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汪道喧的家属当天就爽快地同意了尸体解剖，而且在第二天按时到医院太平间把尸体搬上车，护送到医科大学法医病理的尸体解剖室。老千对这种处理方法持保留意见，所以他没有亲自参加尸体解剖，刘副院长委托安东医生全权代表医院参加。
法医解剖室的张建国教授接待了医患双方，正式宣布了法医解剖尸体的程序和规定，并安排双方签署法律文件。安东代表医院签署了尸体解剖申请书，在尸体解剖申请理由一栏里写着：患者死因蹊跷，无法用疾病解释，不排除自杀或他杀；在尸体解剖内容一栏里写着：明确疾病诊断与死因，胃里残留食物，血液的各项生物、化学、毒理检查（强酸、强碱、农药、杀鼠药）。
张建国教授走过来看看安东填写的申请表，说：“申请理由不能有自杀或他杀，如果怀疑自杀或他杀，应该由公安机关法医处理。”
“你怀疑我师傅喝农药自杀吗？笑话！我师傅这么乐观坚强的人怎么会自杀呢！”汪海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安东医生的身后，“如果病理尸检证明不是自杀，你敢承担法律责任吗？”
安东毫不犹豫回答：“当然敢！”
汪道喧的妹妹坐在另一张办公桌旁边，斗志昂扬地摆出一副决战的姿态，手握钢笔正准备填写另一张表格，听到安东医生和汪海洋的对话，吃惊地看着安东医生，然后看看她大哥。安东医生注意到汪道喧的大哥的眼神闪动一下，似乎迸出一个“撤”字。汪道喧的妹妹随即把桌子上的表格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纸篓里，高声叫喊：“我们不同意尸体解剖，把人拉回去。全体撤退，回医院！”他们的突然反悔，印证了安东之前的怀疑，他更加坚信他们心里有鬼。
从医科大学回来，安东医生没有直接回医院上班，他来到医院旁边的那条马路农贸市场。上午十点多，灰蒙蒙的天空飘落着雪花，市场里仍然熙熙攘攘。老千一连给安东医生打了十几个电话，他都没接。老千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他正在逛农贸市场，最后发来一条短信：这边都火上房了，你还有心逛农贸市场，赶快回来收拾乱摊子！
安东医生没有理睬老千的短信，继续沿着马路市场走下去。路边一个卖驱虫药的招牌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站在摊床旁边看着一袋袋五花八门的驱虫药，随口问道：“老板，哪种药物好用？”
“这要看你想干什么用。”
安东医生抬头看看卖货的老板，三十几岁，矮胖胖的，慈眉善目，微笑地看着他。他对女老板说：“杀老鼠，要最有效的。”
女老板神秘地从摊床下面一个纸箱子里抽出来一包黄袋子的鼠药，说：“这种鼠药神经毒，剧毒，最有效。嘿嘿，我一般不敢轻易卖，怕被坏人买走害人。不过，你嘛，安东医生，另当别论。”
“你认识我？”
“你不记得我了？几年前，我患心肌炎还是你帮助我治好的。”
“哦，怪不得我看你眼熟。最近身体还好吗？”安东趁机与她套近乎。
“好了，全好了。”
“最近有人买过这种药吗？”
女老板脸色警惕起来：“没有。我一直都卖那种吃不死人的药，这种剧毒药我可不敢卖，弄不好会害人的。”
“这个人你见过吗？”安东拿出一张汪道喧的照片递给她。她摇摇头：“没见过。怎么他服毒自杀了？”
“你怎么知道他服毒自杀了？”
“我是猜测的，医生找人肯定是找中毒的患者。经常有警察拿着照片来找我辨认下毒的罪犯。”
看来这个女人很精明，在她这里问不出什么东西，安东转身离开，向市场里面走去。
女老板在安东身后喊道：“市场里面还有一家卖杀虫药的，啥都敢卖。你可以到他家问问。”
“哦，谢谢！”
这家卖杀虫药的摊铺老板是个三十几岁的男子，外地口音，见安东站在摊位前，满脸堆笑地问：“大哥，买点儿啥？”
安东一眼就看到摊床上有一包黄色的强效灭鼠药，拿起那包鼠药，说：“我的朋友前几天买的这种药，觉得很有效，特别推荐我到你家买，说你家没有假药。”
“那是。我家从来不卖假药。这种药效果最好，别说老鼠，连牛都能药死。你想买几包？”
“先买一包吧，如果有效回头再多买几包。”
“放心，保证有效，我这儿都是回头客。”
“多少钱一包？”
“黄袋10块，蓝袋8块。”
安东拿出10块钱，同时把汪道喧的照片递给他，“这是我的朋友，前几天刚在你这里买过药，对吧。”
老板看了一眼照片，摇摇头说：“没见过。”
“你再仔细看看。”
“有点儿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但我敢肯定他没到我这里买过东西。”
“他哥哥在那边市场里卖馒头。”
“哦，广州菜市场那个馒头老汪啊，认识！怪不得我看他有点儿眼熟，嗯，与他哥哥有点儿像。五天前，馒头老汪来我这儿买了一包蓝色的灭鼠药，后来告诉我说效果不好。我当时就告诉他黄袋的是强效神经毒，效果最好，他嫌贵，买了蓝袋的有机磷毒。”
“黄袋的卖得好吗？”
“好。三天前，我还卖过一包黄袋的灭鼠药呢。”老板把安东手里的10块钱拿走，把老鼠药塞进他手里，“大哥，用好再来。”
汪道喧的哥哥这小子真够穷酸的了，帮他弟弟买老鼠药还挑便宜的。唉，也够可怜的了！或许他不忍心买剧毒的药物。安东医生问：“你认识后来买药的那个人吗？”
“不认识，一个男的。”
“那人多大岁数？”
“你是警察吗？”
“不是，我是医生。”
“三十七八岁吧。我只认识馒头汪。我老婆当时还悄悄劝我别卖给他这么强效的鼠药，万一他掺和到馒头里呢，据说鼠药掺和在馒头里吃不出怪味道，容易害人。我说不会的，都是熟人。我老婆说不管怎么说，她以后绝不买他家馒头了。”
“后来买杀鼠药的男人长得啥样？”
“这个——这个——唉，我记不清了。”老板突然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实情来。
一切真相大白了——安东离开市场直接来到刘副院长的办公室。刘副院长见到安东医生的第一句话是：“哎呀，安东啊，你跑到哪里去了？老千处长与汪道喧家属谈了一下午，刚才已经达成初步协议，医院给予汪道喧家属困难补贴10万元，含住院费，患方不再追究医院的医疗责任。你的意见如何？”
安东斩钉截铁地说：“不同意！”
“为啥？”
安东医生从口袋里掏出那包鼠药，说：“因为汪道喧他是……”
他的下半句话还没说出口，恰巧这时老千走进来。“安东啊，安东！你跑哪里躲起来了？就把我一个人推到前线了。他们家属有人看见你离开医科大学后没回医院，去逛马路市场买杀鼠药。你在搞什么鬼名堂？我说过，他们家不会同意尸体解剖的，怎么样？他们家里人果然杀了一个回马枪。不过，我早有准备，一直在医院等着他们呢。他们家属先是提出要25万元赔偿，后来减到10万。我没联系上你，继续僵持着。最后，他们家突然妥协了，提出只要5万块钱补偿。就这样迅速搞定了。”
“5万块？”安东医生惊叫起来。
老千瞪了安东医生一眼。“怎么？你还嫌多吗？”
“不——协议签了吗？”
“不签好协议我能离开医务处吗！”
“咳——辛苦了，老千！”安东医生自己也不知道赔5万块是多还是少，或许一分都不该赔，应该按照非正常死亡到派出所报案。可是他理解老千工作的苦衷，汪道喧的那帮徒弟闹得实在太厉害，他又没找到患者自杀的确凿证据。老千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安东医生悄悄地把那包鼠药重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老千，晚上我请你吃饭。”
老千黑长憔悴的脸庞多出几道皱纹，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说：“算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满意了。自家人，不用客气。我现在就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刘副院长望着老千离去的背影评价道：“老千是个好人哪，除了爱好抽烟、喝酒，偶尔泡个妞，没有别的坏毛病。”刘副院长回头看见安东还站在办公室里，说：“你怎么还不走？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刘副院长，我感觉这钱陪得冤。”安东医生的手里握着那袋杀鼠药，心里犹豫着是不是把汪道喧自杀的嫌疑说出来。
“唉，要我说呀，也冤也不冤。以后多接受教训吧，治不好的病不要多做承诺，增加患者和家属不现实的期望值。你看过有几个癌症能活到十年以上？”
安东确实对汪道喧说过“治疗效果好可以活十年以上”这样的话，可是原话并不是这么说的，断章取义就变味道了。算了，他不想争辩了。安东医生把那袋鼠药放回进自己口袋里，无声地走开。
安东医生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曲解，他心里百思不解的问题是，汪道喧为什么要自杀呢？自杀后万一得不到医院的赔偿不是白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