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夏末的一天，沈阳金山国际贸易公司的柯立帆总经理约了几个朋友做伴，开车去内蒙古一个偏僻的小镇谈一桩羊草生意。车上备满了啤酒和一些下酒菜，算做一次自驾旅游。柯老板与我和刘才宝是战友，盛情邀请我和刚从部队回家探亲的刘才宝参加他们的旅行。我当时正读法医博士研究生，理论课已经完成，第一轮实验研究已经做完，那几天正好休暑假空闲在家，就跟着他们一起出发了。

柯老板在出发前把同车的人向我和刘才宝一一作了介绍。除了我、刘才宝和柯老板三人外，同车还有四个人，沈阳金山国际贸易公司的副总经理吕玖湖、外省环山市合作银行的叶行长、日本商人春野和夫，还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翻译孙玫红。

我们8月28日早晨从辽宁中部沈阳市出发，途经朝阳市，越过高高的凤凰山岭，傍晚抵达赤峰市。在赤峰市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继续出发，穿越昭乌达盟界进入锡林郭勒大草原。8月底的北方，秋季即将来临，冷风凛冽，绿草枯萎，锡林郭勒大草原上卷起沙尘。我们透过薄薄的沙尘，看到蓝蓝的天空与一望无际的草原浑然连成一体，视力所及之处看不到任何村庄和人影，也没有过往的车辆。银色的七座吉普车仿佛一个孤独的旅行者，在草原平坦的马路上开得飞快，卷起一路尘烟，很快把索尼特左旗甩在了后头。

柯老板亲自驾车，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翻译孙玫红、叶行长和春野和夫坐在第二排，吕玖湖和刘才宝坐在最后一排。

翻译孙玫红身穿白色风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带白花的丝巾，蜷曲着娇小玲珑的身体，靠着车窗向外张望着。晨曦洒落在她那张洁白、秀丽的鸭蛋脸上，她那对高挑的柳叶眉、闪亮的眸子、淡淡的黑瞳和鼻根附近散着的十几颗浅色雀斑，让她显得格外清纯。她大学毕业三年半了，分配到外贸公司做日语和蒙古语翻译。她望着窗外一望无边的原生态大草原，被这里的野生景色吸引。

我回头问她：“你第一次来草原吗？”

她犹豫了一下，甜蜜一笑，点点头。

叶行长是应柯老板邀请来他公司的货源地考察的，因为柯老板已经向环山市合作银行贷款4000万，专做出口日本的羊草生意。叶行长名叫叶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他身穿笔挺的藏青色西服，白色衬衣系着一条红色领带，年龄四十三四岁，脸型细长，身材细高，脸蛋放着红光，浓眉大眼，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眼镜框下面隐藏着轻微的眼袋和眼角的皱纹，人显得沉稳、严肃、强壮，只是神情略带一些疲惫。

那个日本商人春野和夫个子不高，一米七三左右，年龄与我相仿，三十七八岁，瘦长脸孔，白白净净，上唇留着小胡子。看样子他经常来中国，有时蹦出几个简单的汉字。每当你的眼光与他对视时，他总是有礼貌地微笑点点头，说：“你好！”他兴致盎然，不时地向草原望去，他这次来中国的任务是实地考察今年羊草的质量。

吕玖湖和刘才宝俩人无暇领略窗外的草原美景，正忙着喝酒，吃菜。他俩毫无顾忌地一瓶一瓶喝着啤酒，不时打开车窗把空酒瓶子甩出去，丢弃在荒野的路边。

吕玖湖是外贸系统有名的酒鬼，大家戏称他吕酒壶。他一路上边喝酒边唠叨着一些陈年旧事，讲着一些谁也笑不起来的幽默。刘才宝是个老兵，上校军官，绰号菜包，长期军旅生涯练就一副钢肠铁胃，能吃、能喝，喝酒如同喝水。这两个人碰到一起，可谓酒壶碰到菜包，对上口味，喝得十分痛快，停不下来。

为了消除司机的寂寞和困乏，我一路上不停地与柯老板聊天，柯老板兴致勃勃地对我讲着这些年他们公司的创业史，里面夹杂着很大的水分。我明白他一半是说给我听，一半是说给叶行长听。

“停车，我要撒尿！”吕玖湖啤酒喝多了，开始大声喊叫起来，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柯老板减慢车速，把车停靠在路边。我们都借机从车里钻出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身体。

草原的太阳已经升起很高，西风骤然停止，沙尘瞬间消散，碧蓝色的天空显得格外清晰。站在停车的高坡上，视野广阔，一览锡林郭勒草原的独特景色：凸凹不平、野草丛生、一望无边、渺无人烟。

吕玖湖和刘才宝跑到附近一个土沟里，背对着汽车撒尿。叶行长抓紧时间查看地图，说要帮助柯立帆指挥方向。孙玫红独自一人向不远处一座土坡走去，很快消失在土坡的另一边。

“小孙，别走太远了！注意安全！”柯老板冲着土坡喊道。

“怎么，你怕她被狼叼走吗？”我开玩笑地问道。

“嘿嘿，我们六个大老爷们带一个女孩子出门，要保护好她才对。”柯老板自然地回答道。

“柯总，你看，这些鲜花漂亮吧，”孙玫红回来了，手里拿着刚采集的一束野秋花，“送给你！”

“外面的野花我可不敢采呀！不过你可以采。”柯老板没有接孙玫红递过来的野花，随即招呼大家：“上车，出发！”

“呦……柯总你野花也没少采呀！”孙玫红转身把鲜花递给叶行长。“叶行长，你喜欢吗？”

叶行长把地图交给柯立帆，接过鲜花捧在脸边闻着：“嗯，秋季的野菊花很清香，确实漂亮啊！”

“呵呵，叶行长喜欢野花呀！家花不如野花香啊！”吕玖湖调侃道。

“家花、野花我都喜欢。”叶行长一本正经地说。孙玫红被他的这句话逗笑了。

吉普车在草原上已经奔驰几个小时了，还没有见到我们要去的杂木古小镇。公路两边的野草越来越密，越来越高，柯老板贪婪地望着那一片一片茁壮生长的野草，开心地笑了：“呵呵，都说今年的羊草长得不好。你瞧，这里的草长得有多茁壮啊！天助我也！”

我问：“你要收的就是这种野草吗？”

柯老板回答：“是啊，正是这种草。这是日本人最喜欢的羊草，他们每年与我订购上千万吨。在你们眼睛里这是野草，在我眼睛里可全是钱哪！”柯老板讲起羊草显得神采飞逸，滔滔不绝，“你们听说过日本神户牛肉吗？那可是全日本赫赫有名的珍贵牛肉啊！呵呵，正宗的神户牛肉的牛就是吃我们出口的羊草长大的。神户的牛如果不吃我们的草，肉就不嫩不鲜。”

“这么说你去杂木古小镇谈的就是羊草生意了？”

“是的。杂木古小镇的人对我说今年货源稀少，要提高价格，所以，我特意来实地看看。正好叶行长也做个实地考察。”柯老板那张机智的面孔上显露出得意、自豪的表情。

我向窗外望去，野地里的羊草果然长得十分茁壮，足足有一米多高，像麦田地的麦穗一样随风卷起一道道波浪。我说：“柯老板，看来你今年真要发大财了。”

柯老板说：“咳，我发什么财呀？国营企业，养了这么多职工，勉强维持吧。”

柯老板大我五六岁，胆大心细，稳健老练，阅历丰富，我很敬重他。我低声地问道：“老柯，你怎么跑到外省的环山市银行贷款呢？”

“安丰，你读书太多了，有点儿读傻了吧。现在做生意，谁也拿不出现钱周转，再大的公司也得靠银行贷款。省内银行贷不出来了，就到省外办几家分公司在当地银行贷款。哪里能贷出来款，就到哪里贷。呵呵，在生意人眼睛里，有奶就是娘，你懂吗？”

“嗯。”我答应了一声，心里似懂非懂。

又过了几十分钟，我们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发现路边竖立着一块破旧的木制的指路牌，上面写着：“你已经来到边境线！这里是野狼出没的地方，为了您的安全请不要下车逗留！”

原来我们走错了方向，再往前走就是外蒙古了。怪不得这里的羊草长得这么好，原来这里是边境地区呀。边境线的草地禁止采割，禁止放牧，所以土壤肥沃，野草旺盛。

柯老板脸上刚才还得意和自豪的表情一刹那消失得毫无踪影，他的脸色像布满黑云的天空似的，“唰”的一下阴沉下来。他愣了半晌，拍拍自己脑门，自言自语说：“哎呀！怎么会走错路呢？”

夕阳西下，远处的山坡半明半暗，红色的土地上洒下乌云的阴影。远处山坡上一群黄羊在拼命地奔跑，一头野狼在后面追逐。野狼奔上一座丘陵的山顶望着已经远去的黄羊，仰头长嗥，无可奈何地掉头跑开了。

黄羊是一种善于在草原和群山峻岭中奔跑的动物，在沙漠或草原上奔跑速度在每小时80公里-90公里，可以连续奔跑两三个小时，其奔跑速度和耐力远在野狼之上，独行狼靠奔跑是永远抓不住黄羊的，群狼常常依靠巧妙的协作和突袭才能成功地捕食到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