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安妮·查普曼谋杀案使伦敦东区陷入了一时的恐惧的话,那么莉茨·斯特莱德和凯特·艾多思双重谋杀案则让整个伦敦陷入了一种剧烈的恐慌之中。现在,这个杀人魔鬼终于有了它的名字。
10月1日,星期一,整个世界都注意到两份物证的内容:一份是一封信,另一份则是一张明信片。它们是从伦敦东区的不同地点寄到中央新闻社的,两份邮件之间相隔四天。早报《每日新闻报》和晚报《星报》刊登了它们。在这个时候,它们已经被转到苏格兰场进行分析了。警方自己也在散发,希望能够辨认出它们的行文风格或者笔迹的人能够露面提供帮助。那封信是用红墨水和蜡笔写的,书写流畅、整洁,内容如下:
1888年9月25日
亲爱的老板:
我不断听说警方已经抓到我了,但是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抓到我。当他们自作聪明,并且自以为侦查方向正确时,我哈哈大笑。那个有关“皮革围裙”的笑话让我大发雷霆。我要不断攻击妓女,并切开她们,直到我真的被抓住为止。上次的行动真是让我爽极了。我没有给那位女士发出任何声音的时间。他们怎么可能抓得住我!我喜欢我的工作,并希望再次开始。你们马上又能见识到我的各种有趣的小把戏了。上次我把一些血装在一个姜汁啤酒瓶中,本来打算用它来写信的,但是没想到凝结成了浆糊,我没法用。我希望红墨水也能凑个数,哈哈哈!下次我再工作的时候,我会把女人的耳朵切下来,并奉送给各位警官,让你们也高兴一下,不论你们愿不愿意。留好这封信,直到我又做了点什么工作之后,再将它公开吧。我的匕首是如此的精致而锋利,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立即一试身手的。祝您好运。
您诚挚的
开膛手杰克
请不要介意我用了我的艺名。
另外还有一段附言,写在正文的旁边,是用红蜡笔写的:
在还没有用完所有红墨水之前就把信寄出去似乎不够好,我的手痛恨我这样做。别指望有什么好运气!他们现在说我是一个医生呢,哈哈哈!
这封信的名称后来一直都被称为“亲爱的老板”,正是在这封信中,第一次出现了“开膛手杰克”这个名字。这个名字霎时间就完全替代了公共交谈和私人梦魇中的“白教堂连环谋杀案”。
另外一份邮件,是一张被称作“调皮的杰克”的明信片,是用红蜡笔写的,内容如下:
当我上次告诉你一些消息时,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亲爱的老板。明天早上你就会听到“调皮的杰克”所做的漂亮的双重谋杀了,这次第一个人发出了一点声音,因此没有顺利地完成我的工作。我没有时间切下耳朵来奉送给各位,非常感谢你们将上一封信保密,直到我这次又完成了我的工作。
开膛手杰克
这样,杀人魔鬼终于与这个世界通信了,并且说出了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可是,它真的这样了吗?
在这里我要说明的是,尽管警方当即就对这两个文件表示了怀疑,但是许多开膛手杰克研究专家在经过仔细考察之后,认为那封“亲爱的老板”信和那张“调皮的杰克”明信片真的是出自罪犯之手。我自己在进行了一定分析之后,同意苏格兰场的看法,认为它们是伪造的。
我们分析来自无名罪犯的文件,比如要求赎金的纸条和写给警方的信件,被称作心理语言分析。它不是笔迹分析,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请其他专家来给我们作笔迹分析的。它强调的是语言的实际使用以及风格,当然,还包括其间隐含的信息。
在所有像“开膛手杰克”那样给自己一个称号的杰克模仿者中,或许最臭名昭著的就是所谓的“约克郡开膛手”了。从1975年到1980年,他在英格兰北部用木棒击打妇女、用匕首扎她们,而且大部分都是妓女。有八名妇女先后死亡,三个成功逃脱。可以说这个案件引发了不列颠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追捕行动,而当时我正在英格兰的布拉姆希尔警察学院讲课。这个学院相当于美国匡迪格市的联邦调查局研究院,离伦敦大约一小时的路程。当时警方已经进行了成千上万次的访谈了。
正如在如此严重的案件中经常发生的那样,警方和媒体都收到了大量的自称是来自约克郡开膛手的信件。每封信件都被分析,但是我不认为警方真认为它们有什么证据价值。但是后来一盒时长两分钟的磁带被邮寄到警察局长乔治·奥得菲尔德那里,嘲弄警方无能,并且发誓要再次发动进攻。就像那封“亲爱的老板”信件被刊登在全英格兰的报纸上一样,这次每个地方都播放着奥得菲尔德录音带,电视、广播、免费电话,甚至还包括橄榄球比赛现场的广播。警方希望有人能够辨认出这个声音,最终辨认出无名罪犯的身份。
我在匡迪格市已经听过了一盒翻录的录音带。一天傍晚,当布拉姆希尔的课程结束后,他们来问我,对此我到底是怎么看的。我让他们向我描述了一下犯罪各个现场。无名犯罪人似乎总是首先使女性被害人陷入一种易受攻击的状态,然后对她们实施闪电攻击,然后就像白教堂谋杀犯一样,在被害人死后毁损尸体。我认为磁带上的声音口齿清晰,语言也很复杂,不像是一个从杀害妓女并毁损她们的尸体中获得生活满足感的人所能做到的,因此我就对他们说:“根据你们刚才对各个犯罪现场的描述以及我在美国时所听到的录音带来看,录音带中的声音不是约克郡开膛手的。你们别在上面浪费时间了。”干我这一行,能够对任何行为线索进行分析,不让警方浪费时间以及几乎总是有限的资源,这是非常重要的。而当涉及一个连环作案者时,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真正犯下此种罪行的作恶者不会以此种方式与警方联络。他应当是一个没有踪影的孤独者,大约快三十岁或刚过三十岁,对妇女有一种病态的憎恨,可能是辍学者,也可能是一个卡车司机,因为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在各地跑来跑去。当1981年1月2日三十五岁的卡车司机皮特·萨特克力夫被偶然抓获时,他承认约克郡开膛手就是他,这在最后也得到证实。他的声音和录制并寄出磁带的那个人完全不同。最后才知道,这个冒名顶替者是一个已经退休的警察,他对警察局长奥得菲尔德心怀嫉恨。
我怀疑“亲爱的老板”这封信也同样如此。但是这封信写得很聪明,也很真实,这让一百多年来的许多人都被它牵着鼻子走。因此,就像奥得菲尔德磁带一样,我认为这封信一定是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写的。最可能的是一个记者,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作出此种推断。
首先,信中的老板不是警察头子而是中央新闻社的老板。尽管某一类的以性为导向的罪犯与新闻界通信、自吹自擂并让世界知道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这并非一种不常见的现象,但我们认为此种通信应当是写给某份具体的报纸的。例如,我们知道,《星报》和《每日新闻报》,还有许多其他报纸,都定期发布详细的、耸人听闻的白教堂连环谋杀案消息。另外一方面,对一个和新闻业没有什么关联的罪犯来说,即使要认识到出版多份报纸的是同一个新闻社,可能也是有一定困难的。而正如相关行为线索显示的,这个杀人犯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无条理型的、有心理缺陷的人,对他来说,要获得此种内幕信息尤其不可能。
在我看来,这封信中使用的语言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从心理语言学的角度来说,“亲爱的老板”这封信是一个有文化的、表达力很强的人在模仿一个疯狂的谋杀犯的口气。这封信太有条理了,也显得太有智力和理性思维了,并且过于“矫揉造作”了。我认为一个犯下此类罪行的人是不可能会认为他的行为是“有趣的小把戏”的,也不可能会说他的“匕首是如此的精致而锋利”。
相反,这些都表明,写信者是一个了解如何使用语言、懂得新闻体系并希望这封信的内容得到快速传播的人,因此他就不把它寄到一个新闻组织,不让它只成为一种独家新闻。只要我们对维多利亚时代的新闻业进行简单考察,我们就会发现,当时的新闻业是一种随心所欲的、追求轰动效果的行当,真相和节制往往让位于制造轰动性的故事的需要。
每个人都在白教堂连环谋杀案中享有既得利益:伦敦东区人是罪犯的潜在目标;伦敦其他地方人们的自信从容而孤立的世界则被剧烈撼动了;警方从未面临过这样的挑战;政府越来越感到尴尬不堪;当然,还有新闻界。白教堂连环谋杀案简直让洛阳纸贵,让新闻记者忙得不亦乐乎。难道新闻报纸从开膛手杰克连环谋杀案中获得的利益还不够多吗?
并且,这也不全是新闻界进行纯粹的商业炒作的问题。某些报纸的日程安排是非常庞杂的。正如马丁·费多指出的,时逢伦敦郡议会选举,激进分子试图获得对东区的控制权,好让他们一夜成名。前一年,也就是1887年11月13日,查尔斯·沃伦领导下的都市警察局镇压了失业者在特拉法尔加广场进行的大规模游行示威活动。这个事件被称作“星期天血案”。白教堂连环谋杀案正好给激进的新闻界提供了一个现成的借口。谋杀案引发的恐惧正好让它们可以借题发挥:“看看这里到底怎样了!他们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如果发生在西区的话,他们又会做些什么?”主流报纸必须报道这些谋杀案,否则就会被读者抛弃。
因此,“亲爱的老板”这封信,在双重谋杀发生之后立即发表,这有助于让这个案件继续牵制大众的注意力。然而,我还是同意助理警监罗伯特·安德森和警察局长唐纳德·斯文森的说法,他们认为这些东西是一个颇有胆识的记者写的,并且他们俩都说他们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和这些因素同样重要的是,正如一个世纪之后的约克郡开膛手一样,此种无名罪犯是不会以这种方式与警方沟通的。与条理型的反社会罪犯不同,这种罪犯不会以这种方式来宣告自己的身份,特别是他不可能谈论他将来打算犯的罪行。这类罪犯只会想着他眼前正在做的事情。他也不可能给自己取一个绰号,特别是这样一个华丽的绰号。在我二十五年的经验中,与新闻界、警方联系,或者给自己取绰号、宣布自己身份的所有连环杀人犯,都接近于条理型的反社会罪犯,而不是无条理型的反社会罪犯。因此,我相信,在散播了“亲爱的老板”和“调皮的杰克”之后,新闻界实际上是妨碍了侦查活动的进行,警方将注意力花在其他方面,而不是那个真正的无名罪犯身上。
此外,如果你注意到了这个案件的时间脉络的话(这是任何一个侦查人员或分析人员都要注意的另外一个重要因素),那么可能注意到“亲爱的老板”上签署的日期是9月25日,邮戳日期则是9月27日。双重谋杀案则发生在9月29日晚上和9月30日凌晨。作者确实提到他要“把女人的耳朵切下来,并奉送给各位警官,让你们也高兴一下”。
凯瑟琳·艾多思的右耳垂确实被切下来了。这是不是一种凑巧呢?很可能。因为艾多思遭受的伤害如此多,作者几乎怎么说都可能是对的。如果作者真的就是罪犯本人,那么他为什么不提他打算对被害人施行的其他一些更大的肢体毁损活动呢?并且,他没有将耳朵寄给警方。
就时间来看,这封信在双重谋杀案发生之前的一天到达,这可能还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但是作者可能并不是在完全没有根据地瞎猜,因为这个人可能密切注意着相关事件的发展——一个有上进心的新闻记者就会这样。尼科尔斯谋杀案发生在星期五。查普曼谋杀案发生在后一个星期的星期六。后面两周中没有发生谋杀案,因此如果还会发生谋杀的话,那么9月28日到29日这个周末是很可能的。由于那段时间内没有发生什么谋杀案,白教堂谋杀案故事都已经成了冷饭了,而如果你想重新唤起人们的注意的话,这正是时候。
而10月1日寄出的“调皮的杰克”明信片,是作者为了“跟上”实际发生的事情,并试图证实第一封信是真实的:“……漂亮的双重谋杀,这次第一个人发出了一点声音,因此没有顺利地完成我的工作……”人们总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并且对于急切地想知道他们面对的怪物到底为谁的公众而言,这正是他们想得到的“真实”。
当然,在很重要的意义上,“亲爱的老板”这封信成了这个案件中的真实部分,并不断加强着人们对这个案件的印象。即使这封信不是真的,它也使得这一系列的谋杀案成为人们的不朽记忆。我怀疑,如果没有开膛手杰克这个身份的话,这个谋杀犯是不可能如此地抓住历史和公众的想象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