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陈设还是牛车车熟悉的老样子，靠窗一边摆放着一张办公桌、一把皮椅子和一排铁卷柜；靠墙一边摆放着那张他曾经睡过的单人床、一条长条沙发和一个垃圾桶。屋子中央竖立着一个铁皮炉子，炉火烧得正旺。
牛一刀、牛老五和盈二奶很快就到了，牛丫丫的三叔、七星奶牛场的会计也来了，大家坐在一起商量着该怎么办。
“牛车车，这些天你跑到哪去了？怎么变成这个模样？”望着眼前又黑又瘦的牛车车，牛老五心疼地责怪道，“找到牛花花了吗？”
“哼，啥牛花花，分明是他妈的妖精！”牛一刀坐在靠窗的桌子边叼着烟袋锅，气愤地骂道，“要不是你儿子被这个妖精迷住，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妖精的脑瓜上也没贴标签，谁知道她是妖？现在埋怨还有用吗？”盈二奶低声嘟囔着。
牛一刀急了，用烟袋锅敲打着桌子，指着盈二奶训斥道：“还不是因为你，啥人事招聘，蠢货！竟然招进来两个贼！”
“欸，牛一刀，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哪！当初招不招牛花花，我请示过你，你当时也没反对呀！再说，牛花花还是你家的亲戚呢！”
“我没有这个亲戚，但我倒是听到你一口一个‘大侄女’，叫得很亲。”
“哼！不讲理！”盈二奶把头扭向一边。
牛车车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尴尬地说：“好了，你们二老先别吵了，都是我的错。今天找你们来是商量下今后七星奶牛场该咋办。”
“咋办？还能咋办！”牛老五低头吧嗒吧嗒地抽着闷烟，没再言语，对于他这种只会干活的老实人来说，心里有数，但嘴巴说不出来。七星奶牛场关门后，工人放假，牛老五自愿帮助牛一刀喂奶牛。
“银行封了账号，债主堵在大门口，没钱咋开业了！每天卖奶的钱还不够还债的呢。好好的奶场就这么垮了，这是谁造的孽呀？”牛一刀哭丧着脸，绝望地嘟囔着，“妈的，茅坑里放火……屎焦了！”
“哼！就知道抱怨！现在抱怨还有个屁用！”盈二奶仰头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训斥牛一刀。
是啊，问题的核心还在于钱哪！奶场正常运转需要钱，养牛散户送奶来需要付钱，平息债主风波需要钱，银行账户的解禁也需要钱。牛车车问：“牛会计，现在奶场欠银行多少钱？”
牛会计翻开账本上下扫了几眼，汇报说：“七星奶牛场近几个月先后从合作银行抵押贷款三笔，总共1000万。这几笔钱均直接转入牛丫丫为刘萌萌注资成立的牛波奶制品厂的账户，厂址在额吉淖尔镇郊区，正在筹建中，刘萌萌是这个工厂的法人。贷款资金到账后，刘萌萌利用自己法人身份从银行提出现金，携带巨款逃之夭夭。七星奶牛场报案后，银行重新核查了七星奶牛场的贷款手续，认定刘萌萌夫妻有诈贷嫌疑，一边向警方报案追究刘萌萌和牛丫丫夫妻的刑事责任，另一边通过法院起诉七星奶牛场追回欠钱。七星奶牛场的银行账上原有流动资金270万，但已被法院查封，目前银行账上资金为零。另有外欠货款共计80万，大约本月入账。入账后会被银行立即冻结。减去这350万，还欠银行650万。加上法院诉讼费和银行利息，估计还欠银行约700万。银行委托会计事务所对我场资产进行评估，目前七星奶牛场奶牛加上固定资产不足300万，资不抵债。如果还不清银行债务，只能宣布破产。”
听完牛会计的汇报，牛车车脑袋大了，身体瘪了，瘫坐在硕大的皮椅里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刚刚才聚起的重整旗鼓的勇气，荡然无存。他心里暗自算了一笔账，七星奶牛场要想重新开业的话，除了还银行700万，还需要50万流动资金，至少要筹备750万。750万哪！上哪去搞这么一大笔钱呢？牛车车完全没了主意……
牛老五哭丧着脸说：“已经有七八头牛生了乳腺炎，奶很难挤出来。再不抓紧，大批奶牛都回奶了。到那时，即使恢复生产，奶场也没奶可卖了。”
“爹，抓紧挤奶呀！”
“欠费停电了，自动挤奶机没用了，工人都放假回家了，全靠人工挤奶，只有我和牛丫丫爹两人也忙不过来啊。”
“马上补交电费呀！”
“现在的钱只能保证买一个月的饲料，牛不能不喂呀！”
远处传来病牛“哞哞”痛苦的叫声。牛一刀跺脚号哭起来：“作孽呀！好好一个奶牛场怎么毁成这个样子了！真要这样，老子不活了！”
牛车车看到牛一刀绝望的眼神和一脸杀气，也着急了，千万别再出啥大事啊！他反复安慰牛一刀：“三爷，您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想出办法来。”
“急呀，真是十万火急呀！妈的，老子真想去抢银行了！”牛一刀这几天腰带上总是别把牛刀，不知他是要杀人呢，还是要自杀，嘴里嘟囔着：“刘佬转，我跟你拼了！”
“老三呀，这可怨不着人家刘佬转，都怨咱自己不好。其实，看到刘佬转得意扬扬的样子，盈二奶我也生气。不过还是牛车车说得对，咱还是得想法儿解决自己的问题。”
牛老五说：“这回又便宜了刘佬转，奶商都跑到他家去了。”
瞬间，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几个人都在闷闷地抽烟，谁也不再言语了。看来真是无路可行啊。
其实，此刻刘佬转也不轻松，牛一刀的骂声不时会传到他的耳朵里。自打七星奶牛场关门后，奶商全都涌向村东头佬转奶牛场的大门抢购鲜奶，刘佬转的生意空前火爆。本该幸灾乐祸的刘佬转却一点儿也乐不起来，他这几天开始提心吊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刘佬转与牛一刀之间多年的争斗，属于天平效应，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他刘佬转心里明白，胜负固然重要，但最终，大家都不会有啥好结果。牛一刀如果不想活了，他恐怕也难逃噩运，他担心有一天牛一刀会提着牛刀找上门。正因为如此，他早早地把儿子和女儿送到城里读书去了。刘佬转也在思考对策：“妈的，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牛大岚对刘佬转说：“老头子，那个牛一刀，一刀就能杀死一头牛，更别说杀人了，你还是先躲躲吧。我给你多带点儿钱，躲远点儿，最好找个地方旅旅游，过一段清闲的日子。电视广告上说可以办理柬埔寨旅游，那个地方穷，人民币值钱，可以当美金花。你到那租个房子多住些日子，等风声过去了你再回来。”
牛大岚的主意正中刘佬转下怀，但他还是装着有些犹豫：“老婆，我走了，你怎么办呢？家咋办呢？”
“牛一刀恨的是你，不会对我个女人家咋样。再说咱都走了，奶牛场没人管理怎么办呢？钱也不能不赚呀！有我在，你放心走吧。”
“老婆，那我走了？”刘佬转感动得热泪盈眶，想到前些日子把责任都推到老婆身上的做法，他感觉自己有点儿愚蠢，心里有些自责和不安。不过，他说的话村里人谁都不会相信，这一点又让他感到庆幸。
牛大岚从来没出过远门，以为出了草原就是柬埔寨，指着家门口的一台崭新的吉普车对刘佬转说：“把车开走吧，开车去柬埔寨旅游还省路费。这车摆在家门口太招摇，让人眼红。”牛大岚往刘佬转背包里多塞了两沓钱：“老头子，多带点儿钱出去，花不完再带回来。但是不许在外面拈花惹草……”
“哎呀，老婆，都多大岁数了，咱还能干那事吗？再说，老婆，你知道我胆小，有你在我心里站岗，路边再美的野花我想采也不敢采。”
“这么说你还是想采？”
“哪能呢！佬转我也不是那种人呀！”
“是啊，所以让你在外面多逍遥些日子我放心。”牛大岚的小眼睛挤出几滴泪水，张开肥大的身躯把瘦小的刘佬转紧紧搂在怀里。
刘佬转走了，开着他刚买的大吉普，腰缠万贯、得意扬扬地离开了牛村。嘿嘿，谁说无路可行？路不是人走出来的吗！谁说开车难？这荒漠的草原，没有道路、没有红绿灯、不需要刹车、不需要转向灯、不需要驾照、不需要交通规则，踩脚油门就可以把车开走。妈的，谁说我老？虽然爷我名叫佬转，人老心不老。他不自觉哼哼着小曲：路边的野花，想采我就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