
柯老板面无表情,放慢车速,往路边靠了一点儿。我以为他要停车呢,回头对吕玖湖说:“玖湖,快准备好,下车。”我的话音还没落,车子又突然加速继续向前开去。
“妈的,姓柯的,你太折磨人了。哎哟!痛死我了!”吕玖湖涨红的脸孔都有点儿变形了。
又过了一刻钟,车速缓慢下来,前面是一个上坡,大转弯,公路两边是从丘陵延伸下来的土坡,丘陵的高岗上高耸着陡峭的红色石峰。
“柯总啊,你再不停车,他可要尿裤子了,把你的车搞脏了不说,还弄得一车骚气。”孙玫红坐在柯老板的后面,劝说了他一句。她的语气柔和但带着一丝骄横。“停车吧,我也想方便一下。”她的这句话一下子起作用了,柯老板乖乖地把车子停了下来。
吕玖湖打开车门,骂骂咧咧地从车里钻出来,“妈的,什么男人,人话不听,专听鬼话。还柯总呢,我看纯粹是个‘色种’!”他回手“嘭”的一声关上车门。
“哼,你这个人哪,好心当成驴肝肺!”孙玫红听了吕玖湖的话觉得不是滋味,回敬了他一句。
吕玖湖下了车没等走出去两步远,就急不可待地解开裤带,背对着汽车,露着半个屁股,“哗哗”地尿了起来。
孙玫红推开车门刚想下车方便,扭头看到吕玖湖露着屁股的背影,脸一红低着头说:“真讨厌,烦人!这人怎么这样呢!” 她关上车门继续坐在座位上没动弹,目视前方。
叶行长指着吕玖湖的背影问柯老板:“柯总,他是你们公司的吗?”
柯老板回答:“他是我公司的副总。”
“啊?他是你们公司副总经理呀!”叶行长无奈地摇摇头。
“唉,让您见笑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喝点儿酒丑态百出。”柯老板摇下车窗生气地喊道:“酒壶,你不知道车里有女孩子吗!你的裤子没有前开口啊?”
“你没看见我穿的是运动裤吗?”
“你不能往远点儿走走,到车后面尿吗?”
“没办法,我憋不牢了!谁让你不早点儿停车。”吕玖湖背对着车窗不理不睬地“哗哗”尿着。一阵微风吹来,一股尿骚飘进车里。孙玫红连忙关上车窗。
“妈的,酒壶,你真是马尿喝多了,这么骚臭!”柯老板也随手关上车窗。
又有一分钟过去了,吕玖湖还在“哗哗”地尿着。
“快点儿尿啊!你是不是前列腺肥大呀,尿尿这么费劲。你以为你是大姑娘,露着屁股我喜欢看哪!哈哈!”柯老板打开车窗探出头讥讽道。
吕玖湖平时与柯老板斗气从来没吃过亏,这次憋尿实在是让他感觉吃了个大亏,憋了一肚子气。听到柯老板这么讽刺他,气不打一处来。他借着酒劲,突然转过身,小肚子一用劲儿,把最后一股尿流射向柯老板。柯老板正为自己刚才的讥讽得意地哈哈大笑,吕玖湖的尿正好灌了他一嘴。
尿流喷到后车窗上,孙玫红抬头一看水蒙蒙的玻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口说:“外面下雨了吗?”再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
“呸,呸!”柯老板把尿吐了出来,摇上车窗,发动着汽车,“妈的,让你喂狼去!”
“哈哈!”吕玖湖开心地笑起来,一时得意得手舞足蹈,裤子落在草地上,两条干瘦的细腿沾满了尿沫。吕玖湖是那种头大、脸肥、上身宽、肚子大、下身瘦、腿细的“大头钉”体形。
“呸,真恶心!”孙玫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柯老板。
吉普车“嗡”的一声,急速开走了。
“喂,别开走呀!等等我!”吕玖湖提着裤子在车后面追赶着,带着哭丧的腔调喊着,“别扔下我呀!”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站在路中央挥着双手,跺着脚。汽车越过一道土坡,后面的马路消失了。
吕玖湖经常搞这种啼笑皆非的恶作剧。我和刘才宝看着他俩像公鸡一样的斗架,感觉很搞笑。这种长途旅行,总是需要找点儿乐子打发寂寞。
刘才宝开玩笑地问:“二饼啊,酒壶的尿什么味道呀?是不是很好喝啊?和啤酒味道差不多吧?哈哈!”
柯老板指着玻璃窗上挂着的水珠,说:“好喝……他妈个屁!你要是馋了,你舔舔玻璃,那上面全是他的尿。”
可是笑了一阵子之后,我突然感觉不对,柯老板的车子怎么越开越快,没有一丝调头回去的意思。
“老柯,回去吧,别开得太远了。你瞧,这里多荒凉,酒壶一个人留在那里不安全。”我劝说道。
柯老板对我说:“安丰,你别管!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吉普车继续飞驰在草原的公路上,路边不时有黄羊的尸骨从我们眼前掠过。太阳偏西了,草原上好像卷起风沙。这偏僻、凄凉、荒野的大草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