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两个女人左右了三个皇帝,她们成就了明光宗朱常洛“一月天子”的大名,两个移宫案,梃击案、红丸案,三大奇案悬念重重、环环相扣,全由她们导演,案中案盗宝案、哕鸾宫失火案扑朔迷离……
国本之争——郑贵妃惨遭失败
在明朝历史上,明光宗泰昌皇帝朱常洛可以说是最难产的皇太子,最难受的皇太子,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这一切都因为他的母亲王氏是一名身份低微的宫女。万历九年十二月初三,用过早饭后,明神宗朱翊钧万历皇帝(1563-1620)的母亲慈圣皇太后——李太后就到慈庆宫陈太后处去了。李太后的一名贴身宫女并没有跟着同去,她把慈宁宫内外收拾妥当之后,便开始继续做她的刺绣——她绣的是鸳鸯戏水。
这时,年轻的朱翊钧突然身着便服出现在李太后宫中。这名宫女一见皇帝驾到,慌忙伏地接驾。
朱翊钧叫她起身后,她羞怯地站立在一旁。朱翊钧本来是前来向母亲问安的,却突然被这名宫女给吸引住了,只见这个宫女天生丽质、丰姿绰约,亭亭玉立。色迷迷的朱翊钧一时间直看得心荡神迷。于是就传旨在慈宁宫暂歇,单等母亲李太后回宫。朱翊钧进得宫来,令陪同太监退至门外,便要这名宫女端水洗手。不多时,她将一铜盆水端到,朱翊钧看她那一双纤手恰如三月嫩笋,顺手向上看去,只见她酥胸挺起,朱唇诱人,哪里还把持得住。急切间上前一把将她抱起,进了宫女所住的偏房。这名宫女自知自己一身都属于皇家,怎敢反抗,只得任由朱翊钧摆布。
工夫不大,朱翊钧从宫女所居偏房内出来,文书房太监跪地领旨:“不知赏赐给她些什么?”
朱翊钧直羞得面红耳赤,随口答道:“头面一副。”
“领旨。”太监退下。原来宫内规矩:皇帝偶然与嫔妃之外的宫女发生性关系,都由文书房太监在《内起居注》上记明,上书“某月某日某时帝幸某宫女,并赏赐某物。”以备日后查对。
当着这些内侍和宫女们的面,朱翊钧感到非常窘迫,也不再等李太后回宫,急忙起驾回到了乾清宫。
谁能料到,这番云雨之后,这名宫女居然暗结珠胎。
这名宫女姓王,是明光宗朱常洛的生身母亲,这次怀的正是朱常洛。王氏被朱翊钧封为恭妃。恭妃王氏的老家在三河县,父亲叫王得贵,是个老实巴脚的庄稼汉。恭妃八岁那年,父母都染病而死。她没有兄弟姐妹,便跟本村的奶妈子来到京师,经人说合在一个大户人家当丫环,她人长得秀气,手脚也勤快,很受主人喜欢。十岁那年,朝廷在京师一带选秀女。主人将她送入宫中。后来便分配在李太后的慈宁宫当了一名宫女,很得李太后的欢心。到了万历九年,她已是二十二岁的大姑娘了。李太后看她大了,早想替她找个人家,让她出宫。可是有她在身边习惯了,又有点舍不得。春来秋去,这事也就耽搁下来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命运因朱翊钧的这次临幸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几个月后,她开始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太后问起原因,她只好把朱翊钧临幸她的原原本本说给了李太后。
李太后听说后:“这是大喜啊。皇上冠婚已经四年,正宫王皇后和诸位嫔妃都没有身孕,而今皇上喜得元子,实为社稷之福。从今后你不要在我面前服侍了,自去西偏殿安排住下,吃穿服侍我自有安排。且不可劳累过度。”
转眼到了来年春四月。一天晚上,李太后在慈宁宫设宴,朱翊钧陪母后饮酒。席间,李太后对陈太后说:“今日良辰美景,皇儿陪伴在侧,饮酒赏花,真个是天伦之乐。可惜,我今年六十有六,尚未见孙儿,却是美中不足。”
陈太后故意说到:“是啊,我儿何时给我们生个孙子呢?也莫让我们盼穿双眼。”
朱翊钧无言以对,低下头去,惹得两宫太后哈哈大笑。
李太后饮完杯中酒,对朱翊钧说:“皇儿啊,我的宫人让你收了一个,你可要还我—个啊。’
朱翊钧听母亲这样说,红着脸问:“母后,此事从何说起?”
李太后笑了:“吾儿何必瞒我,这里有《内起居注》在。你自己看吧!”
朱翊钧看罢,面红耳赤,急忙退席而拜:“儿一时行为不检,望母后恕罪!”
“哈哈,快起来。吾儿何罪之有!告诉你吧,那王氏宫人已经快生产了,真是大喜哟,我想孙子都把头发想白了。若生男孩,我大明二百年基业后继有人。”
朱翊钧那日搂着王氏一时冲动。过后,也就将此事抛在脑后。今日母后提起此事,并说王氏已经有妊,大出朱翊钧意外。
李太后正色说道:“王氏既然为我江山诞育子女,就应妥为册封,母以子贵嘛!皇儿你意下如何?”
“传旨让礼部择吉日行册妃之礼!”朱翊钧说。
这样,有孕在身的王氏因着慈圣皇太后的支持,受封为恭妃,由慈宁官移居景阳官。
恭妃自那日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朱翊钧,她在景阳宫中日思夜想,那短暂的云雨犹如梦境一般。每天傍晚,她遥望乾清宫金碧辉煌的穹盖,心里想:说不定皇上今晚会来!然而直等到夜阑人静,等来的只是失望。
事实上,不要说是她,朱翊钧大婚时娶下的正宫王皇后,和她同时册封的刘妃也很难见到朱翊钧的影子。
朱翊钧大婚前,李太后从入选的民女中看中了面色娇好,举止端庄的王氏。可是王氏动辄礼法,张口闭口斯文,使得生性风流好色的朱翊钧很不喜欢她,虽然勉强过了新婚之关,从此后足不入中宫,每日与太监嬉戏,有时喝得大醉。
从大婚之日起,朱翊钧便一心要找一个像杨贵妃一样的美女。朱翊钧寻遍后宫嫔妃,竟没有一个能让他过份用情的,无论哪一个嫔妃,朱翊钧临幸过两次便放在一边,不再问津。
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他再次下诏选妃,非美女不得中选。皇上一声令下,可忙坏了地方官,折腾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选来了十几名女子,都是姿色不错的,朱翊钧见了很高兴,立刻将这十几个女子封为才人,并一一临幸了这些女子。在这十几名才人中,有一干人令朱翊钧十分垂青,那就是娇美妖娆的郑氏。她特别善解人意,每当朱翊钧到她的宫中过夜,她总是变着花样侍奉,结果不出半个月,朱翊钧便很少再到其他宫中去了,已是一心宠爱郑氏了。
郑贵妃(1565~1630)是大兴(今北京大兴)人。她的父亲叫郑承宪,官至都督同知。都督同知是全国最高军事机构大都督府的官员。五军都督府各设左、右都督,是正一品;都督同知,是从一品。所以,她的出身相当显贵。郑氏在万历初年入宫,先册封为淑嫔,随着日益受宠后晋封贵妃。她容貌艳丽出众,并且机智聪敏,爱读书、有谋略,更善于逢迎。因此,郑氏不久即得到朱翊钧的宠爱,并在万历十一年(1583)超晋加封为贵妃,地位甚至跃居已生有皇长子朱常洛的王恭妃之上。由于郑贵妃对朱翊钧十分关心,鼓励他亲政,被朱翊钧视为相见恨晚的知音。于是,无论于情于理,朱翊钧对郑贵妃的宠爱和倚重便都是无以复加了。
郑贵妃宫中时时传出阵阵欢笑,而王恭妃和王皇后、刘妃一样,经常是向隅而泣。
渐渐地,恭妃由失望而绝望了,她不再等待朱翊钧的到来,她把整个身心和希望都放在腹内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身上。
万历十年(1582)八月十一日,王恭妃生下了皇长子朱常洛。但是,朱翊钧一直把他和恭妃王氏最初的性关系当成一件最羞耻的事情,所以恭妃王氏备受冷落。
为了防止将来被郑贵妃抓住把柄,恭妃王氏对朱常洛约束得非常严格。从出生到十多岁,朱常洛一直随母亲—同起居。万历二十二年(1594),郑贵妃却诬陷朱常洛与宫女有染,恭妃王氏恸哭说:“十三年与我儿一同起居,正是为了防止有这样的诬陷,果有今日。”因此,朱常洛在未立太子之前,始终循规蹈矩。
万历十四年(1586)正月,最受朱翊钧宠爱的淑嫔郑氏生下了皇三子朱常洵。朱翊钧贪恋郑贵妃的美色,在与郑贵妃兴奋做爱之际,满口答应册立朱常洵为太子。郑贵妃曾为明神宗朱翊钧生下二子二女。他们分别是皇次女、云和公主,皇三子、福王朱常洵,皇四子、沅王朱常治,皇七女、寿宁公主。皇贵妃是仅次于皇后的封号,在名分上高出皇长子母亲恭妃两级。这样郑贵妃在宫中地位更加稳固,其野心和私欲也就逐渐膨胀起来。在封建宫廷中,一个女子的最高愿望无非是争得皇帝的宠幸,当上皇后,从而光宗耀祖,显达门庭。郑贵妃为了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自己做皇后,就得先清除皇长子朱常洛这个最大的障碍。
以首辅大学士申时行为首的君臣们觉得皇长子朱常洛的位置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请求立即册立东宫太子,但是朱翊钧以朱常洛年纪幼小拒绝了。
接着,朱翊钧将淑嫔郑氏的地位提高为皇贵妃,地位仅次于王皇后。子以母贵,这样,皇三子朱常洵的地位反而要高于皇长子朱常洛。
于是,大臣们都觉得朱常洛的位置受到了威胁,纷纷上疏要求:—、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继承制度,应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二、王恭妃应和郑贵妃同时晋封。但是,群臣的这两个要求被朱翊钧一一驳回。朱翊钧听信郑贵妃的,借口皇后还年轻,说不定哪一天能生下一个嫡传的皇子,以此来对付那些拥戴册立皇长子朱常洛的群臣。
皇长子朱常洛的母亲恭妃王氏自从生下皇长子后,更受太后的疼爱。—天,朱翊钧去见太后。太后问:“外廷诸臣多说该早定太子,你准备如何打发常洛?”
朱翊钧说:“他是宫人的儿子。”
太后非常生气地说:“你也是宫人的儿子。”因为慈圣太后本来也只是一名宫女,后来进了裕王府,才生下了朱翊钧。这一说,多少让朱翊钧有所感悟。
为了抵制皇长子朱常洛,郑贵妃又想出了一个“三王并封”的主意,就是在建储之前,先把皇长子朱常洛、皇三子朱常洵和另一个皇子朱常浩三人都封王,只要三人同时封王,皇三子朱常洵就和皇长子朱常洛平起平坐了。郑贵妃让朱翊钧交与阁臣拟旨,大臣们仔细一研究,认为这又是郑贵妃布下的一个陷阱,是为册立皇三子朱常洵做的铺垫,这道谕旨当然也就不了了之。
这之后,朝臣又坚持让长期教育被荒废的皇长子朱常洛出阁接受教育。万历二十二年(1594),明神宗朱翊钧为皇长子朱常洛举行了预教典礼。
在经过了一系列的争议和冲突后,情势终于在向有利于朱常洛的方向发展。
万历二十九年(1601)十月,朱常洛终于被正式立为太子。然而,皇三子朱常洵仍未离京,宫廷中的明争暗斗仍然在继续。
次年,朱常洛正式纳郭氏为皇太子妃,这在明朝历代的皇太子中,属于结婚相当晚的。一般明代皇太子多半在16岁左右结婚。可见朱翊钧对他的冷淡。婚后的皇太子朱常洛移居慈庆宫,从此与母亲王氏隔离,难以往来,加上受朱翊钧的冷落,过得非常不开心。
万历三十九年(1611),景阳宫内几近失明的王氏病危。朱常洛前往探视母亲,备感门庭冷落。王氏听到儿子朱常洛的声音,用手抚摸着儿子,不禁凄然而泣,说:“你已经长大成人,我死了还有什么遗憾!”朱常洛及左右皆泪下如雨。母亲王氏死时,朱常洛已有五子。然而,获得太子名分、生下了众皇孙后,朱常洛的日子依然是危在旦夕。
梃击案——郑贵妃的阴谋
自从朱常洛被册立为太子后,郑贵妃觉得自己输给了这个老实巴交的皇长子,输给了群臣,她对此耿耿于怀,她梦中都想除掉朱常洛,让自己的儿子福王重新获得当太子的机会。万历四十三年(1615)夏天,这个狠毒的女人觉得实现她的阴谋的良机终于到了。
从内廷来说,朱翊钧的母亲慈圣皇太后李氏已经于上一年去世,朱常洛失去了保护人。从外廷来说,首辅沈一贯和次辅沈鲤斗得两败俱伤,受郑贵妃唆使,朱翊钧提拔了投靠她的大学士方从哲担任首辅。
此时,郑贵妃要实现除掉太子朱常洛的阴谋,是既无内忧,又有外援。
于是,郑贵妃派遣太监庞保与刘成,去到蓟州黄花山,以修建铁瓦殿和玉皇殿为幌子,烧起砖瓦窑,暗中物色刺客。
蓟州黄花山附近居民都想在工程中争口饭吃,有的出卖苦力搞建筑,有的卖柴薪给砖瓦窑。
太监庞保从这些民工中发现一个壮汉,身高九尺,肩宽背阔,四肢粗壮,左肩横着一根枣木扁担,挑来一担柴薪行走如飞,不由用上了心。
庞保通过砖瓦窑的帐房先生孔道二得知这个壮汉唤作张差,小名五儿,家居附近井儿峪,自幼父母双亡,曾经流落江湖,学得一身好武艺,因有力无处使,只落得以卖柴为生!
庞保听罢,觉得这个人也许正可以为郑贵妃所用。于是,故作关心地冲张差说:
“这大热的天气,你为砖瓦窑挑来这么多的木柴,真是辛苦啦!本公公在玉皇殿备下薄酒,特请你们郎舅同饮几杯,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张差和孔道二身份低微,闻听此言,受宠若惊。
庞保进殿后,立即招呼太监刘成,耳语了几句。待刘成点头走后,庞保则招呼张差与孔道二,同去斋房坐定。
不久,刘成带着小太监李自强和李万仓提着食盒来到,端出丰盛的酒菜。
庞保亲自给张差斟酒,满脸陪笑地说:“我们奉郑娘娘和国舅爷之命,来此地修殿敬佛做善事,今日有幸结识好汉张差,真是三生有幸!今日特备薄酒,略表寸心,不成敬意!来来来!我敬好汉一杯!”
张差举起酒杯,爽快地说了一声:“请!”便一饮而尽。
当天晚上,孔道二遵照庞保和刘成的吩咐,给张差送去五十两银子。孔道二笑咪咪地对张差说:
“今日你和两位公公交上朋友,真是时来运转了!这五十两白银,就是庞保和刘成送给你的!”
张差见钱眼开,但马上产生了疑问:“无功不受禄,但不知二位公公有何使用?”
孔道二说:“宫中的郑娘娘要借重你为朝廷立功呢!”
张差茫然问道:“此话怎讲?”
孔道二解释道:“他们要你在两天之内,砍满一屋子柴禾,然后,自有小太监在夜间放火烧掉!你当即扭住两个小太监,连夜去州府衙门告状。知州戚大人决不会受理此案。那时,你拿上枣木棍,便同两位公公星夜奔赴京城,去干一番事业!”
张差心想:砍柴有何难哉?值得五十两银子么?枣木棍是我的兵器,拿去京城何用?管他三七二十一,暂且收下银子,再去京城逛一趟,有什么不好?想罢咧嘴笑道:“承蒙两位公公看中,请你转告他们,这些小事,我都应下了!”
五月初三夜,小太监李自强和李万仓奉命放火,把张差砍的一屋子柴禾,烧了个一干二净,并有意被当场捉住。
第二天,张差立即将两个小太监扭送到州府衙门击鼓告状。知州戚延龄立即升堂,装模作样审问一番。张差禀明案情后,知州拍案大怒,厉声喝道:“区区小事,也来告状?刁民张差!有意烦扰公堂!来人呀!将张差轰出衙门!”
戚延龄退堂后,向等在书房的庞保和刘成交差说:“下官遵照郑娘娘懿旨,已将张差轰出衙门!”庞保和刘成当即捧出银两相谢,并嘱咐戚延龄:
“日后倘若朝廷行文审查张差,戚大人只可奏报张差因柴禾被烧,又被轰出衙门,然后气疯了,独自进京告御状去了!切记!切记!”
戚延龄心领神会,赔笑道:“戚某办事,郑娘娘只管放心!”
叮嘱完戚延龄,庞保和刘成立刻带着张差,骑马飞奔京城而去。
五月初四清晨,他们三人到达北京,就在朝阳门外刘成的私宅里休息。刘成以主人的身份,用好酒好肉招待张差。庞保则进宫去禀告郑贵妃。
西宫翊坤宫里,国舅郑国泰正在向郑贵妃打听黄花山的情况,见庞保回来了,非常高兴,忙问:“怎么样?”
庞保奏道:“启禀娘娘和国舅爷,奴才在黄花山已经物色到好汉张差,特请降谕!”
郑贵妃喜上眉梢说道:“你们一路风尘,辛苦啦!你物色的好汉张差,今在何处?”
“回禀娘娘,他在刘成的家中。”
郑国泰问道:“张差功夫如何?”
“回禀国舅爷。张差惯使一根枣木棍,功夫过人!”
郑贵妃说:“让东宫的侍卫韩本用到城外办事,将他调开,管保大功告成。”
郑国泰呵呵笑道:“这番张差行刺必然成功。”然后冲庞保说:“不过,为了给张差壮胆,你可以告诉他,我已经安排人在暗中相助!”
郑贵妃和郑国泰然后向庞保进行了一番秘密的交待。
庞保得旨,立即离开西宫,急忙赶回刘成的私宅,将娘娘和国舅面谕之事,悄悄地告诉了刘成。二人商议已毕,庞保便把张差唤进密室之内说:“娘娘口谕:张差为朝廷立功的时机到了!事成之后,赐土地百亩,赏黄金百两,官封锦衣卫千户!你切不可辜负朝廷对你的信任与重用啊!”
张差一时愣住了,惊讶地问:“难道要小人去当刺客么?”
庞保赞道:“你是个聪明人!”
张差疑惑不解地问:“郑娘娘与国舅爷大权在握,要杀个人,易如反掌,何必要派我去刺杀呢?
刘成神秘地说:“此事绝密,决不可对外人言讲。倘若娘娘和国舅爷运用权力可以将此人杀掉的话,还找你干什么?”
张差悄声问道:“娘娘要小人行刺何人?请公公明言!”
庞保神秘地说:“东宫太子朱常洛!”
张差闻言,惊得呆了。他冷冷地回答道:“为何要刺杀皇太子?他有何罪?”
庞保只好直言相告,悄声说道:“好汉有所不知。只因万岁爷宠爱郑贵妃娘娘,曾在大高元殿设下密誓,要册立福王朱常洵为东宫太子。不料东林党人与朝廷众大臣,多年坚持反对废长立幼,弄得万岁爷拖延了十五年。后来,拖不下去了,才无可奈何地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东宫太子,此乃权宜之计。今日,贵妃娘娘要实现万岁爷当年设下的密誓,册立福王为太子,必须将朱常洛刺杀!只要你遵照娘娘的旨意,前去东宫打死皇太子,你就立下拥戴大功,从此便可安享荣华富贵!”
张差本是小出身,今日听闻受到神宗皇帝和郑贵妃的器重,激动不已。他认为自己如果可以扶助福王当上太子,自己将从此飞黄腾达。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不可错过!但他担心地问:“如果行刺失败,怎么办?”
庞保连忙安慰他说:“你尽管放心!娘娘已将东宫侍卫头目调出城办事去了!今日东宫,守卫空虚,你一定会马到成功!此事必须保秘,一个人最合适。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万一失败了,也不要紧,郑娘娘与国舅爷已经安排人在附近暗中搭救于你,包你不死。事成之后,娘娘自有重赏重用!”
张差决心孤注一掷,他狠狠地说:“士为知己者死!我一旦行刺成功,你们不可食言。”
庞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如果小人失败被擒,我该怎么办?”
庞保说:“万一被擒,你就撒酒疯,只可说柴禾被烧,特来皇宫告御状!切切不可说出打杀太子之事!更不能讲出娘娘和国舅爷!那时,娘娘自然会设计搭救你!切记!切记!”
庞保和刘成当即设宴,为张差饯行。
三人直喝到黄昏时分,张差已喝了个八分醉!庞保、刘成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就给张差换上一身短衣窄裤。张差酒足饭饱,气壮如牛,手持枣木棍,跟着庞保和刘成,从厚载门混进了皇宫,偷偷赶到东宫慈庆宫附近,躲藏起来。庞保用手指着前方说:“前面就是东宫。我们早已探明,今日东宫只有几名年老的侍卫。好汉你气大无穷,只管放心打进去,见一个,打杀一个,一棍打死了太子爷,你就立了大功啦!”
刘成从旁打气说:“待会儿便有都头儿前来接应!”张差乘着酒兴,提起枣木棍,一阵疯跑,冲进东宫。
进入大门之后,收住脚步,定睛观看,宫门内果然寂静无人,守卫空虚,不觉心中大喜。他放开大步,向二门走去,用手敲开两扇门,有人问道:“你是何人?到东宫何干?”张差睁大双眼,看见右边走来一个苍老太监,他也不答话,迎上去举棍就打。那个老太监“哎哟”一声惨叫,被打倒在地。
张差头也不回,直往正殿黄门冲去。不料左边有个小太监急得大声疾呼:“来人呀!有刺客!”
霎时间,从两厢平房里,冲出七八个青壮太监,围了上来,人人大叫:“捉刺客!”
张差将枣木棍舞得呼呼生风,打伤了好几个太监。
危急时刻,东宫侍卫头目韩本用从城外赶回。他大喝一声:“大胆刺客,居然敢夜闯东宫,行刺太子!大爷在此,你还不束手就擒?!”他声如洪钟,盛气凌人,让张差不由得心怯了三分,酒也醒了大半。
张差鼓足勇气,握棍喝道:“此事与你无关!”说罢,就要冲进正殿。
众侍卫见韩本用来到,个个胆壮起来。众太监一拥而上,将张差打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朱常洛此时,出现在院中,他吩咐韩本用将张差押到紫禁城东华门,交给锦衣卫将军朱雄,然后去乾清宫向神宗皇帝奏报。
群情激愤
神宗听罢韩本用的奏报,大惊失色地说:“刺客捉到了么?”韩本用回奏:“启禀万岁,奴才办完西宫娘娘差遣之事,连夜赶回东宫,正遇刺客行刺,我带领众侍卫已经将刺客擒拿归案,送交朱雄将军关押在东华门,听候圣旨发落。苍天保佑,太子千岁安然无恙!”
皇帝闻奏,松了口气说:“你忠勇可嘉,有功于社稷。朕加封你为锦衣卫将军,从此给东宫多派侍卫,归你统领。”
韩本用叩头谢恩:“但不知刺客如何发落?”
朱翊钧降旨道:“将刺客交付巡皇城御史刘廷元审讯!”
“遵旨!”
刺客张差被擒之后,庞保急忙返回西宫奏报。
郑贵妃闻奏大惊,连夜宣召郑国泰进宫商议。国舅爷也吓得额头冒汗:“张差如果讲出真情,会给我们兄妹招来大祸。蓟州衙门,已打点妥当。只是刘御史和三法司需要打点!”
郑贵妃忧虑地说:“往日闻听你和巡皇城御史刘廷元极为亲善,是否可以拜托他去打点三法司?”
“娘娘圣明。”
“好!我这里有黄金千两,你拿去交给刘御史:请他去三法司打点,将刺客定个酒醉疯癫之罪,切切不可株连他人!”
“谨遵懿旨。”郑国泰捧着黄金走了几步,又折回身来,悄悄问道:“那个都头儿,如何处置呢?”
郑贵妃紧皱眉头说:
“杀人灭口为上。”
“遵旨”。
巡皇城御史刘廷元,为人狡诈,得到郑国泰送来的八百两黄金后,满口答应遵照郑贵妃的旨意办事。刘廷元装模作样升了堂,喊喝一声:“带刺客!”
只见张差披枷戴锁,上堂跪倒。
刘廷元有意卖人情:“依津当打你四十大板。本官念你身负重伤,暂且免去。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快快从实招来!”
张差照事先的嘱咐装疯卖傻地说:“小人姓张名差,小名五儿,乃蓟州人氏,系张天师差来看守玉皇殿之神将也!”
刘御史见张差装疯,也假戏真做,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呔!你语无伦次,难道疯了么?”
御史刘廷元早知张差故意装疯,也想草草收场。他板起面孔,厉声喝道:“来人!把酒醉疯汉张差,押了下去!”退堂以后,刘廷元在书房里挖空心思,起草交差的奏折。他写道:“醉汉张差,蓟州人氏,语似疯癫,貌实狡猾,审讯之中,信口胡言,什么道士武士,什么玉帝讨封,均无切实口供,依法应交刑部审讯!”写毕,刘御史细读一遍,心中暗想:“我说他语似疯癫,又说他貌实狡猾,站在十字路口。今日无事,可以交给刑部去审。明日有事,也找不到老夫的头上来。嘿嘿!国舅爷只送来黄金八百两,想必是暗吞了二百两。我何不暗吞四百两,只拿四百两去刑部打点人情呢?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吃定黄金四百两,岂不美哉?”
朱翊钧阅罢御史刘廷元的奏折,看不出此案与西宫有何干系,龙心暗喜,当即降旨,命刑部审讯。
刑部郎中杨士相和员外赵会桢,暗中各得黄金二百两,心中暗喜。他们相信太子将废,福王将立,又很精通官场手段,就想与刘廷元一般敷衍了事。二人暗中议定,只走过场,不接触实质性案情,才点鼓升堂,装作审讯。
杨士相一拍惊堂木,喝道:“酒醉疯汉张差,为何梃击东宫?快快从实招来!”
张差不知官场内情,自以为刑部执法如山,不循私情。他既不敢装疯,也不敢招供,只好吞吞吐吐、躲躲闪闪地说:“小人以砍柴卖薪为生,辛辛苦苦地砍满了一屋子柴禾,不料给小太监李自强和李万仓一把火烧了!我扭住他们去州府衙门告状,竟给轰出衙门!小人冤枉,进京告御状来了!”
赵会桢也把惊堂木一拍,喝道:“你进京告御状,为何闯进东宫去了?”
张差又支支吾吾地说:“小人在路上碰见两个好人。他们叫我用枣木棍代替状纸,给我指明入宫之路。小人也就糊里糊涂地闯进了东宫!”
杨士相和赵会桢听罢供词,互递眼色,都晓得不能再审下去了。如果再审,必然要露马脚。二人心照不宣,连忙吩咐衙役将醉汉张差押进刑部监狱。
退堂以后,杨士相和赵会桢秘密商议,要草草了结此案。他们写出了舍车保帅的奏本,说道:“醉汉张差,蓟州人氏,以卖柴为生。由于柴禾被人焚烧,去州府衙门告状,竟被逐出衙门。他就进京告御状来了。该犯酒醉疯迷,手持枣木棍闯进东宫,打伤太监。按照刑律规定,手持凶器潜入宫门者,该判斩首,加之打伤太监,罪加一等,特判处斩立决。”
他们将奏本交给主持刑部工作的侍郎张问达,代为转奏。
张问达是东林党人,本来就对这个奏本持怀疑态度,与刑部主事王之寀(也是东林党人)秘密商议,将此奏本宣扬出去,让文武百官知道,为东宫太子出气。
这个奏本一公开,一石激起千层浪,文武百官和和东林党人愤慨不已,纷纷上疏,说张差梃击东宫,必然受人指使,倘若只杀张差一人,岂不包庇了幕后元凶?“所立决”之奏请,意在杀人灭口。刑部无视国法,皇上切不可准奏。有的奏疏还说,定要严究幕后元凶,才能平臣民之愤,安社稷之本!朝廷内外,纷纷说幕后元凶就是郑贵妃和郑国舅,一时间直闹得满城风雨。
新任首辅方从哲本是郑贵妃一党的人,他本想袒护西宫,赞同杨士相和赵会桢的奏本,但又因自己新上任不久,不敢犯众怒,只好暂时保持沉默。对这两种不同意见的奏折,既不敢进呈御览,又不敢留中不发,便悄悄地看风使舵,暗中拖延时光。
很快郑贵妃已经得知一切,她急得六神无主,坐立不安,思来想去,只好屈膝哀求朱翊钧出面辟谣。
朱翊钧闻奏,既不敢相信奏论之所指,又没有证据否定,只好拖延以稳定局势。并吩咐司礼监传谕刑部,对张差要严加看管,不许同外界接触,免生枝节。
刑部主事王之寀,昔日当过知县,一贯秉公办案,懂得罪犯心理学,审案经验丰富。他揪出幕后元凶,阻力很大。他决定在不公开审讯的情况下,从刺客张差身上查出幕后元凶。
为了破案,王之寀主动向刑部侍郎张问达讨到兼管牢饭的差事,情愿屈身去当提牢。给犯人送饭之前,王之寀暗命狱卒对张差加以杖刑,让其皮肉受苦。给犯人送饭之时,王之寀故意将张差的饭留在最后,让他感到饥饿难忍。张差受杖以后,看见别的犯人都在吃饭,而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作响,不觉馋得口水直流。
此时,王之寀才领着狱卒和书吏,来到张差面前。张差急忙伸出端了许久的饭碗,要求盛饭。王之寀使个眼色,狱卒立刻把饭桶提到一边去了。王之寀瞪了张差一会儿,喝道:“你在公堂之上,装疯卖傻,胡言乱语,欺骗朝廷,已然罪上加罪了!此刻你若不招出梃击东宫之实情,本官就不给你饭吃!”
张差挨了打,体力不支,加上饥饿难当,十分疲软。他眼看可以吃到嘴的饭被提到一边去了,心急火燎,又见提牢要他招供,不免心慌意乱,便语无伦次地说:“小人是来告御状的。大人要我招什么?你们打死小人吧!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挨了打,还不给饭吃?想当时,酒肉招待……王之寀知道快要打开缺口了,又对狱卒使了个眼色。只见一个狱卒把饭桶提到张差面前,两个狱卒把张差紧紧夹住,按下头去,让他看到米饭,闻到菜香。王之寀拈须笑道:“看见了么?好香的饭菜!当时用酒肉招待你的人,要杀你灭口,决不会救你了!你若能招出实情,本官就给你饭吃!你已被人利用,如果仍然不招,就饿死你!”
张差刚挨了板子,饥饿难忍,又想到自从进入刑部监狱后,就从没有见过有人前来相救,感到非常气愤,不如招了算了。就说:“郑贵妃娘娘信佛行善,差遣两个公公到黄花山修建玉皇殿和铁瓦殿,立窑烧砖瓦。小人砍柴卖给砖瓦窑,挣口饭吃。可恨两个小太监放火烧了我的柴禾,可恨衙门将我驱逐出境。姐夫叫我跟着两个公公进京,为朝廷立功,干一番事业。两个公公许我事成之后,得土地百亩。进京以后,我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喝酒吃肉。我醉了,两个公公叫我拿根枣木棍去闯东宫,见一个,打杀一个,打死太子小爷,他们会救我!两个公公将我带到东宫,叫我打进去;有都头儿接应。我闯进大门,不见人影。我闯进二门,打翻了一个老公公。两边跑出七八个太监围上来,我挥棍乱打,伤了几个。最后,从外面闯进一个人来。他武艺高强,才将小人擒住!我招了!快拿饭来吃!”
张差的口供,早被书吏记录下来。
王之寀看过口供,吩咐张差画押,又说:“你姐夫姓甚名谁?那座大宅子座落何处?两个公公又是何许人也?”
张差招了又后悔,又装起疯来。他不回答问题,却东扯西拉地说:“你问我叫什么?家住何方?东宫太子,福大命大!如此说来,铁棍金棍皆不中用,何况一根枣木棍呢?”
王之寀认为,张差所供已有线索,只需再查下去,便可水落石出了,不必在这里久缠。他“嘿嘿”冷笑一声,警告张差说:“你休要装疯卖傻,蒙混过关!你休想有人救你,包庇元凶!你方才所招口供早已露了马脚。今日让你吃饭。明日到了公堂之上,你若不老实招供,小心大刑伺候!”
当夜,王之寀根据张差的供词,写出了揭帖,拟交给刑部侍郎张问达转奏皇上。他写道:“刺客张差,不疯不傻,不癫不狂,有心有胆,着实狡诈。臣断其饮食,供词方露马脚。乞请皇上亲御文华殿,举行朝审,或者交由三法司进行会审,定可审出详情,揪出幕后元凶。臣相信梃击东宫大案,自有一日可大白于天下!伏乞圣裁!”
张问达阅罢,赞叹不已。他把王之寀写的揭帖与张差的供词,一并进呈御览。
朱翊钧阅罢此疏,甚感左右为难,又拿出惯用手段,留中不发,意在袒护郑贵妃。只因王之寀的揭帖和张差的供词,早已由张问达传扬出去了,故而百官追问梃击案之奏章,又像雪片般飞到皇帝的龙案之上来了。
其中,有些东林党人的奏章,把矛头直接指向了郑贵妃与郑国舅。郑氏兄妹闻此信息,极为惶恐不安,派人四处解释。
蓟州知州戚延龄,忠实执行郑贵妃之口谕,及时写了回文,奏道:“郑贵妃娘娘在黄花山修建玉皇殿和铁瓦殿,派内侍设窑烧砖瓦,众百姓把柴禾卖到窑上,甚能获利。张差抢着去做生意,与小太监发生口角。小太监为泄私愤,放了一把火,将张差满满一屋子柴禾,烧个干净!因而,张差急得发疯,便手持枣木棍,进京告御状去了。此情属实,伏请圣裁。”这个回文,与巡皇城御史刘廷元、刑部杨士相和赵会桢审讯之结论,完全符合。他们甚感快乐,就理直气壮地说:“张差实属疯癫,可以定案断决了!”
东林党人王之寀,怀疑知州戚延龄受了贿赂,事先与郑党串通一气,有意欺骗朝廷。他挺身而出,坚持己见,又要求张问达转奏皇上。他固执地说道:“梃击东宫大案,事关社稷安危。元凶不在民间,却在萧墙之内,危险极大,切不可马虎结案。刑部应奏明皇上,将此大案,交给三法司与九卿科道会审!”张问达深表赞同,立刻进宫,面奏朱翊钧。
朱翊钧阅过蓟州戚延龄的回文,暗自放下心来,就面谕张问达,着三法司与六部九卿在大理寺举行会审。
大理寺门前竖着一块雪白的照壁,上面写着“光明正大”四个楷书,金光闪闪。大理寺正堂之北,挂着一副包青天的神像。神像两边有一副对联。左联大书“秉公执法,金银如粪土”。右联大书“除暴安良,仁义值千金”。横批则是一块金匾,大书“明镜高悬”,光彩夺目。大理寺正堂之外,立着“肃静”、“回避”等执事牌,一片肃穆气氛。
会审升堂时,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居中;吏部、礼部、兵部、户部、工部、通政司居右;翰林院、国子监、光禄寺、太常寺、太仆寺、鸿胪寺居左。两班衙役喊了堂威之后,主审官刑部侍郎张问达吩咐一声:“带刺客!”
张差戴脚镣手铐走上堂后,从未见过这般威风,不由得吓得心里乱跳。他生怕大刑加身,连忙跪倒叩头。
张问达叫声:“打掉刑具。”两个狱卒遵命办理。
张差甚觉轻松,不由得向上磕头谢恩。
张问达双目炯炯,拈须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干何营生?”
“回禀大人。小人名叫张差,蓟州人氏,以卖柴为生。”
“你手持枣木棍,梃击东宫,阴谋打杀皇太子,所为何来?”
“只因两个小太监烧了小人的柴禾,一屋子的柴禾啊!只因小人到衙门告状,又被逐出衙门,真正冤枉!只因姐夫叫我跟着两个公公进京,干一番事业,为朝廷立功。只因两个公公许小人事成之后,赏土地百亩,黄金百两。只因小人进京以后,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喝醉了酒。只因两个公公带我去打东宫,叫我见一个,打杀一个,打杀太子小爷,他们会救我……”
张差的口供,与王之寀所得供词,基本相符。张问达命张差画了押,又吩咐书吏将纸笔交给张差,命他画出进入东宫之路径,态度比较温和地说:张差听着,你将进入东宫的路线画个清楚明白,供出所遇诸人姓名,方可减罪。你满满一屋子柴禾被烧了,也可以折合纹银予以赔偿!那两个公公是救不了你的,毋得欺骗朝廷!”
张差被擒,已半月有余。他在刑部监狱里挨打挨饿,日夜盼望郑娘娘派太监前来搭救,不料事与愿违,连太监的影子都见不到,早已悔恨在心。此刻,他见公堂之上,坐满了紫袍、红袍、蓝袍、绿袍等官员,专门惩治自己一个人,让别人逍遥法外,心里很不服气,认为郑贵妃一伙人一点也不讲义气,不由得满腔怒火。他听见正中坐着的紫袍蟒服大官,叫他画出路线;说出姓名,就可减罪,就可得到赔偿,心有所动。他还想到自己打伤太监,并没有人命血债,不必抵命。他巴不得早日脱却牢狱之灾,幻想回家去得到百亩土地。因此,张差不想抗拒,便伏在地上,画出了进入东宫的路线。
画毕,他又招供说:“回禀大人。小人的姐夫孔道二,在砖瓦窑上当管账先生。他结识了太监庞保与刘成,叫我跟两个公公进京干大事。小太监李白强和李万仓放火烧了小人的柴禾,两个公公就带小人进京,住在朝阳门外刘成的私宅里。端午节前夕,两个公公许我百亩土地、百两黄金和锦衣卫千户的官职,命我手持枣木棍打进东宫,只要打杀太子小爷,就好升官发财!庞保和刘成还说有都头儿接应,还说会搭救我!不料他们都是骗子。小人追悔莫及!”
此次会审,并未动刑,却较顺利,梃击案之情形,水落石出。会审之后,刑部发文到蓟州,捉拿孔道二、李自强和李万仓,并准备会审太监庞保与刘成,顺藤摸瓜,牵出幕后元凶。
形势对郑党威胁极大,首辅方从哲无法改变。他只能悄悄嘱咐郑国泰自谋解救之策。
郑国泰,做贼心虚,万分恐惧。他硬着头皮赶写奏疏,表白自己与梃击案无关,也为郑贵妃鸣冤叫屈。
东林党人何士晋,心怀不平,要履行给事中的职责,愤然上疏驳斥和攻击郑国泰。他写道:“刺客张差,梃击东宫,皇上命三法司与九卿科道会审,旨在追究入宫路线、大宅下落和幕后人物,并未直指郑国泰主谋。
不料郑国泰上疏自辩,急于洗清卖白,这就引起了满朝官员之怀疑。若欲释此嫌疑,必须将庞保与刘成交给三法司审讯,谁是主谋,谁是助恶,必将水落石出。
郑国泰的一个愚蠢行为,使郑贵妃的嫌疑更为明显了。
明神宗为避家丑和稀泥
朱翊钧感到举朝上下,案情已露,群情激愤,无法压制了。他又感到郑氏兄妹谋害东宫,太过分了,哪有骨肉之情?朱翊钧越想越气,不由得满腔怒火,气冲冲来到西宫翊坤宫,怒视郑贵妃,右手使劲一甩,将何士晋的奏疏掷于地下。
朱翊钧大怒,道:“都是你做的好事,如今激怒群臣,朕也保不了你。”说完将大臣的奏章掷到郑贵妃面前,道:“爱妃自己看看,朕可能再保你?”
郑贵妃看见龙颜大怒,吓一大跳。她双手颤抖,拣起奏疏观看。郑贵妃拿起来只看了几行,立刻吓得花容变色,珠泪双流,瘫倒在地,因为奏章中写明,按大明律法,擅杀太子,要灭九族。
郑贵妃自知小命难保,跪在地上向朱翊钧叩头,抽抽泣泣地奏道:“启奏万岁爷,臣妾实在冤枉。国舅爷绝对不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那庞保与刘成在蓟州监工,怎么敢节外生枝,胡作非为呢?蓟州官府回文,早已证明张差是个疯子,朝廷百官怎敢不相信呢?这班东林党人,为何要苦苦冤害我们兄妹啊!臣妾呈请万岁爷作主, 看在你我往日恩爱的情份上,救臣妾一命。”
朱翊钧闻奏,怒气渐消。他打心眼里宠爱郑贵妃,看见贵妃的头已叩出了血,不由得鼻子一酸,他心中不忍,灵机一动,道:“爱妃,今日这事都是你自取,朕虽为一国之君,怎奈你的太监在他们手里,朕也无法替你说话,若要免死,眼下只有一个人能救你。”
“谁?”郑贵妃急忙问。
“太子,只要太子肯原谅你,便可无事。”
“臣妾决不求他。”郑贵妃还想嘴硬。
“爱妃呀爱妃,你若不求太子,朕也无能为力,朕身为皇上,不能亲自破坏刑律。”
郑贵妃心中暗想,张差供出庞保和刘成,倘若让他们去三法司受审,一旦露出真情,必然招来大祸。万岁爷英明过人,只要保住自己和国舅平安无事,日后尚可寻找时机来出这口怨气。故而,万岁爷方才敦请自己屈驾东宫,向皇太子求情,免遭株连,实乃上策。皇太子若能出面阻止百官深究,东林党人也无可奈何,万岁爷也好降旨只加罪张差一人。那时,一场塌天风波,自然平息下来。
朱翊钧看郑贵妃已经同意自己的意见,于是,便带着她一同去见太子朱常洛。
皇太子朱常洛闻听朱翊钧和郑贵妃驾到,慌忙出来迎接。只见郑贵妃下得轿来,看见皇太子就跪伏请罪,吓得太子朱常洛也跪伏在地。
郑贵妃深感屈辱,伤心得哭将起来。她边哭边诉,娇声说道:“太子殿下,好冤枉啊!我和国舅爷何曾认识疯汉张差?这明明是东林党人要离间皇太子和万岁爷,借故加害我们兄妹。万岁爷降旨道,只要皇太子肯出面阻止百官深究,便可平息风波,洗清我们兄妹的不白之冤!你你你,你肯答应么?”
太子也回拜,且拜且泣,双手搀扶西宫娘娘,一同站起来,恭敬地说:“请母妃放心。此案只可处决张差一人,不可株连他人。”皇太子朱常洛三十三岁了。他自幼失宠,生性懦弱,不敢得罪郑贵妃,更不敢得罪朱翊钧。他也想早些了结梃击案,不想让父皇脸上无光。
坐在旁边的朱翊钧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太子之泣,是由于得不到父亲的保护、身处危险的境地,感怀身世,不得不哭;而朱翊钧的哭泣,是动了舔犊之情,毕竟朱常洛是自己的皇太子,大明的储君。
郑贵妃闻言大喜,破涕为笑,点头道:“多谢太子殿下之恩德。敬请太子殿下早早降诏,传谕百官,不知可否?”
朱常洛当即命太监王安代为草诏。一会儿,王安写完诏书,念道:“东宫太子诏曰:梃击东宫一案发生,元凶张差当场被擒,按律正法即可,切勿株连他人,纠缠反而有害。特命三法司速结此案,以安社稷,以定人心!”
郑贵妃闻诏,如逢大赦,连声说“多谢太子殿下”。朱翊钧心头的一块心结也算解开。
三法司接到皇太子的诏书,也想就此收场。
但是,朝廷多数官员,特别是东林党人,却纷纷上疏反对,坚持要追查幕后元凶。常年不理朝政的神宗皇帝,眼看皇太子的诏书弹压不住文武百官,不得不亲自出马收拾局面。
五月二十八日,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恩传达皇帝谕旨,在宝宁门召见内阁辅臣、六部五府堂上官以及科道官(给事中、御史)。待文武百官陆续到来后,文书官又把他们引到慈宁宫门外,向慈圣皇太后灵一拜三叩头,礼毕后,退于阶前跪下。但见身穿白袍、头戴白冠的神宗皇帝坐在檐前左门柱边,皇太子身穿青袍,头戴翼善冠,侍立于父皇右边,三个皇孙和皇孙女四人一字儿雁行立于左阶下。
皇帝开始说话了,他先从“圣母升遐”、他每天都要到慈宁宫来“行礼”谈起,然后话题一转,说:“昨忽有疯癫张差闯入东宫伤人,外廷有许多闲说。尔等谁无父子?乃欲离间我耶!”少顷,他当众宣布结论:“只将本内三名人犯张差、庞保、刘成即时凌迟处死,其余不许波及无辜之人,以伤天和,以惊圣母神位。”
接着,他有意向大臣们表明对皇太子的爱护之情:“朕思皇太子乃国家根本,素称仁孝,今年已三十四岁,如此长大,朕岂有不爱之理!且诸皇孙振振众多,尤朕所深喜。奈何外廷纷纷疑我有他意。”然后,举起皇太子的手。对下面的群臣说:“此儿极孝,我极爱惜。”
朱翊钧正在指责众大臣,不料跪在后排的一个官员,突然开口奏道:“皇上极慈爱,皇太子极仁孝。”这句话,本是阿谀奉承之词。不想朱翊钧年迈头昏,左耳耳膜内陷,左耳长鸣,几乎耳聋。他听不清楚后排那个官员讲些什么话,就大声问道:“朕在降谕,是谁打岔?他讲些什么?”
众大臣眼见皇帝发怒,个个低下头去,不敢说话。没想到西宫娘娘派来伺候朱翊钧、暗中打探情形的心腹太监李进忠(进宫时叫李进忠,本姓魏,天启皇帝朱由校即位后改名魏忠贤,也就是后来一手遮天的九千岁),要乘机搅浑水。他突然上前跪倒,故意歪曲事实地奏道:“启奏万岁爷,打岔者,御史刘光复也!刘御史说,愿皇上慈爱皇太子!”!
朱翊钧闻奏,龙颜大怒,把龙案一拍,喝道:“大胆,!此言分明是离间朕与太子嘛!这还了得!难道朕不慈爱皇太子么?真正岂有此理!内廷本来慈孝,外廷妄肆猜疑,若不严加惩罚,如何治理天下?来人呀!将刘光复拿下,送交刑部治罪!”
首辅方从哲,明知太监李进忠妄奏诬人,冤枉了刘光复,也不敢直言谏阻,只得连忙叩头,婉言奏道:“刘御史冒犯龙颜,望开天恩!”这句话,丝毫不能说明刘光复受冤,反而证实了李进忠妄奏属实。
朱翊钧闻奏,越发气愤。他怒目环视百官,朗声说道:“太子册立,十有四年了!朕若有废长立幼之心,何不早早更换?曒生光妖书惑众,胡说什么‘郑主乘黄屋’呀,‘庚者更也’呀,皆为诽谤朕躬与郑贵妃的诬蔑不实之词,曒生光不是受磔而死了么?况且贵妃之子福王常洵,早已就国洛阳,离北京城有千里之遥,若无宣召,他敢飞回来不成?太子常洛;年已鼎盛;也有了三个皇孙,尔等大臣难道看不清楚,想不明白吗?刘光复谤朕之罪,不可不治,锦衣卫快将他押下去!”
锦衣卫士闻旨,不敢怠慢,冲上前来从地下揪起刘光复,当场打掉乌纱,押出慈宁宫去了。朱翊钧杀一儆百,怒气渐平,将三个皇孙叫到身边,逐一抚摸头顶和脸蛋,显出特别疼爱朱由校的慈容。片刻功夫,朱翊钧又对众大臣训斥道:“朕的皇孙渐渐长大成人了,尔等大臣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众大臣看见御史刘光复当场拍马屁反而坐罪,谁也不敢讲话了。整个殿堂,一片寂静。
朱翊钧看见众大臣个个低头不语,都变得乖如婴儿,不觉龙心大喜。他深知皇权可以压倒一切,便对皇太子朱常洛说:“皇儿呀,你有什么话要说?此刻就对众大臣讲个明白吧!”“孩儿遵命。”
皇太子朱常洛便告诫众大臣,语重心长地说:“张差乃疯癫之徒,将他正法结案好了,何必小题大作,株连他人呢?外廷疑我父子,流言蜚语离间,搅得父皇龙心不安,弄得朝廷人心不宁,这又是何苦来?尔等大臣宁忍无君,本宫孝顺怎敢无父?尔等大臣今天耳闻目睹,应知我们父子何等亲爱!尔等大臣千万不可陷本宫为不忠不孝之子啊!”
朱翊钧听罢,龙颜大悦,高兴得伸出右手,大声询问道:“皇太子之口谕,尔等都听到了么?啊!尔等都听到了么?”
文武百宫闻旨,只得叩头,齐说:“都听到了!都听到了!”在皇帝与太子联合施威之下,众大臣不得不遵旨了结梃击东宫大案。
为了不使事态扩大,借张差疯癫调合东西两宫,便是朱翊钧的良苦用心。只要不牵连到内宫,不牵连到郑贵妃,不使皇室蒙羞,一切供词、法理,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
五月二十九日午时三刻,三法司命锦衣卫士将刺客张差押赴西市斩首。张差临临刑前,用头撞地为自己鸣冤说:“我本是受人支使,与他们一同刺杀太子。事情败露了,惟独让我死,而那么多官员竟然不予过问!”
小太监李白强、李万仓和管帐先生孔道二,均被刺配云南充军。
不久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前后五次会审庞保、刘成两人,由于人证张差消失,庞、刘二犯有恃无恐,矢口否认涉案,大着胆子为自己翻案,把一切推得干干净净,反说张差诬陷他们。
郑国泰也为这两个太监帮腔,散布翻案言论,还要为自己平反昭雪。
这股翻案风,又激起了众大臣,特别是东林党人的义愤。他们纷纷上疏驳斥翻案言论,要求追查幕后元凶。
朱翊钧夹在翻案和反翻案这两股风浪相互冲击的当口,又陷入了尴尬之境地。他深知郑国泰身为皇亲,仗势欺压臣僚,平时积怨甚多,若不稍加惩罚,则不能平息臣民之愤;他又感到留下庞保与刘成,难免节外生枝,终究是个祸胎。为了让自己摆脱困境,迅速平息朝廷风波,朱翊钧便降旨把郑国泰削职为民,驱逐出京,又命司礼监将庞保与刘成抓进东厂监狱,秘密处死。事后扬言,天气炎热,庞、刘二犯被严刑拷打致死。其实在文华门内审问,根本不可能动用刑具,更不存在严刑拷打致死的可能,完全是有预谋的杀人灭口。庞、刘两犯一死,梃击一案的最后线索被掐断,也就再无从查起。
于是,一场旨在争夺国本的梃击东宫大案,就此敷衍了结。而幕后元凶郑贵妃,依然逍遥法外。
梃击案虽然未能揪出幕后的元凶郑贵妃,但却使真相大白于天下,郑贵妃势力大衰,她为儿子福王谋求皇太子地位的阴谋彻底失败。
八名美女和珠宝
梃击案平息以后,神宗朱翊钧和郑贵妃都对皇太子朱常洛的配合与大度表示满意,太子的地位日益巩固。郑氏见风使舵,乘机转而大肆巴结朱常洛。究其一生,郑贵妃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上下其手,致能左右逢源。只要别人的地位、权势可以给她荫庇,不管前嫌多重,她都能够使出玲珑手段,将你笼络住。
郑贵妃明白,此时的皇太子朱常洛,早已不是先前那个“非奉召不得入内”的卑微太子。随着神宗年老气衰,他的地位日益牢不可破,如果此时再与他为敌,恐怕朱常洛继位称帝后,倒霉的恐怕将是自己。
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初,王皇后病逝,郑贵妃在后宫的地位跃居首席。
这年七月,朱翊钧病情突然加重,抱病不起,眼看着不久人世。他自知死期不远,便匆忙安排后事:让皇太子朱常洛准备嗣承皇位……
此时,已经55岁的郑贵妃,仍然没有放弃册封皇后的念头,借侍疾为名,搬到乾清宫与朱翊钧同住。这也是想向外界暗示,她有着与众不同的身份。
侍疾期间,郑贵妃多次提出晋封要求,朱翊钧只是口头答允,因为身体的缘故,无法立即进行。不过,朱翊钧弥留之时,曾遗言于朱常洛:“你的母亲皇贵妃郑氏,侍奉朕有许多年了,勤劳有功,可进封皇后。你可传示礼部,查前例而行。”朱翊钧在世时没有册封郑贵妃为皇后,却把这件事留给儿子朱常洛去做,自然用他的用意。
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二十一日,10岁登基、在位48年的明神宗朱翊钧病逝。朱常洛在父亲朱翊钧死后,他甚至不敢直接进宫去祭奠,可见郑贵妃在内宫中的威权之重。在朱翊钧去世之前,王皇后和朱常洛的母亲已经去世。后宫中地位最高的自然就是郑贵妃了。她当时虽然只是皇贵妃,但朱翊钧新死,她无疑就是当时后宫中的主人。
在拥立新君登基、以定国是的关键时刻,郑贵妃却给新天子和朝臣们出了一道难题:朱翊钧驾崩后,郑贵妃却仍赖在乾清宫。当时,皇太子朱常洛已经拟定了要在八月初一即位为帝,但是,由于郑贵妃不给他腾地方,他只能住在东宫慈庆宫里,以致于朱常洛无法在乾清宫举行登基大典,而郑贵妃居然连一点搬出来的意思也没有。
郑贵妃很清楚,乾清宫是象征帝权,应由皇帝进居的所在。郑贵妃依仗着朱翊钧死前立有封她为皇后的遗嘱,不愿立即搬出乾清宫,是想做一笔大交易。
新天子不能入居乾清宫,这在封建皇朝实是件不可容忍的大事,群臣们都很急切,但是郑贵妃却仍然不肯迁出,却教人放出话来,要新天子履行先皇遗诏,先将她封为皇后,再上太后尊号,而后再移宫别居。
话一出,大家都傻了眼。按照明制,乾清宫是天子的法定寝宫,即便是平时临幸的宠妃,也不允许长期留宿在此。皇帝驾崩后,凡是住在这里的嫔妃,应该立即搬走,以便让新皇帝住进来。如果有后妃胆敢霸宫不走,则以阴谋篡位罪名论处。郑贵妃打定主意赖在乾清宫,坐待封号,故而自神宗皇帝死后一直到朱常洛即位后的八月二十日,新天子朱常洛仍然偏居在慈庆宫中。
由于先帝有遗旨,朱常洛也不得不执行,否则,就是不孝。于是就乐得在群臣面前做个孝子的样子,在既未追赠神宗皇后王氏和自己生母王氏的谥号,又未进封皇太子妃郭氏和皇太子才人王氏为皇后的情况下,命令封郑贵妃为皇太后。这显然是违背祖宗家法的。他于坐朝之时对文武百官降谕道:“先帝去世前,早有遗命,要册立郑贵妃为皇后。礼部可选择吉日,准备礼仪册立!”朱常洛知道,只要他一宣布,众臣就会出班反对。
“郑贵妃现在不肯移宫,再加上先帝在位时曾许诺封她为后,看来,我们只有同意她的要求了。”首辅方从哲本是郑贵妃一党,假装无可奈何,只好答应她。
礼部侍郎孙如游闻听,立即出班慷慨陈词:“启奏皇上:先帝去世前,老臣曾入宫接受顾命,也没有听说册立郑贵妃为皇后或皇太后的旨意。自古以来,历朝帝王只能册立先帝之皇后为皇太后,或者册立自己之生母为皇太后,郑贵妃既非皇后,又非皇上生母,决然不宜册立为皇太后。此事万不可行。如果违背祖制,写到史册上,传到后世,就是皇上假传先帝遗命。如此既曲解了先帝,又屈曲了自身,这也不符合孝道!中庸称最大的孝,如果义可行,就以遵命为孝,如果义不可行,就以遵礼为孝。所以,礼部不敢奉旨!请皇上明察!”
“要想当皇太后,就得先是皇后,哪有天子已经驾崩而后才立皇后的?”方从哲的意见立即遭到众大臣的反对。
文武百官听罢,纷纷出班阻谏此事。其中,顾命大臣张维贤、周嘉漠、张问达等人阻谏最为激烈。
朱常洛见众大臣个个反对,沉思片刻,顺手推舟降旨道:“众位爱卿,不必烦躁。你们说这件事涉及礼义,不无道理。这件事就先缓议吧,容朕思量,退朝!”过去对郑贵妃即怕又恨的朱常洛现在已经是新皇帝了,又有了大臣的支持,他终于可以报复一下郑贵妃了。
本来期望在朱常洛即位前当上皇后,在朱常洛即位后变身为皇太后的郑贵妃的图谋落空了!却她却仍不肯搬出乾清宫。她感到新皇帝朱常洛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懦弱的朱常洛,他现在已经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了。
于是,郑贵妃就尽力巴结笼络朱常洛最宠爱的的西李选侍。她完全放下母妃的架子,去讨好西李选侍,公然提出:“皇太子登基后应该册立你西李选侍当皇后!我会大力支持你!”她知道李选侍最得宠,为了达到封后的目的,便与之打得火热。这两个女人性格相似,一拍即合,很快就勾结在一起,互相利用,互相吹捧。
李选侍投桃报李,多次不失时机地请求朱常洛加封郑贵妃为皇太后。二人一个要当皇太后,一个想当皇后,常常往来谈心,什么心事都尽情吐露,遂结成统一战线。由西李选侍去刮枕头风,替郑贵妃说好话。
郑贵妃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不久她便发现,原来这皇太子很像他的父亲,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于是,她在数千宫女之中,挑选了八个色艺俱全的美女,准备在八月初一朱常洛登基的当天献给他玩乐,为了表演一场精彩的文艺晚会,以祝贺这位新皇帝的登基。
从七月二十一日朱翊钧病死到朱常洛病倒期间,朱常洛非常繁忙,一方面,他要安排父亲的葬礼,另一方面,新朝开端,政务繁忙,他决心进行一系列革除弊政的改革。
在七月二十二日和二十四日,朱常洛各发银100万两犒劳辽东等处边防将士,是万历朝很难见到的。当初朱翊钧大行敛财,宫中留有大量银两,所以,朱常洛有钱可发。
朱常洛还命令罢了万历朝的矿税、榷税,撤回万历末年引起官怨民愤的矿监和税监,矿税、榷税曾一度使民不聊生,叛乱叠起。
他拨乱反正,将当初因为他力争太子位、正直进谏得罪万历皇帝和郑贵妃的言官,特别是那些东林党人都放了出来,恢复了官职。像邹元标、王德完等一些正直敢言的大臣,先后下诏召回。
因为朱翊钧长期不理朝政,万历中后期官员严重不足。朱常洛听从东林党人的建议,决心重振纲纪,他提拔了一批新的官吏,增补阁臣,补足了缺额,以保证国家中枢的运转,使国家机器能够正常运转。
此时,朝野上下人心激奋,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新的政治面貌即将出现。
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八月初一,中国历史上有名的“难产太子”朱常洛(1582-1620)终于熬出了头,他正式登基成了九五至尊。改年号为泰昌,所以习惯把他叫作泰昌帝,史称明光宗。朱常洛生于万历十年八月十一日(1582年8月28日),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八月初一日继位,登基时39岁,正值壮年。在登基大典上,朱常洛身穿龙袍,满面春风,行走、仪态正常,没有疾病的征象。朱常洛历尽千辛总算登上了皇位,成了君临天下的帝王。
朱翊钧驾崩后,郑贵妃仍住在乾清宫,她感到一种空前的压力。她昔日曾经虐待朱常洛的生母王贵妃,又在幕后策划过打杀朱常洛的梃击案,打心眼里害怕新皇帝朱常洛报仇雪恨,日夜坐卧不安,愁眉不展。
她担心朱常洛会追记前嫌,报复自己。为了使朱常洛抛弃旧恨,她尽力投其所好,以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时,她要用软刀子害死这个新登基的朱常洛,以求自保。
就在登基这天晚上,朱常洛用过晚饭后,带班太监突然走进来,伏地叩头道:“启奏皇上,郑娘娘要求陛见!”
“她来干什么?”
朱常洛起身问道。
“奴才不知道。”
朱常洛素来憎恶郑贵妃,但碍于母子名分,又不好不见。
郑贵妃见朱常洛出来,忙俯伏于丹樨之上,磕头道:”皇上神武,万民仰戴,老身也为我朝得此明君而高兴!”
朱常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却也不得不在郑贵妃对面跪下,旁边的太监、宫女都“哗啦”一声跪下。朱常洛说:“娘娘请起!有何吩咐,儿皇定殚心竭力而为!”说完这话,又直觉后悔,如果她一旦提出封太后之事,该如何回答?
郑贵妃还是跪在地上说:“老身搜集了些珍宝和八名美女,欲进奉圣上。”接着,郑贵妃命随身太监和宫女们献出了许多神宗皇帝在世时搜集的价值连城的古董玩器与金银珠宝,将神宗皇帝收藏的金马、玉观音、玛瑙瓶、珊瑚树和碗口大的夜明珠等宝物,双手奉献给皇帝与西李。朱常洛得到这些宝物,龙颜大悦。
接着,郑贵妃又领进来八名精心挑选并调教好的美女。这八个美人儿,个个明眸皓齿,肌肤雪白,腰似细柳,体态轻盈,又能歌善舞,具有非凡的性技巧。朱常洛直看得呆如木鸡。好长时间,才从御榻上欠起身,问了问她们的籍贯、年岁履历,又问她们会不会唱戏。
接着,在多才多艺的郑贵妃的导演下,这八名美女便为朱常洛拿出了她们早就准备好的登基联欢会节目。这八个女子边唱边舞,唱如珠玑落盘,舞如嫩柳婆娑。朱常洛完全被迷住了,如醉如痴。
最后,八个美人拜倒在皇帝的脚下,朱常洛已经开始搂了这个,抱那个。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朱常洛压抑三十九年的心情一下子乐开了花,他决定趁今天登基的大喜之日,命八个美人一同侍寝,好好快活一番。回顾过去的三十九年人生,抑郁苦闷、意气难舒,眼看将及“不惑之年”,突然“解放”,于是神魂颠倒,进入狂欢状态,全然不顾丧父之痛,尽情挥霍着寻欢作乐的特权,似乎想要在短时间内将自己几十年不快乐的人生,全数加以补偿。郑贵妃最了解他的心理,替这把干柴添上了烈火,并使之迅速烧为灰烬。这八名美女除了容貌之外,歌舞艺能,也受到了性技巧等其他媚术的培训。她们提供的“服务”包括任何内容,质量也非普通妓女堪比。
朱常洛暂时忘了对郑贵妃的仇恨。
然而,正当百姓望治之时,新皇帝朱常洛在登基后没几天就生病了。
登基三天后,朱常洛的病情就已经传出官闱之外。这个本来就沉湎于酒色、身体虚弱的朱常洛这几天彻底被这八名美女给榨干了,完全没了人样。
加上登基后前后为先帝神宗料理丧事和政务繁忙,他的身体到了八月初三就出了问题。
从八月初三日起,大臣们看出朱常洛生病以后,就不断有劝谏他节欲、亲贤、修身、勤政、纳谏的奏折呈上来。可是,他置之不理。八月初三,兵科给事中魏应嘉上疏请朱常洛从修身、勤政、亲贤、纳谏四个方面效法明太祖朱元障。并说:“修身,就是要慎起居,不能纵情多欲,注意安排好饮食休息。”不过,这份奏疏送呈之后,豪无反应。
八月初四,忽然传出朱常洛身体不舒服,大臣们都感到疑惑不解。有人议论说是由于淫欲所致。八月初七,御史郭如楚上疏进谏说:“皇上为政之初,起居必须谨慎,欲念必须收敛,保养身体。”
八月初八,御史黄彦士再进忠言:“保养之道,最好莫过于每天读书勤政,多接近紧密贤臣,少近女色。”结果朱常洛俱不给予答复。
从八月初八开始,朱常洛的病情日趋恶化。于是群臣屡次提醒朱常洛节欲以保元气。群臣之所以再三请朱常洛慎起居,多读书,少接宫妾,多接贤士都是针对朱常洛的淫欲无度而发的。
八月初十日,朱常洛病倒,召医官陈玺等人入宫诊病。
八月十一日,本为朱常洛的生日,时称“万寿节”,本当隆重庆祝,却因他病重传免了,只派官员去祭祀了明成祖长陵等陵。
为了保住面子,朱常洛还想出来朝见各位大臣,终因病体难支,脸色灰得吓人而停止。
八月十三日,朱常洛带病勉强到文华门视朝。当时,群臣见到他,感觉他圣容顿减,与登基时好像变了一个人。可是这位天子尽管即将命赴黄泉,还是照样离不开女人,每天都要有一二位美女侍候。不枕在女人丰满的双乳间,不抚摩着那细嫩的大腿,他一刻也无法入睡。
崔文升的泻药
八月十四日清晨,紫禁城内,狂风骤起,大雨如注,满地是被狂风折落的树枝树叶。乾清宫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宫女慌慌张张跑出来,向雨幕里冲去。这名女子七拐八折跑到启德宫。郑贵妃此时刚刚起床,两个宫娥正在为她梳头,头上刚打了一个髻,簪子还没有插上去。就见那女子脸色蜡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娘娘,不好了!皇上,皇上昏过去了!”说完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郑贵妃一愣,那宫女惊魂稍定、哽哽咽咽地说:“皇上夜晚和我们八个人……今早醒来,就见他口吐白沫,四肢平伸,喊也喊不应。我们也不识得别人,只好来喊娘娘了。皇上若一旦有个好歹,娘娘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郑贵妃的脸上掠过一丝奸笑,心中暗想:上苍有眼,赐我良机,何不就此送他一命归天。自古以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在此生死存亡之际,若要保住性命,非下毒手不可!虽说不能让我的儿子常洵夺回皇位,但朱常洛的长子朱由校才16岁。其生母王皇后和嫡母郭皇后皆在九泉之下。朱常洛死了,小娃娃朱由校即位,李选侍就可以以皇上年幼为理由,垂帘听政。而李选侍曾受恩予我,对我忠于耿耿,岂会不封我为太皇太后?这样以来,这大明江山便重新操于我的手中了!
想到这里,她忙吩咐人:“传崔文升!”
崔文升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御药房主管。“司礼监秉笔太监”本是明朝宦官机构的最高权利机构司礼临的副职,或者说是二把手。崔文升是明朝权力仅次于皇帝的司礼监的二把手,并分管御药房。属于几万名太监中的佼佼者。御药房是明朝宦官机构名,位于故宫东侧的南三所以东,太医院后院,掌御用药饵,与太医院官相表里,有提督太监正副各一人及近侍、医官等。崔文升年纪约三十五六。祖上为江湖郎中。文升十四岁那年,父亲因造假药吃了官司,母亲一惊之下,得了一场重病,不几个月就谢世而去。文升一人四处流浪,被庞保发现,带进宫来。郑贵妃看他少年俊秀,通医道,便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做了贴身太监。如今,自己的贴身太监庞保和刘成俱都死去,只剩下这个崔文升最为贴心。
崔文升奉命赶来后,郑贵妃忙屏退左右,并让人把那个前来报信的美女带到西偏房。这才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吩咐崔文升一通。
崔文升点头应是,并道:“娘娘且放心,奴才心里有底!”
郑贵妃在崔文升脸上亲了一口,并赏赐他大量黄金,然后,去西偏房叫上那个美女,各自带了把油纸伞,径往乾清宫而来。
郑贵妃带着崔文升进去。只见朱常洛躺在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八个女子或坐或站,抽抽嗒嗒地哭个不停。郑贵妃就要让崔文升上前查病。
几个御前太监拦阻道:“圣上患病,非御医不能诊视!”
郑贵妃忙冲旁边的递了一个眼色。李选侍心里明白,走近御床,冲那几名太监瞪起了眼睛:“皇上病得如此厉害,还分什么内医御医!”就把崔文升叫过来,给皇上查病。
几个太监不敢分辩,只得磕头赔罪。
崔文升佯作认真地给朱常洛把完脉,试完体温,起身道:“皇上病情甚重。用下这剂药观观效果吧!”说着就去肩上的囊里掏出药,交与一个身旁宫女。
不大功夫,宫女将药煎好端来。李选侍和郑贵妃把朱常洛扶起,朱常洛此时还是昏迷不醒,崔文升用一根象牙签子,把朱常洛的牙齿撬开,从宫女端的药碗里,舀起一匙药。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首辅方从哲和两个御医走了进来。
方从哲问:“你给皇上下的什么药?”
“万岁爷是邪热内蕴,肚腹郁结,应服泻药,我开的是大黄、石膏等通利药。”只见崔文升舀起一匙先自己喝下,然后又用那根象牙签子撬开朱常洛的嘴,一匙一匙给朱常洛喂下。
看着在场的郑贵妃和李选侍,王安、首辅方从哲和两个御医虽然有担心,却也不好说什么。
不久,朱常洛双眼微睁,两手撑床,要爬起来。
“水……水……给我……水!”李选侍忙把水端到朱常洛嘴边。朱常洛竟“咕咚咕咚”一气喝个净尽。喝完水,朱常洛说话时口齿已经很清晰:“什么时辰了?”
“正午了,皇上可要用午膳?”李选侍问。
工夫不大,午膳摆上。
朱常洛吃过不久,就觉得肠胃蠕动,疼痛难忍,要大解。
一宫女忙把一只景泰蓝便盆端至御床下,款了他的腰带,又搀他蹲下。那大便却尽是稀的,喷射而出,溅了宫女一身。
朱常洛这一大解,一发不可收,过一小会儿便要解一次,从正午一直闹腾到次日天亮,连泻三四十次。
当时,朱常洛的生母王氏、原皇太子妃郭氏两家外戚都认为朱常洛突然腹泻其中必有阴谋,他们一齐赶到宫中来,看望朱常洛。然后走遍各个衙门,求见所有官员。每遇见一位朝臣,他们都声泪俱下地诉说、抱怨宫中对朱常洛的安全禁卫太松懈了,无论如何不该将郑贵妃的心腹安置到朱常洛身边。还直接说:“皇上这次一病不起,全是由于崔文升的药所致。崔文升并非失误下错了药,而是郑贵妃和李选侍他们包藏祸心,事先安排好的。”
廷臣们都很同情两家皇亲,同时也感到事态严重。
这一天,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眼见朱常洛病危,不知何故,急得团团转。也走出乾清宫,来到内阁与六部九卿官员面前,哭诉朱常洛病危之情。
八月十五日。方从哲接到了朱常洛召他进宫安排顾命事宜的圣旨。王安称新皇帝病急乱投医,昨天竟擅自斥退御医,而请不懂医术的内医看病。崔文升开了一个方子,皇帝吃后大泻不止,一个晚上跑了三四十趟茅房……王安称朱常洛已昏迷不醒,急请内阁想想办法。
方从哲看了公函,二话不说,带着阁臣们赶往太和门。当方从哲带着阁臣们赶到太和门时,内廷已经乱成了一团,朱常洛昏迷不醒,阁臣们紧张地等待太医的诊断结果。
半晌,领班的老御医私下向方从哲透露说:“皇帝的病不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精损过重,太医们一直给皇上服用一些固精建中的药物。这类药物药力来得缓慢,皇上埋怨这些药没有效果,便滥用泻药,搞得我们花了几个月来调治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皇上是否还有救?”
老太医叹了口气,说:“如果不再乱用庸医,只以充血生精之药来调理,还是有望的,只怕……”
方从哲赶紧说:“我马上进宫劝谏,请皇上按太医院的医案调养。”
话音刚落,只听太和门里一声传呼:“皇上急召首辅入宫。”
方从哲火速进了乾清宫,来到皇帝榻前。朱常洛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握住方从哲,讲了一些遗嘱之类的话后便大骂太医院的庸医。方从哲立即建议广召名医。
朱常洛病情加重的消息传到外廷,朝内人言纷纷。凡是听说的人都神情惊惧,一致说崔文升误下泻药,居心叵测,背后是受郑贵妃直接指使的,是一场阴谋。
在内阁会议上,礼部侍郎孙如游一针见血地说:“只因郑贵妃没有当上皇太后,就授意崔文升加害皇上,以泄私愤,以保自身,天理国法难容!”
给事中杨涟满怀激情地说:“郑贵妃害怕老账新账一起算,竟敢下此毒手,此乃最毒妇人心也!崔文升贪财害主,罪不容诛!一个奸妃,一个奸臣,相互勾结,谋害天子,不凌迟不足以平臣民之愤!”
东林官员兵科给事中杨涟、浙江道御史左光斗认为郑贵妃应该立即搬出乾清宫,为了切断她与李选侍之间的联系,就严格限制她的活动范围。
首辅方从哲见群情激昂,生怕把事态扩大,不好收拾。他就以折中的态度调和说:“司礼监王安所言之内情,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此事非同小可,若无真凭实据,决不可早作结论,望众位大人慎之又慎。郑贵妃乃先帝之宠妃,还谈不上国法从事。可以让郑贵妃移居慈宁宫,以切断他与李选侍的联络。”
众大臣听罢,思忖片刻,觉得方从哲言之有理,立刻联名上疏,奏请郑贵妃移出乾清宫。
接着,东林党人便站出来要求惩办崔文升。给事中杨涟写本奏道:“奸臣崔文升,明知医理,竟敢把皇帝之龙体当作摧残之身躯,实乃罪大恶极!崔文升知晓医理,理应做到有余者泄之,不足者补之。皇帝身患重病,日理万机,龙体正宜清补。奸阉崔文升却反其道而行之,竟然连下泻药,居心何在?崔贼是受人指使?或是误投药方?崔奸昔日不曾有用药谬误之事,今日却用泻药暗害天子,其中定有阴谋。若是无心之误,为何一误再误?可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依理依法,均应将崔文升逮送三法司究治问罪,揪出幕后元凶,以儆奸臣!”
光宗皇帝朱常洛抱病阅罢此疏,认定杨涟是个忠臣。即命司礼监王安,宣召杨涟与阁臣方从哲、叶向高、刘一焜、韩爌、朱国桢及六部尚书进宫。
众大臣闻旨,都替杨涟暗捏了一把汗,担心他弹劾崔文升之奏疏,得罪了皇帝,将遭到面斥与惩罚。
杨涟却问心无愧,感到自己光明磊落,毫无畏惧之色,坦然入谒朱常洛。众大臣鱼贯进入乾清宫西暖阁,成排地跪在龙床面前请安。
朱常洛斜靠在龙床之上,命众大臣平身。朱常洛用黄龙绣被盖住下身,展开龙目注视杨涟。他见杨涟魁梧雄壮,满脸正气,不卑不亢,不觉龙心暗喜。皇帝注视杨涟片刻,才面向众大臣,降谕道:“朕重病在床,头目眩晕,身体软弱,不能动履。凡属国家大事,暂劳众位爱卿多多费心。朕当加意调理,待有起色,便可视朝!”众大臣闻旨,略略放心,纷纷安慰皇帝保重龙体,勿忧国事。
杨涟目光炯炯地奏道:“皇上操劳过度,龙体违和,正宜滋补颐养,忌服泻药。”
朱常洛点头称是,并提拔杨涟,降谕道:“杨爱卿言之有理,朕已停服泻药了。众位爱卿皆可放心。朕追念先帝病危之时,杨爱卿促朕闯宫请安以尽孝。杨爱卿敢于奏惩崔文升以尽忠。如此忠孝之臣,不可不委以重任,朕特加封杨涟为都察院御史!”
杨涟闻旨,当即跪伏谢恩。
众大臣纷纷赞扬光宗皇帝任人唯贤,慧眼识忠臣。
八月十六日,原是朱常洛亲朝的日子,因为病重起不来,下令免朝。
内阁首辅方从哲等人赴宫门候安,说:“圣体尚未康复,我们希望您能清心寡欲,以葆元气。”
朱常洛降旨:“因为腹泻,朕几夜不能睡,每次食粥不满一碗,现在,我感觉头目眩晕,四肢软弱,不能动身。
得知朱常洛的病况,加上新天子朱常洛在登基后依然偏居慈庆宫,这极不正常。大臣们围绕朱常洛的身体健康和郑贵妃的移宫问题议论纷纷,斗争开始激化起来。
此时,最急切的是吏部尚书周嘉谟、兵科给事中杨涟和御史左光斗。郑贵妃所献的八名美女两三天就将朱常洛整病了,不久,又发生了崔文升进泻药事件,朱常洛给整得一病不起。愤怒至极的大臣在杨涟、左光斗的牵头下,他们直接向郑贵妃的家人施加压力。
八月二十日,在大臣们的要求下,朱常洛顺手推舟,收回了封郑贵妃为皇太后的成命。
周嘉谟派人把郑贵妃的侄儿郑养性(郑贵妃的弟弟郑国泰已经在梃击案中被逐出京师)叫来,向他晓以利害:“你快快去告诉郑娘娘,赶快迁出乾清宫才是知趣,否则惹出麻烦,后悔可就晚了!”
于是,郑贵妃的侄子郑养性请求收回封郑贵妃为皇太后的命令,朱常洛准旨。
刑部主事孙朝肃、徐世仪、御史宋宗周等乘势而起,上书方从哲,指斥他误用崔文升,说朱常洛大病不起,是由于服用泻药的缘故,斗争的目标,随着郑贵妃的移宫和停封,而转移到方从哲身上。方从哲,字中涵,祖籍浙江德清,家于京师,人称其为“浙党”。他是万历十一年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自万历四十三年迄泰昌元年十二月,连任内阁首辅。他的性情柔弱,温柔不敢断,为相期间,无所建树,声名狼藉,是当时东林党的主要攻敌之一。朱常洛刚继位时,遵从万历皇帝的遗诏,命方从哲封郑贵妃为皇太后,廷臣群起反对,而方从哲则时刻想促成这件事,引起东林派大臣及其他大臣的极大不满。现在,朱常洛同意收回封郑的诏令,这在方从哲看来,自然也是自己的失败。他凭借多年的政治斗争经验,十分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从此,方从哲更加小心翼翼地讨好朱常洛。
在大臣们的压力之下,郑贵妃感觉势单力孤,生怕大祸临头,只得搬出乾清宫,移居慈宁宫。这样,这位已经即位了好多天的新天子朱常洛,才得以住进了中宫乾清宫。
郑贵妃搬出乾清宫,意味着郑贵妃时代的终结。这样,郑贵妃要求封皇后进而晋身皇太后的愿望落空了。这个变化对李选侍也很不利,使她开始感到孤立。因为她们二人是皇宫中的政治同盟者。
但是,郑贵妃在移宫之时,竟把心腹太监李进忠留给皇帝之宠妃李选侍,有意安下一颗钉子。她这步棋下得非常阴毒,竟让明朝江山被李进忠(进宫时叫李进忠,本姓魏,天启皇帝朱由样即位后改名魏忠贤,也就是后来一手遮天的九千岁)搅得濒临灭亡!
“一月天子”命丧红丸
八月二十一日,朱常洛再次召太医院内官诊病,赐银六十两。当时京师流行一则民谣,叫“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全都是废物。朱常洛服了太医院医官开的药以后,病情也没见好转。这时,鸿胪寺丞李可灼来到内阁门外,向阁臣说,自己有仙丹及其用法的奏章要进献给皇上。
这一天,方从哲因一惯主张移宫可从缓请假未入宫问安。
八月二十二日一大早,方从哲便上疏说:“臣已询问医宫,得知圣体膳食减少,兼有痰喘,恳请圣上一意调养,不要过分劳累。服药尤需慎重。以往有人说治病以服药有效为上策,以不服药保养为中策。一旦欲寡心清,则元气自固。若用药不当,其害将不可言。惟望圣明留览。”方从哲一再奏请朱常洛寡欲清心,本意是为依阿自守,保持禄位。但是,他是有针对的,因为倒在病床上的皇帝,此时仍然没有停止纵欲。即使病入膏肓,还照样服用春药,尽可能地寻欢作乐。
朱常洛召见方从哲时问:“广召名医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方从哲说:“鸿胪寺丞李可灼曾上本说他有仙方可治万岁病症,但臣与内阁诸臣商量了一下,觉得不可轻信,所以已将他斥退了。”
朱常洛嗔怪地说:“太医没用,仙方又不能信,难道叫朕等死?”原来,从嘉靖皇帝起,明朝的皇帝大都信奉道教,以求长生不老。如今,朱常洛病入膏肓,更加求助于仙方仙丹。
“微臣怎敢?只是李可灼的话实在是不可信,请皇上三思。”
朱常洛听到这里,害怕用不好反被其害,只好作罢。
八月二十三日,朱常洛传示锦衣卫官校入内,于乾清宫暖阁御榻前亲自召见首辅方从哲等大臣,包括在朝勋爵、内阁、部院大臣及吏科、河南道御史,六品的给事中杨涟也在召见之列。
群臣问安论药以后,朱常洛又特别召出皇长子朱由校(即明熹宗)与群臣见面。显然这是为自己的后世做准备。暗示群臣将来要好生辅弼这个皇嗣。
方从哲乘机一面极力献媚讨好朱常洛和皇长子朱由校,准备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他见到朱由校以后,立即拍马屁说:“皇长子天姿伟岸,这是国家的福气。”朱常洛大喜,朱由校也暗暗得意。方从哲更为自己善于见机行事、阿谀奉承而高兴。
这次召见,破例有锦衣卫人员参加,群臣估计是因杨涟上疏忤旨得罪了朱常洛,肯定要受到廷杖,所以大家都为杨涟捏着一把汗。都主动嘱托内阁首辅方从哲到时代为解救。方从哲听后当面劝杨涟上疏引罪。杨涟感到自己无错,因此顶着方从哲说:“死就死吧,我杨涟有什么罪?”表示自己决不屈从于舆论压力。
等到朱常洛正式接见时,宫中一片肃静,廷臣之间默默互视,屏住气息,认为马上就要宣布廷杖杨涟了。其实朱常洛内心认为杨涟是位忠心耿耿之臣,好几次用眼上下打量他,每次都一直注视着看了好久,并慢声细语地对群臣说:“现在国家事务繁重,你们都要协力齐心,外面所传一些流言都不必相信。”
此后,朱常洛凡是接见大臣都要连同杨涟一齐召见。由此可见,朱常洛同意杨涟的观点:贼臣崔文升不知医。接着,朱常洛接受杨涟建议下令,将崔文升关入司礼监大牢。
八月二十五日,杨涟专疏劾崔文升:“谁实误皇上困顿至此……传闻为内官崔文升也。崔文升如不知医,就不当以国家圣人贵重之身,妄为尝试。如其知医,则医法为有余热则泄之,阳气不足则补之。此事明白易晓。皇上因日理万机,丧事哀痛,精神受到损耗,按医法及宜清补。崔文升却投用相反相伐之药剂。于是圣体动履艰难,睡眠、饮食俱困如此。日前外面传言,说是由于近侍蛊惑,皇上起居没有节制。崔文升借此掩盖其误药之奸,其党还四出煽援流言,企图掩饰外面攻击崔文升之口。崔文升既加重圣上的病情,又损坏圣德美名,割他的肉亦不足以食。听闻崔文升于达官贵人之家调护多年,不闻误用一药。皇上初用崔文升一剂,便泄、补倒置如此,是有心之误,还是无心之误?有心误,则将他碾成粉末,也不足以赎其罪。如无心之误,岂可一误再误。皇上如何将这样的贼臣置于宫廷之内,……恳请将崔文升发往司礼监究问处分,传示中外,使知圣体不安,全是用药差误所致,以解街头纷纷传言之口。”
杨涟这份奏疏,是东林党人投向宦官的一颗炸弹,也是刺向方从哲的一把尖刀。因为方是内阁首辅,朝廷第一大臣,是他不究治崔文升,杨涟才要求把崔文升送法司治罪。
朱常洛得到杨涟的上书,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即下令第二天在乾清宫召大臣,并让朱由校也参加召见。
八月二十六日,朱常洛病情沉重,还伴有痰喘诸症。这一天,他强打着精神,再次于乾清宫召见大学士方从哲、刘一燝、韩爌、英国公张维贤、吏部尚周嘉谟、户部尚书李当华、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黄嘉善、刑部尚书黄克缵、左都御史张问达、给事中范济世、杨涟,御史顾造等人。
朱常洛在东暖阁内御床上,半倚着身子,靠着小几。皇长子朱由校、皇五子朱由俭当时也都侍立于前。
大臣们问安后,朱常洛见大家稍微向前移近一些。接着说:“朕见到你们很高兴。朕在东宫感寒症,调温未愈,值皇考妣相断大丧,典礼殷繁,悲伤劳累。朕不进药已两月余。卿等大臣勿听小臣言。”所谓“小臣言”,是指外面流传的朱常洛病起于女宠。说完,他怕自己的声音太小,各位大臣没有听明白,又叫朱由校重复一遍。
这朱由校虽然一天到晚只知玩乐,不问政事,但为人倒还聪明。他明白父亲让他重复一遍的用意,不仅是怕大臣们没有听明白,更重要的是希望他能记住父亲所说的话。于是他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又因为事关重大,他把这些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后来,他就一直坚持这么说。
方从哲请求说:“皇太子已经16岁了,应该让他移居慈庆宫。”
朱常洛非常不放心地说:“不能让他到别处去。”
方从哲说:“请圣上审慎用药。”
朱常洛说:“朕十多天都不服药了。”
过了一会儿,朱常洛传旨,要封李选侍为皇贵妃。西李选侍立即从后面挽着16岁的皇长子朱由校的胳膊出来,大为不满地将皇长子朱由校推到前面。
李选侍见朱由校没有吭声,就直接对朱常洛大声说:“我要封皇后!”朱常洛没有答应。群臣见状,十分惊讶,立即退出。
由此可见,朱常洛虽然在美女面前不能自持,但他内心对郑贵妃和西李先侍还是有清醒的认识的。郑贵妃封后愿望的落空,应该是朱常洛和礼部孙如游的双簧戏。三十九岁、长期在宫廷斗争中成长起来的朱常洛完全具备这个政治能力。他重用曾经支持自己的东林党人,也体现了他的清醒。在崔文升进药后,他干脆不吃药了,除了对医官们医术的不信任,也怕被暗算。不过,他最终没有躲过李可灼这一劫,这也是有病乱投医。
八月二十九日,朱常洛又一次在乾清宫召见内阁首辅方从哲等十三名大臣,此时他已经预感到自己病势沉重,命在旦夕。当朱常洛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握住方从哲的手,说:“朕这几日头目眩晕,身体软弱,不能临朝,一切大事都烦先生操劳了。”
方从哲赶紧道:“万岁天恩浩荡,从哲敢不竭尽全力报效国家?”
朱常洛说:“朝中政事先生可代朕朱批,太子生性懦弱,也望先生扶持,后宫妻妾尚未来得及册封,先生可依旧例拟定名分。”这几句话无疑是交代后事了。
方从哲:“原定颁旨册立太子之日期应移到近期,早日办完此吉祥大典使皇上心中得到安慰。”
朱常洛因此回头看太子,训示道:“你们辅佐他成为尧舜之君。”
方从哲忙安慰说:“万岁春秋正富,偶染小疾,原无大碍,望安心调养,千万不要误信流言,作践龙体。”
朱常洛摇了摇头突然问道:“寿宫可曾齐备?”
方从哲感到十分为难,思索了一阵才说:“万岁放心,大行皇帝已安葬完毕,天寿山地宫于前天开始复土……”
没等他说完,朱常洛打断说:“朕问的是朕之寿宫。”
方从哲慌忙颤声劝道:“太医院御医已禀报,万岁目前不过是体质虚弱而已,哪里会有天崩地裂的事?”
朱常洛厌烦地说:“太医院一帮庸医,朕信不过。”
“万岁若信不过太医院,臣当再次传檄天下,广召名医。”
朱常洛问:“听说有个鸿胪寺的官员,自称有仙方进献,可以包治百病。不知爱卿们以为如何?”原来,就在朱常洛病重,亟待名医诊治的时候,宫内鸿胪寺有个寺丞叫李可灼,他声称自己有种仙丹妙药,可以包医百病,不管染有何种轻重疑难疾患,都能药到病除,收到奇效。他还亲自到思善门宣说夸耀,主动要求献药。太监受到李可灼的委托,将此事上奏。朱常洛听说后,心中记有此事。
方从哲说:“鸿胪寺丞李可灼职掌朝祭礼仪,既非御医,又无祖传,不敢轻信。”
朱常洛求生心切,急命太监传令在廷诸臣退出,并命传李可灼前来乾清宫。
李可灼到后与方从哲等人一同到朱常洛病榻前诊视,讲了病由起因与治疗方法,很使朱常洛欣慰高兴,因此命马上进药。诸大臣都退出乾清宫,叫李可灼与御医官要妥为商量合计,但各自都拿不定主意,心里犹疑不决。
东林官员刘一燝,当时为次辅,他对李可灼进药一事考虑比较周到仔细,而且持十分谨慎态度。他说:“李可灼自己本乡有两人因病同时服用他的这种丸药,结果一人病情稍有好转,而另一人病势因此反而加重。从这两案实际病例分析,表明李可灼所说的‘仙丹’并非是万全灵验之药。”
礼部尚书孙如游也赞成刘一燝的意见,他说:“臣也以为李可灼要献的这种丸药疗效大有疑问,决不能轻易相信。”
然而,朱常洛一直催着进药,群臣这才一齐进入殿内侍候。
李可灼将药调好后献至御榻前。李可灼所献仙丹是一粒豆大的红丸,它以红铅为主,配上参茸而成,具有提气升阳的功能。当时朱常洛虚弱已极,服药前有些气喘,上气不接下气,服红丸后,病情稍缓,喘的症状逐渐消失,暖润舒畅,精神为之一振,感觉好了许多,连续几次夸奖李可灼“忠臣!忠臣!”
守候诸臣见朱常洛神态这样,都退到乾清宫门外,再等候看看有无什么变化。
过了不久,太监从中出来,报说:“圣上服了药后,身体感觉暖润舒畅,胃口也有好转,想进饮食。”
群臣听到这些,绷紧的心情一下轻松不少。他们站了一天,又饥又累。听到皇上病情转好,如释重负,满脸忧愁一扫而光,感到没有必要再一直在御前守候了,于是都陆续告退。
朱常洛病榻前,仅留下李可灼及御医几位官员。
诸臣退出时,是二十九日中午。又过了几个钟头,到当天下午四点钟左右,李可灼从朱常洛身边出来,大学士方从哲询问:“圣上病情怎么样了?”
李可灼说:“圣上怕药力减退,想再服一丸。”
在旁的御医纷纷言道:“这种药不宜接连服用啊。”
因为朱常洛传催得非常着急,所以李可灼又让朱常洛服下一丸。
据李可灼说,第二丸药服下之后,仍旧平静如初,一切都是正常的。这或许是当晚的情况。
没想到,到了第二天——九月一日五更时,宫中传出急旨,召群臣火速进宫。大臣们半路上就听见宫中举哀,原来是朱常洛暴毙,在位仅30天,史称“一月天子”。
朱常洛一死,京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东林党人和一些朝臣借“红丸案”掀起轩然大波。他们指责郑贵妃包藏祸心,指使崔文升、李可灼陷害朱常洛,必须严惩“医药奸党”,才能平息臣民之愤。最后李可灼被流放充军,崔文升被贬谪至南京。
到了天启朝(天启皇帝为朱常洛的长子朱由校)魏忠贤专权时期,又召崔文升总督漕运兼管河道。当时朱由校年龄小,魏忠贤专权,而魏忠贤也曾是李选侍身边的人,郑贵妃、朱常洛、魏忠贤串通一气,将崔文升开罪,以掩盖郑贵妃之罪,这应该符合逻辑。
朱常洛的五儿子崇祯皇帝朱由俭即位后,崔文升被充孝陵(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和皇后马氏合葬墓)净军(由太监组成的军队)。从当事人崇祯的处治中可以看出。崔文升绝没安什么好心。所以,才会受到处罚。他之所以没有被处死,不过是为了维护皇家的面子。如果崔文升被处死,那么就会现了背后的郑贵妃。皇家的面子将会非常不好看。这正是崔文升未被处死的原因。
移宫案与案中案
移宫一案是三案中的最后一案,它有前后两起:前一起发生红丸案之前,是前奏,前一起的主角是郑贵妃;后一起则发生在红丸案之后,是正案,后一起的主角是西李选侍,幕后的指使者仍然是郑贵妃,主角是西李选侍。所谓“移宫”是指,老皇帝去世后,老皇帝的皇后或亲近后妃应该搬出乾清宫,给新皇帝腾位置,好让亲皇帝登基居住,以正名分。但是,为了争夺个人的名位,一些不应该占据乾清宫的后妃占居了那里,不愿迁出,为了争夺乾清宫,这便成了移宫案。
关于乾清宫的政治地位,当时左光斗概括得非常好,他说:“内廷的乾清宫,就好像外廷的皇极殿,只有天子才能居住,只有皇后才能陪伴皇帝共同居住,其他妃嫔虽然在皇后缺位、伺候皇帝的情况下得以进入居住,但是,不能长久居住,这主要是为了区别尊卑。”乾清宫既有如此显重的政治地位,所以是后宫妃嫔们一心向往的所在,入宫之后,最大的愿望便是入住乾清宫。
八月二十日,也就是郑贵妃搬出乾清宫,移到慈宁宫的那天,朱常洛在即位二十天后才带着最宠爱的李选侍和16岁的皇长子朱由校由东宫慈庆宫移居到中宫乾清宫。此时,李选侍无疑成为了乾清宫的女主人。可怜明光宗朱常洛在乾清宫中只住了十天,就驾崩了。李选侍在郑贵妃的怂恿下,效仿郑贵妃,也不肯搬离乾清宫,以实现她封后的目的。
新皇帝光宗朱常洛迁入乾清宫之前,皇太子朱常洛的太子妃郭氏已经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病死,此后,朱常洛就没有再册封太子妃,只有选侍、才人、妃子侍御。除了生育长子朱由校的王氏外,还有两个姓李的选侍。跟随朱常洛入居乾清宫的,是他最宠爱的西李选侍。当时原有两个李选侍,由于居处是一东一西,所以被人称为东李、西李。东李人老实,也不得宠:西李又美貌又精灵,就成了他最宠爱的人。后人所称说的李选侍,指的就是西李。王氏死后,皇长子朱由校和皇五子朱由俭名义上便由二李抚育。
西李选侍本是郑贵妃安插到朱常洛身边的私人,她们相互勾连,相互捧抬。西李选侍和郑贵妃作风极其相似,而且泼辣剽悍尤远过之。
李选侍跟随朱常洛住进乾清宫后,朱常洛已经病倒好几天了,她已经晓得这个才即位就因沉湎于女色的皇帝将不不久于人世。而那个皇长孙朱由校不久即将被立为帝。为此,她打定主意要把朱由校紧紧扣带在身边,通过他来控制后宫和群臣,以实现自己封后的愿望。
这一天,病体沉重的朱常洛被群臣从慈庆宫移到了乾清宫,他就在乾清宫暖阁召见了众大臣。
当时,李选侍对病体沉重的朱常洛召见大臣都谈些什么极为留心,便躲在近处偷听。
“皇上,现在皇长子朱由校已经16岁,应该将他立皇太子,移入东宫慈庆宫居位。”的确,好色的朱常洛身边带着个大男孩的确不大好。
然而,朱常洛不放心,没有同意。
之后,朱常洛说:“李选侍好几次生产都没有保全孩子,现在只有一女,她有照护皇长子和皇五子的功劳,应当封为皇贵妃。”皇贵妃,在后妃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李氏本为选侍,在原太子宫中,只有太子妃有封号。封她为皇贵妃,已是出于越级的非常之封,显示了朱常洛的特别恩宠。她对此竟然感到不满足,可见她是多么狂妄,野心多么大。
听到这里,李选侍就从后面怂恿朱由校出来请封她为皇后。
礼部侍郎孙如游马上站出来上奏说:“现在两太后(朱翊钧王皇后、朱常洛生母王恭妃)及元妃(朱常洛的太子妃郭氏)、才人(朱由校的母亲王才人)的谥号都没有上,等到这四个大礼举行以后再为李娘娘进封皇贵妃也不晚。”因为李选侍先前不是太子妃,不可能一下子被封为皇后,这不合礼制。她前面还有个已经去世的太子妃郭氏。按照传统,选侍必须先封皇贵妃才能册封皇后。
听到这里,朱常洛也不好说什么,李选侍封皇贵妃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八月二十九日,病人沉重的朱常洛最后一次在乾清宫暖阁召见诸位大臣,再一次下令册封李选侍为皇贵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选侍身穿大红衣,手拉朱由校,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回头狠狠地对朱由校说了几句。然后用力把朱由校推到前面。朱由校慌慌张张,不知所措,快步走到朱常洛面前,冲头冲脑地说:“母妃李选侍要求封为皇后。”
病体沉重、气若游丝的朱常洛听了,没言语。
众大臣十分惊愕。李选侍见自己的要求没能得逞,十分气愤,两眼直盯着朱常洛。并大骂朱由校:“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白疼你了!”然后狠狠地把他推出宫去。
九月初一六点左右,朱常洛归天。李选侍实在命薄,还没等到册封皇贵妃,即位刚一个月的朱常洛就驾崩了。
朝廷内外,一片混乱。此时,朱由校只有十六岁。
“殿下既无嫡母,又无生母,势力孤单,应该把他继续托给李选侍照护。”有个大臣提议。显然,他代表了那些倾向于郑贵妃和李选侍的朝臣。
“李娘娘表面是要照顾殿下,实际是要控制殿下。她认为只有拥有殿下,才能掌握主动权!”
“李娘娘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决非可托之人。只有尽快使朱由校暂时离开乾清宫,摆脱李选侍的控制,才能稳定大局,这可是关系到国家前途的头等大事。”有些大臣则坚决反对将朱由校托给李选侍照看。
按说,新天子天启皇帝明熹宗朱由校要继位,西李选侍既然不是皇后,就应搬出乾清宫。
然而,李选侍仿效郑贵妃,赖在乾清宫不走,要求册封为皇太后,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她在乾清宫内与心腹太监李进忠(进宫时叫李进忠,本姓魏,天启即位后改名魏忠贤,也就是后来一手遮天的九千岁)等人,把皇长子朱由校带在身边,密谋策划挟持朱由校,不让他离开乾清宫,想凭此要挟群臣。由于群臣先前的反对,以及朱常洛的早死,李选侍要求封为皇后的梦想破灭,而且最终连皇贵妃的封号也没有捞到,可谓鸡飞蛋打。她为此无比愤怒。朱常洛一断气,她就把朱由校禁闭在乾清宫暖阁里,不让他出来为朱常洛守灵。
九月初一日清晨,廷臣们得知光宗朱常洛驾崩的噩耗,前来祭奠,向遗体告别,并商量尽快拥立朱常洛的皇长子朱由校继位。当时,朱常洛即位三天就病了,一个月就驾崩了,还没来得及册立朱由校为太子,且朱由校的生母王氏早死,就将皇长子交给李选侍抚养。
当方从哲、刘一燝、杨涟、左光斗等廷臣听说朱常洛病死,气喘吁吁地赶到乾清宫门外,准备入宫举行哀悼仪式的时候,却被守卫太监拦住禁止进入。
“站住!宫中禁地,休得乱闯!”把守宫门的太监,刀棍并举,凶相毕露,拦住他们不让进入,气得诸臣们面色发紫,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像木头人一样站立在那里。
“今皇上崩逝,皇长子幼小,你们却挡在门口不容众臣子入宫哀悼,居心何在?”兵科给事中杨涟不信邪,他冲出人群向守门太监厉声喝道。太监们自知理亏,不敢争辩,这才慢慢退开。诸臣鱼贯而入,举行哀悼。杨涟(1572—1625),字文孺,号大洪,湖广应山县(今湖北应山)人,为官光明磊落。万历三十五年中进士,授常熟知县,克己爱民,称“廉吏第一”。升户科给事中,转兵科给事中。朱常洛临死以前,召顾命大臣,杨涟以七品小官侧身其列,为此,他深受感动,决心誓死报效朱常洛,辅佐幼主朱由校。所以,从这时起,他表现得更加积极,凡事都敢冲锋陷阵,从不计较个人安危。
“皇长子在哪里?怎么不见他在灵前?”杨涟喝退太监,群臣哭临后,却发现没有见到皇长子朱由校。朱由校身为皇长子却没有出席哀悼仪式,使诸臣更加疑虑不安,进一步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哀悼仪式一结束,争夺朱由校的斗争就进入短兵相接阶段。
“我们要求参见太子殿下!”众大臣再三请求见朱由校,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他。
“皇长子本应当在柩前即位,现在却不在灵前,为什么?”内阁大学土刘一燝见状十分气愤,责问道。
“皇长子被李选侍藏起来了!”原东宫伴读、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较为正直,上前低声对众朝臣说。
“藏匿新天子!着实可恨!”刘一燝大声喝道。
“是!太可恨了!”群臣大怒,但又不能入宫搜查。
“我们要求去乾清宫去要回殿下!”
“请慢,公等先等一会,容老夫进去看看。”王安自告奋勇去乾清宫寻找太子。
“李娘娘,众大臣闹着要向太子爷,如果不让他们见,他们就不答应。”
“有这种事?真是反了他们!就不让他们见,看他们还敢反了天不成!”
王安来到乾清宫,请求见朱由校。好话说了一大堆,李选侍就是不让见。王安见哀求不成,急中生智,哄骗李选侍说:“皇储必须面见廷臣,封为太子,得到拥立才能即位,你这样藏着没有什么用处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皇长子随你去吧。”李选侍信以为真,将朱由校交给了王安。
王安喜出望外,立刻拉朱由校冲进暖阁,奔向外廷。
“看王安这慌慌张张的样子,怕是上了王安的当,李进忠,你们速去将太子追回。”李选侍突然感觉自己上了王安的当,马上派李进忠等众太监猛追出来,要朱由校回乾清宫,不让出大门。李进忠嘴里喊着“哥儿回来!哥儿回来!”一直追到外廷。
“万岁!”众大臣一见到朱由校,马上跪倒一片,高声呼叫。然后,急忙起身簇拥着朱由校登上了御辇,直奔文华殿。
“不敢当!不敢当!”朱由校连声说。
“李进忠,你公开阻挡圣驾,该当何罪?”王安一声大吼,李进忠和其他太监吓了一愣。
杨涟、王安等人乘机奋力推开众太监,亲自保驾护行。刘一燝和英国公张惟贤分居左右,连扶带推,拥着朱由校大步往外跑去。
刚刚跑到乾清宫大门外,李进忠带着众太监又追了上来,紧紧拉着朱由校的衣服不放,一定要他回去,并嚎叫:“你们要把皇长子挟持到哪里?”李进忠因用力过猛,把朱由校的衣袍扯断了一角,以至于他自己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杨涟冲地上的李进忠呵斥道:“你们不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他一面怒斥,一面和众大臣一起把朱由校抱进轿内,迅速转过内左门,经察楼、文楼,直奔文华殿。
文华殿内,刘一燝等众臣争分夺秒地册立朱由校为太子。
“李娘娘要太子爷回乾清宫有话儿说!”上午九时,诸大臣刚刚行礼完毕,李选侍又派人来三番五次地纠缠,要朱由校回乾清宫。
“文华殿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将太子爷先移居到慈庆宫吧!”诸大臣见形势如此,经过紧张商议之后,于上午10时过后,采取严密的保卫措施,把朱由校护送到了慈庆宫。慈庆宫,本是皇太子东宫所在地。把朱由校送到慈庆宫,也就包含着正位东宫的意思。
周嘉谟当着众臣的面嘱咐朱由校说:“今日少主之身,就是国家百姓托重之身,不可轻易行动。就是每天到乾清宫哀悼先帝,也必须等待各位大臣到齐以后才能出发。”
朱由校历来害怕李选侍,忙频频点头答应。朱由校本人对李选侍一贯的做法很是厌恶,也不愿回去。李选侍“挟太子以令诸臣”的企图落了空。朱由校为什么非常厌恶李选侍呢?原来,早在朱常洛为皇太子时,她就恃宠骄恣,屡次打骂皇太子才人、朱由校生母王氏。王氏为此忧愤成疾,郁郁而死。她临死之前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与李选侍有仇,负恨难伸。”王才人死后,朱常洛令把朱由校和朱由检托给李选侍照管。此时,李进忠见李选侍势大,也连忙投靠了过来,李选侍见他十分有心计,便高兴地接纳了他。李选侍为了控制朱由校,要他和自己住在一起。朱由校以“亲疏自有分别”为由,拒绝了她的要求。李选待十分气愤,规定朱由校每天必须按时向她行一拜一叩头礼。她有时在朱由校跪下叩头后,迟迟不让他起来,自己却翘着二郎腿洋洋自得地饮茶。连宫中的宫女们见了也十分气愤,但谁也不敢说。后来,客印月知道了这一情况,她对朱由校说:“小爷,你去对太子说,就说一个人去请安害怕,一定要我跟着一起去,不然就不去。”此时,朱由校已十三四岁,脑袋能转的过来,就在他父亲面前哭闹,没有客巴巴带着,就不去请安。朱常洛答应了,以后,客印月就带着朱由校每天去见李选侍。李选侍果然不敢再侮慢他。为了防止朱由校了解自己迫害王才人的罪行,李选侍禁止王氏的旧人与朱由校往来,违者立即逮捕、拷打。这些事情,朱常洛也都清楚,但他从不训斥李选侍,只是劝慰一下朱由校而已。
刘一燝还不放心,又转身对王安说:“今主上年幼,又无母后,外廷有事,我担着;宫中起居,你们可不要推辞自己的责任。”
杨涟站在一旁,也再三叮咛宫中守卫人员:“外面的事缓急,由各位大臣处理,保护皇长子的重任则全靠你们啦。”
“各位大人放心。”王安郑重地说,“有我王安在,就有主公在!”众大臣这才拜别朱由校。
离开慈庆宫以后,各位大臣不顾饥饿和劳累,又紧急回到文华殿商议朱由校何时登基问题。
“我看应该趁热打铁,于今天午时即位。以前孝宗皇帝逝世以后,武宗皇帝立即登位,现在太子幼小,国事复杂,应该比武宗皇帝更及时地即位。”
“最快也得到初三日。今日刚刚移居慈庆宫,明天礼部准备一下,后天,也就是初三日行登基大礼,比较合适。”
“初三日也太仓促。如今先帝死而未葬,丧葬大礼不容草率。”杨涟做事一向风风火火,喜欢快刀斩乱麻。这天,他却变得有些不同,犹豫不决。
“皇长子速登大位,可以定天下,安人心。”有人不同意杨涟的意见。
“安定不安定,不在登基早晚,处理得当,一朝无为而治又有何害?我看登基的日子还需要由太子亲自确定。”杨涟说完,回慈庆宫与朱由校商议登基的日期。
关于登基的日子,大家争来争去,意见还是不能统一。
当夕阳西下之时,杨涟重新回到文华殿,见到左光斗等人。
“你今天去见太子,没有坚定地主张今天登基,这恐怕会耽误大事。”
“是,要是误了事,找你算账!”
“事情如果有意外,割你老杨的肉吃也不足以解恨!”左光斗说得更狠。
杨涟听了众臣的意见,不由得毛骨悚然,他开始暗暗地为自己的主张感到后怕。他急忙又折回慈庆宫,命令锦衣卫的官兵:“你们务必要尽心竭力,保护殿下的安全,要内外防护,不得大意。出了问题,惟你们是问!”
这样,经过一整天的激烈争吵,朱由校终于逃出乾清宫,摆脱了李选侍等人的挟制,在慈庆宫住了下来。时称“避宫”,实际是避难。这天晚上,狂风大作,把慈庆宫的窗户刮得吱吱直响,似乎要将房顶掀开,搅得朱由校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几次爬起来,仰望窗外,只见到处是黑压压的一片。杨涟临走时不放心地嘱咐,三年前张差梃击慈庆宫的情景,又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时,父亲朱常洛和自己险遭刺杀。现在,会不会有人暗受指使又来刺杀?”霎时间,朱由校觉得心情格外沉重。不知什么时候,风息了,夜依然很黑。他感到浑身冰凉,他十分想念他的乳母客巴巴。“乳母浑身丰腴,只要将自己的头埋在她丰满的乳房中间,立刻会感到无比温暖。这几天,父皇驾崩,她却无法来到联的身边……”
第二天——九月初二,宫殿里还很暗时,朱由校就早早地爬了起来,他刚刚被服侍着穿完衣服,正准备到院内透透气,李选侍派来的人已经闯入慈庆宫门。
“传李娘娘懿旨:今后每天所有朝臣的奏章,必然先呈送李娘娘,然后再给殿下阅览。”他们向朱由校传达了李选侍的命令。原来,朱由校被王安和群臣诓走后,李选侍也不甘乖乖束手就擒。贴身太监李进忠为她出了这个计谋。
消息传到群臣中间,像炸开了锅。
“这是想垂帘听政!”
“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们都不会答应!”
这个主意马上遭到群臣的断然拒绝。
此时的朱由校避居慈庆宫,但李选侍占据乾清宫却泰然自若。显然,“避居”只能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不能长久如此。朱由校必须尽快回到乾清宫,登临大位,才能稳定局势。而要速回乾清宫,首先必须令李选侍移出乾清宫。也就是说,必须在朱由校避居慈庆宫时,让李选侍“移宫”。所以,从九月初二日起,众大臣的目标就转入到“移宫”上,他们强烈要求李选侍移居哕鸾宫,以便让朱由校定至尊,正名位,防不测。哕鸾宫,在仁寿宫门内,此有喈凤宫,为明代宫妃养老之地。
为了正名位、定至尊,防止李选侍“垂帘听政”,左光斗首先上疏说:“李选侍既不是皇长子的嫡母,又不是皇长子的生母,根本不能居住在正宫。今日反令皇长子偏居慈庆宫,不能为先帝守灵行大礼,于情不顺,于理不合,李选侍必须从速移出乾清宫!”
“内廷的乾清宫,就好像外廷的皇极殿,只有天子才能居住,只有皇后才能陪伴皇帝共同居住,其他妃嫔虽然在皇后缺位、伺候皇帝的情况下得以进入居住,但是,不能长久居住,这主要是为了区别尊卑。”
“现在,先帝刚刚升天,李选侍并非嫡母、生母,却占居正宫,却让少主偏居慈庆宫,名分倒置,我实在感到疑惑不解,万分担心。而且现在殿下已经16岁,大内有忠直老成的内官,外廷有公侯大臣辅佐,又不缺人,难道还需要哺乳么?如果如今不早早决断,恐怕李选侍要借抚养之名,行专制之实,武后之祸将重现于今朝。”
左光斗的这个奏疏传到众臣中后,朝野轰动,大家都开始担心李选侍会垂帘听政。
“速速召左光斗前来认罪!”李选侍看到左光斗的奏疏以后,愤恨至极,大发脾气,她多次派人去召左光斗。
“我是天子的法官,非天子召我,决不去!李选侍是什么人,敢来召我?”左光斗理直气壮地说。左光斗,字遗直,一字度之,号浮丘,南直隶桐城县(今安徽铜城)人,生于万历三年(1575年),万历三十五年进土,授御史。此时的他刚刚四十六岁,年富气盛,身居御史之职,根本不理睬李选侍。将李选侍气得暴跳如雷。
“反了!反了!传太子前来乾清宫!”李选侍乘朱由校入宫守灵时,再次派人把他抓进了乾清宫暖阁之中。“你必然下旨,治左光斗的罪!否则,我的脸面往哪里摆?如果你不下旨,就别想出乾清宫!”
“左光斗的话很有道理,你初五日必须搬出乾清宫!”朱由校现在已经是太子了,过几天就是皇帝了,一贯软弱的他现在开始在这个女人面前强硬起来。他对李选侍一直很反感,与左光斗持有相同的看法,所以就没有屈服。
就在李选侍和群臣就移宫争得不可开交之时,一直两边讨好、不置可否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很快地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立场,他说:“皇帝登基大礼吉日尚未择定,李娘娘的移宫期限,缓几天也无妨。”
刘一姆立刻反驳道:“按本朝惯例,仁圣,是嫡母,移居慈庆宫;慈圣,为生母,移居慈宁宫。李选侍什么也不是,岂容再迟缓?”
“对,李选侍必须马上移宫!”至此,众大臣对李选侍移宫的问题终于取得共识。
此时的李选侍既伤心又恼怒。伤心的是朱常洛在世时,她是何等的荣光,将来封贵妃、贵皇后不过是顺理成章的小事。当时人们对自己千尊崇、万恭敬,可现在皇帝尸骨未寒,杨涟、刘一燝等人竟前来逼她移宫,把自己视为武后(则天),强迫自己立即迁出乾清宫,这是要彻底断绝自己的权利。她的近侍们看到主子伤心并受到冷落,心里也很不服气,但又无计可施,有的看到前途渺茫,甚至开始盘算着自己今后的出路。
这样,从九月初二日这天开始,文武百官就开始纷纷上劝进表,请朱由校早登大位。
朱由校照旧例致歉说:“父皇刚刚驾崩,我现在正哀痛满怀,继统的典礼怎么能够立即就举行?你们的请求我不能允许。”
九月初三日,朱由校到乾清宫朝见李选侍之后,送朱常洛的灵柩到仁智殿,行礼完毕,李选侍派人令他必须回去拜见,否则,就不准他回慈庆宫。
朱由校回去拜见时,李选侍却意外地装出了一副可怜相,对朱由校软磨硬泡。并改变策略,一改以往的强硬骄横态度,对朱由校着实夸奖了一番,说他英明仁爱,作为不小。
朱由校年纪尚小,处事从无定见,常常反反复复。经李选侍这么一说,对她的态度就变化了。
“请殿下下旨令李选侍速速移出乾清宫,肃清宫禁,以安国家。”这时,朱由校接到了周嘉谟和左光斗等人的联合上疏。
李选侍却仍想赖在乾清宫不动,她和贴身内侍们又商量出了一个拖延的主意。她让内监向外散播谣言说:“近日天象示警,移宫不利,必须延期!”
这时,廷臣之间也有不同的声音,以首辅方从哲为首的浙党官员认为移宫固然应该,但“迟亦无害”,让她晚点搬又有什么害处呢?何必催促那么着急呢?于是,齐党、楚党官员也纷纷上疏支持这一观点,抵制周嘉谟、杨涟、左光斗的做法。双方展开了激辩。
16岁的朱由校对李选侍天象示警的说法信以为真,就说:“移宫需择吉日举行。”朱由校见李选侍改变了强硬的态度,不忍心将她立即赶出乾清宫,就决定和她做交易,命礼部重新研究进封李选侍之事,好让她早早搬出乾清宫。
“这是个阴谋,殿下绝不能答应!”由于廷臣们的反对,李选侍的阴谋又一次被粉碎。
九月初四日,朱由校在午门颁布了朱常洛的遗诏。诏书要朱由校早日继位称帝,亲贤、勤学、立政、安民。
文武百官于当天第三次上表,请朱由校务必尽快登基。朱由校这才下诏说:“群臣们再三请我早日继位,你们的忠恳我已经知道。天位至重,确实不能空缺。况且有先帝遗命在身,不敢固辞,现在勉强接受你们的请求。”接着,又下旨命令礼部选择吉日良辰奏报。最后定于九月初六日举行登基大典。
与此同时,李选侍也在加紧谋划对策。这天,她令心腹魏进忠去慈庆宫把朱由校骗回乾清宫。魏进忠和朱由校的乳母客印月都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他常常带着朱由校玩耍,他能变出许多花样,让朱由校着迷。对于多才多艺的魏进忠,朱由校印象挺不错。果然,一番甜言蜜语之后,朱由校跟着魏进忠回到了乾清宫。
李选侍又生一计,他派魏进忠等人扬言要逮捕杨涟和左光斗。
王安得知此消息,感到大事不好,故意虚张声势,到处扬言,以激起群臣的义愤。
此时,杨涟恰巧在乾清宫门外遇到魏进忠,杨涟将计就计,佯装不知王安说了些什么,问魏进忠说:“李选侍何时移宫?”
魏进忠十分得意,摇头晃脑地说:“李娘娘非常生气。今天,母子同在乾清宫中,正准备研究追查左御史所谓武后专制之说呢!”
杨涟怒吼道:“皇长子今日非昨日可比,只要李选侍移宫,进封之事,日后自然少不了。况且少主已经长大了,难道你们不害怕吗?”魏进忠沉默不言,悻悻而去。
这时,给事中惠世扬、御史张泼等人从慈庆宫门前飞步跑过来。张泼贴在杨涟耳边,神秘地说:“听说今天李选侍要垂帘听政,逮捕左光斗。”
“绝对没有这事。”来回走了几步,杨涟又说:“少主必须依原定日期登基,决不容再更改。”
李选侍见自己吓唬的计谋被杨涟识破,君臣们要她移宫的态度坚决,只好做好移宫的打算。
此时,贴身太监魏进忠来到李选侍面前挑唆说:“刘一燝和杨涟吃着皇上的俸禄,干的却是违背皇上心意的勾当,今天我们在这里生气悲伤又有什么用?总得想个对策。”
“目前,我们还能咋地?”
魏进忠说:“我们如果两手空空地搬出了乾清宫,也太便宜了他们。乾清宫是皇上的住所,这里的一切都是皇上最喜欢的。现在皇上宾天了,于理于法这些宝物(这些宝物不少是郑贵妃在朱常洛登基时所献)都应归李娘娘所有。娘娘今后才好指望这些东西养老。”
“可是,这里宝物甚多,公开来拿,恐怕不妥吧?”
“运送宝物必须特别秘密地进行,但要抢在天子入住乾清宫前完成。看来,明天我们已经非移宫不可了,这件事可安排在今天深夜。如果刘一燝等人再催促今天移宫,就说移宫是大事,必须查个黄道吉日方可。”魏进忠的这番话,使李选侍豁然开朗。
“那你就负责这件事吧,另由刘逊、卢国相等人协助你。”
看到李选侍同意了自己的意见,魏进忠不觉暗自窃笑。这下,自己便可从中混水摸鱼,发一笔横财了!
九月初四深夜,天空中没有月光,几处必经路口的路灯事先都被魏进忠给弄灭了,周围漆黑一团。
魏进忠带着刘逊等李选侍的几个贴身太监开始忙忙碌碌地搬运珠宝。他们偷走了乾清宫内的金银财宝,各种珍贵文物、书画。有人打成大包小裹,有人干脆藏在衣裤里面。由于他们都贪得无厌,从宫中出来时,心慌意乱,怕被别人发现,迅猛疾跑。魏进忠乘另外几个人不注意,在忙乱中私藏了几件,准备独吞。当时谁也没有发现,直到把宝物运完,他们才各自回房安歇。魏进忠得意地认为他们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然而,由于忙乱,有人不慎把一些珠宝撒落在了地上。
九月初五日一大早,李选侍却依然毫无移出乾清宫的意思。杨涟、刘一燝等人忍无可忍,愤怒至极,纠合了很多大臣在宫外喊话,请令李选侍急速奉旨移宫。
吏部主事吕维祺进言:“皇位不可长久空,大宝亟宜早嗣,四轿不可轻动一步,女侍不可杀进一人。内阁和六部各衙门,必须防微杜渐。内官要选择忠厚老成之人。明天皇上就要登基,李选侍应赶快移宫,不可再迟延。”
杨涟的奏疏说得更为激烈:“先帝驾崩,人心不安,都说李选侍俨然以太子之母自居,表面上说要保护太子,实际上要行专擅之实。所以,力请殿下暂居慈庆宫,然后再回驾乾清宫。祖宗家法以国家为重,宫廷恩怨为轻。明天太子就要登基,难道要皇上明天在东宫登基么?我认为李选侍今天必须移宫,殿下今天也应该随即搬入乾清宫。阁部大臣都应该在今天支持殿下完成移宫大事。”
这时,众大臣都聚集在慈庆宫门外,等待朱由校下令。
而朱由校呆在慈庆宫里,一言不发,思想斗争非常激烈。在这个东宫,他领教过李选侍的照管,吃过她的苦头,担心她“垂帘听政”,会捆住自己的手脚。但对现在遇到的一方不移宫,一方非要移宫不可的对峙情况,他又觉得无能为力,看到杨涟等人的奏疏,他的情绪才开始慢慢安定下来,认为他们说的话非常公正、真诚,是一心要辅佐自己早日完成登基大典。
上完奏书,杨涟又劝方从哲一定要按原定的时间于明天举行登基大典。
方从哲见杨涟前来求自己,不由又强硬了些。他再次变卦,重弹老调:“移宫之事何必这么着急? 初九和十二日都是黄道吉日,等到这两天移宫也不晚,迟延几天有什么害处?”
杨涟怒视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昨天,皇长子居住在东宫还可以,明天就要继位为天子了,怎么可以仍然偏居东宫,以避宫人?当今天子决不能像先帝一样,再回东宫举行继位大礼。即使是两宫皇太后活着,夫死也应当从子。李选侍是什么人?敢这样欺负藐视圣上?今日非移宫不可!”
这时,魏进忠和一帮太监都尾随而来,他们围着杨涟,气氛异常紧张。
魏进忠斥责杨涟道:“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不念先帝的旧宠,是何道理?”
杨涟针锋相对地辩驳道:“我们是先帝册选的顾命大臣,先帝自己想先顾他的儿子,怎么能先顾他的妾?你们是不是吃了李家的俸禄,才如此为她叫冤?今天,你们要有胆量,就在这里先杀了我!否则,今天李选侍不移宫,我就决不离开这里!”
“对,我们就不离开这里。”刘一燝、周嘉谟等其他大臣也坚决支持杨涟,言辞激烈、态度严厉。
见众大臣纷纷怒气冲冲地责问李选侍,太监们吓得直往后躲。李选侍也吓得不轻,她经受不住强大的舆论压力,她决定从乾清宫搬出来。
朱由校高兴起来,他立刻派人传旨:“先帝选侍李氏等,着于仁寿宫居住,即日搬移。”
无可奈何花落去,李选侍在一片责骂声中,咬牙切齿地离开了乾清宫,移居哕鸾宫。因为时间仓促,她来不及等待侍从,自己抱着女儿(即八公主)徒步从乾清宫走到专供妃嫔养老的哕鸾宫。
同时,皇长子朱由校带着王安等内侍和群臣由慈庆宫搬回乾清宫。
这时,有人发现了魏进忠等人盗宝时丢在地上的珠宝,就报告了司礼监,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搞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报殿下,有人偷窃乾清宫宝物!”杨涟第一个上疏弹劾魏进忠。
“好大胆,竟敢趁着移宫之际,行盗窃之事。立即着司礼监和刑部查明,必须严惩!”朱由校大怒。
魏进忠见势头不妙,赶紧逃到自己的上司魏朝处躲藏,其余几个人却都落入了法网。他们供认,盗宝的罪魁是李进忠(魏忠贤刚进宫时叫李进忠,现在,他改回原姓,叫魏进忠)。
魏进忠得信后,感到大难将临,急忙找到他的上司魏朝:“爹爹,救救孩儿。”
“怎么回事?”
“杨涟上奏,皇上要司礼监治我罪。”
“你也真是,当初跟小爷玩得好好的,去沾李选侍干什么?”
“孩儿有眼无珠,下次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还望爹爹求求王公公开恩。”
“好吧。”魏朝答应了。
魏朝在王安面前全力营救,编造了一套谎言,说盗宝的是李选侍手下的李进忠,而不是魏进忠。
“不行,他和李选侍一起狼狈为奸,企图长期占据乾清宫。”
“我的爷,他魏进忠还不是为主子吗?李选侍是他的主子,他能不帮?关键时刻还能替主子想着,这不就说明他还有些忠心吗?”王安是心地善良的人,觉得也对,就不打算再拿魏进忠问罪。
此时,朱由校也传过话来,让王安算了。因为客印月找到了他,说魏进忠是上了李选侍的当,是无限忠于小爷的。朱由校见客印月求情,又想到以前魏进忠常常陪着自己玩,心就软下来,反过来又去叫人找王安,替魏进忠求情了。
这样,参与盗宝案的其他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只有魏进忠由于朱由校的乳母客印月出面求情,最后不了了之,成了漏网之鱼。
这次与大臣们交锋,李选侍和魏进忠等被打得惨败。
九月初六日,朱由校登基典礼正式进行,定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初一日以前为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初一日以后为泰昌元年,第二年为天启元年。
从光宗朱常洛驾崩,到熹宗朱由校登基,前后共有六天。杨涟与刘一燝、周嘉谟平定国家的危险和疑难。言官只有左光斗协助他,其余的人都听从杨涟的指挥。
六天来,杨涟日夜忧思,头发、胡子全都白了。朱由校多次多数称他为忠臣。不久,提升兵科都给事中。
当李选侍移官的时候,杨涟就对各大臣说:“李选侍不移宫,不能表示尊敬天子。移宫之后,又应当采取措施安抚李选侍。这事在于各位的调停处理,不要让宦官利用这事发泄私仇。”不久果然流言蜚语四起。
朱由校登基后,在审讯盗窃案时,李选侍的宫奴刘逊、刘朝、田诏等人因盗窃宝物被捕,供词牵连到李选侍的父亲。太监们想不出别的阴谋为李选侍开脱,于是就造谣说李选侍被投掷绞索,有人将皇帝的八妹打入井中。甚至有流言称,新天子对待李选侍过于严苛,肆意欺凌先帝妃嫔,没有仁主之风云云。
朱由校很是生气,让人追查流言来源。一查,这种说法多来自李选侍宫中的宫女、太监口中。李选侍移宫,他们也就此失势,口无遮拦,抱怨牢骚,肆意宣扬。一些大臣也逐渐接受了这一观点,加入传播队伍。
方从哲的党羽从这种流言中嗅出了反戈一击的良机。当初,方从哲等人浙派、齐派和楚派主张稍缓移官,遭到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人的抨击。现在流言四起,全是因急切移宫造成。
御史贾继春于是给内阁上疏弹劾杨涟等人“不应当在新皇帝刚登位的时候,首先规劝皇帝违背先帝旨意,逼走庶母,内外勾结,不停地罗织罪名,使先皇帝圣体未寒,就不能保护一个他所爱的女子。”
此疏一上,自然得到方从哲的首肯。
东林党人、给事中周朝瑞奋起还击,将贾继春斥为奸党。在时人看来,凡敢为李选侍说情者均被视为奸邪人物。
贾继春又上疏反驳,疏中称“皇八妹孤苦伶仃,被推入井中,谁来可怜?先帝的贵遗孀李选侍的委屈又向谁诉说?”一时流传甚广。
一些大臣信以为真,开始站在方从哲一边批评东林党人。不少人请求安抚李选侍,给她正名分,并提高待遇。
这时,刚即位的朱由校亲自降下谕旨,为自己辩解,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说:“李选侍太坏,她曾经生气殴打我的母亲,致使皇太后含恨而死。又要挟皇帝传旨封她为皇后,还妄想垂帘听政。虽然这样,我仍然赡养她很优厚,现在哕鸾宫中奉养李氏,尊敬她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事一定要使朝臣们知道。”
朱由校还褒扬了杨涟、左光斗等人。最后对李选侍的处理结果是:“停选侍封号,以慰圣母在天之灵,厚养选侍及皇八妹,以示尊敬遵先帝的旨意。”
恰在此时,哕鸾宫发生火灾,又有大臣认为此是天意示警,甚至有人认为是人为纵火,意图灭口。
皇帝的态度让贾继春等很是难堪。
杨涟也专门写了《敬述移宫始末疏》,对移宫案的前因后果作了分析,并称:“李选侍自杀,皇八妹落井,流言蜚语来自何方,我不可不说,我宁可今天得罪李选侍,也不愿让移宫不快点进行,不这样的话,就会使得女后独揽大权,造成垂帘听政的事实。”
朱由校又下诏褒奖杨涟对安定国家所作的贡献,又降旨详细陈述了宫中的事情。
于是,贾继春又上疏攻击杨涟勾结内监王安,企图入阁。
杨涟非常愤怒,十二月上疏乞求离职,立即到城外等候命令。皇帝又一次褒奖他的忠诚耿直,却同意他回家。
最后,贾继春也被“除名永锢”,革除官职,终身不得入仕。
此后,围绕移宫案、梃击案和红丸案的争论仍在继续,成为党争的重要内容。争斗从唾沫飞溅的唇枪舌战,发展到鲜血淋漓的杀戮——因为一代权监魏忠贤已经粉墨登场了。
颠倒黑白的《三朝要典》与三案余波
朱由校即位后,重新启用杨涟,信任左光斗等人,在他们的建言下,起用了一大批正直官员,出现了天启初年“东林士盛、众正盈朝”的局面。只是这个局面太过短暂,很快就被迅速飙升的魏忠贤搅了个天翻地覆。魏忠贤目不识丁,却极有权谋,歹毒阴险。他与朱由校的乳母客氏狼狈为奸,迅速爬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控制了内宫,并逐渐操控了贪玩的朱由校。随后开始侵入外廷,四处安插亲信党羽,不择手段打击异己。那时有着数不清的阿谀奉承之徒,令魏忠贤非常轻松地把外廷群臣弄得落花流水、七零八落。他的周围,聚拢了一大批死党,有名号的就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等。他们狗仗人势,为虎作伥,无恶不作,制造了累累冤狱,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更重要的是,随着势力的扩大,他们还要钳制舆论,为镇压异己提供支持。为此,魏忠贤阉党开始全面推翻“三案”。
追随魏忠贤的人在“三大案”中大多被东林党人斥为奸党,遭到弹劾而贬谪、流放。他们始终怀恨在心,借机翻案,获取舆论的支持。在魏忠贤死党、刑部给事中霍维华的倡议下,阉党开始修撰《三朝要典》。编撰该书的宗旨是,配合打击东林党,对万历、泰昌、天启三朝发生的“三大案”进行重新论述,仿效《明伦大典》,命史官编写成书,以公示天下,控制舆论,垂范万世。
阉党首先从梃击案入手开始翻案。梃击案发生后,王之寀质疑疯癫一说,自己私下调查,尽管查出了事情真相,却让明神宗朱翊钧和郑贵妃很下不了台,局面几乎失控。逼得20多年没有上过朝的朱翊钧不得不召见群臣,平息众怒。朱翊钧本人对王之寀甚是不满,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就有人弹劾王之寀,朱翊钧就趁机削去了王之寀的官籍。天启初年,王之寀才重新被东林党举荐入京为官,做了刑部侍郎。
阉党得势后,翻案的第一步就是诬陷王之寀“捏造案情、用以敲诈”,在阉党的轮番攻击下,王之寀终于被除名。后来又诬陷王之寀曾向郑国泰逼索赃银二万两,将其逮入刑狱,需缴纳白银八千两赎身,最后王之寀含恨死在狱中。当初支持王之寀的人员也轻重不同地遭到廷杖、流放等处罚。
对于红丸案,阉党把罪魁祸首认定为孙慎行。天启二年(1622年),红丸案已经过去许久,耿直的孙慎行又上疏攻击方从哲难逃弑君罪名,把进药的责任全部算到方从哲头上,又称方从哲与郑贵妃相互勾结,里应外合,为此,“陛下应该惩办方从哲,以雪不共戴天之仇”。
孙慎行威望颇高,此时上疏令方从哲很是难堪恼恨,只好自请去职。魏忠贤党羽攻击孙慎行蔑视先皇,无人臣礼,将其削夺官职封号,流放宁夏边关。阉党又搜捕其他官员。在红丸案中与方从哲唱反调攻击崔文升、李可灼的多是东林人士,如邹元标、李三才、高攀龙等,均列入被捕名单。邹元标、李三才当时已经去世,就削夺了他们的封号。高攀龙则在被抓捕时跳湖自尽,他的儿子也被逮入京师,流放边疆。
对于移宫案,因为魏忠贤本人在此案中最为李选侍卖力,且领头盗宝,饱受失败之苦,于是翻案更加彻底。杨涟、左光斗被并列为罪魁祸首。二人在移宫案中出力最多,言语最激。杨涟还曾上疏弹劾魏忠贤有24条死罪。为了彻底打击东林党,魏忠贤又重新起用了被“除名永锢”的贾继春。
贾继春随即上疏称移宫案中杨涟与光斗目无先皇,罪不容诛,并在阉党授意下,将二人扯入当时的大案。这样,杨涟、左光斗都被定罪为“党同伐异、招权纳贿”,均追赃二万两。与他们一起被逮的有周朝瑞、魏大中、袁化中等4人,都被残忍害死,史称“六君子之狱”。之后,阉党又制造了“七君子之狱”,把支持杨涟的周顺昌等人用“欺君蔑旨”的借口逮捕入狱,严刑拷打至死。
阉党还编造了《东林点将录》、《东林党人录》,按图索骥,企图将东林党人一网打尽。为使翻案一举成功,确保查不出漏洞,阉党还把《神宗实录》、《光宗实录》等都重新改写,力图做到天衣无缝。
血雨腥风之中,“三大案”的真相已经被掩盖得面目全非。
以上这些都为《三朝要典》的编纂准备了良好素材。天启五年(1625年)底,魏忠贤认为编纂《三朝要典》的条件已经成熟。他假托皇帝谕旨下令开工,谕旨中将杨涟、高攀龙、左光斗等称为奸人,“使天下万世无所疑惑”。
经过数月辛劳,次年年初,《三朝要典》终于出炉。该书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写到天启元年(1621年),共28卷。内阁首辅顾秉谦代熹宗朱由校写了“御制序”,使该书完全一副钦定的派头。
“三大案”的主要人物,在此前已经被定罪。《三朝要典》中又列出了许多从属人物,都应逮狱治罪。不过,这一庞大的任务还没完成,年仅23岁的天启帝朱由校就驾崩了,由其18岁的弟弟朱由检继位,就是著名的崇祯帝。
崇祯目睹了魏忠贤一党的胡作非为,即位之初,就以迅雷之势处置了魏忠贤,并在即位仅3个月就一举粉碎阉党。不久,他又颁布了《钦定逆案》,将阉党262人按罪行分为6等,依律处置。崇祯还对遭到阉党打压的大臣,一一平反,赠官抚恤,人心大快。
对于如何处置《三朝要典》,群臣的意见并不一致。按理,该书颠倒黑白,不实之词充斥其中,应该将之销毁或者是删改。但因该书前有“御制序”,表明该书是先帝钦定,如果销毁,则是“失孝”,对先帝不敬。
东林党人、翰林院侍读倪元璐上疏称《三朝要典》是魏忠贤指使人编辑的私书,应该销毁。
崇祯读过此疏,深有同感,决定销毁此书,并降旨:“从今而后,官方不再从这本书中是非依据,使用人才也不再以这本书的定性为依据。”
至此,围绕“三大案”的主要争论已经基本结束。在南明小朝廷,还有人重拾“三大案”攻击政敌,甚至拟再修《三朝要典》翻案。可以说,“三大案”被作为党争的题目,一直伴随着明代走完了最后的年月,直到它彻底寿终正寝。
三案背后是宫廷权力的斗争,影响大,时间久,范围广。三案使明末党争火上浇油,对“三大案”的态度和立场成为辨别忠奸正邪的惟一标准,尽管这个标准在人为操纵下随时更易,而且每次更易都造成不可避免的争斗。站在今天,反思“三大案”,我们不由不惊叹,“三大案”中一些东林党人所表现出的血性和坚韧及展现出来的与奸邪斗争的凛然正气和坦荡胸怀,令人心向往之。
另一方面,门户之争又使明朝的君臣们围绕小事,争论不休,睚眦必报,而置国家政局于不顾,牵制了本来就已经奄奄一息的明朝的不少精力,甚至影响到边关战局,加速了明朝的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