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里弥漫着甜甜圈的甘甜，又带着一股油炸的气味。
座位上，几名女性乘客将相同设计的包装盒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这是千叶站里有名的甜甜圈专卖店的包装盒。
佐坂闻着这股香味，单手握住车厢内的吊环，随车摇晃着。他今天没有穿制服，而是便衣。一身批量生产的便宜连帽衫和牛仔裤，十分朴素的打扮。
车程二十分钟后，佐坂又回到了这座纪念馆。但他的目标——永尾刚三，现在不在停车场的管理室。
佐坂问了前台：“一直在停车场的那个叔叔，今天休息吗？”
佐坂装作和对方闲聊。前台毫不起疑，微笑着回答：“是的。他说他爱好旅行，想出去转转，差不多请了三天假。一直待在那里的一个人，突然没来上班，挺让人奇怪的。”
“没错。”佐坂面带微笑，走出纪念馆。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以往只要佐坂有时间，就会调查永尾刚三。根据这些调查记录，佐坂能确信他的兴趣爱好根本没有旅行。永尾刚三是个没有任何爱好的人，并且独来独往。
佐坂下车。
他的目标是私立高中。永尾刚三在工作时，贼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少女就读的高中。
莫非是那个少女让他想起了生前的姐姐？
那个少女黑发垂肩，脸颊好似一颗水蜜桃。佐坂从她们身上穿着的校服判断出高中的名字。这所学校的偏差值在千叶县内排名二十以内，是一所私立女子学院的附属高中。
佐坂瞄了一眼手表，离放学还有一会儿。他转身往回走。那位女高中生的家庭住址和回家的路径，他都调查好了。
佐坂亲自走了一遍少女离开校门，走到车站的路径。先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向西，走过一家药店后左转，路过一座加油站；当他走到一家挂着耳鼻科招牌的私人医院后右转，进入一条羊肠小道。
佐坂停下了脚步。
一辆黑色的面包车，紧挨着停靠在一户民宅围墙边。
根据车牌号开头的字母判断，这是一辆租赁车。
佐坂单手拿出手机，装作在看信息的样子，从面包车旁走过。透过贴了膜的侧面车窗，他发现驾驶室里空无一人。
走出小路，又向前走了大约五百米。佐坂停下脚步，打了一个电话。之后，他选择了另一条路，返回私立高中。
下午四点二十二分。
佐坂坐在高中斜对面一家便利店的休息区，盯着高中的校门。
放学了。
学生们鱼贯而出，那名女高中生也在其中。佐坂将手上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走出便利店。
那名少女没有和朋友们一起回家，而是一个人走着。佐坂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她身后跟着。十字路口向西，药店左转，走过加油站，耳鼻科招牌的私人医院右转，进入一条羊肠小道。
黑色的面包车依然停在路上。佐坂躲在电线杆后面，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面包车的动静。
就在这个时候，面包车的后门打开了，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永尾刚三！
就是他！佐坂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心脏加速跳动，连太阳穴都在跳。
永尾刚三左手插袋，右手拿着当地的生活信息杂志。佐坂看到永尾刚三和女高中生搭话，这让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他听不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不过永尾刚三很明显是在问路，这真是个老掉牙的手段。那个女高中生看上去完全没有戒心。
永尾刚三现年六十八岁。在女生的眼里，他等同于祖父。她觉得碰到有困难的人，应该出手相助，所以无法忽视一个迷路的老人，佐坂美沙绪以前也是这样。
佐坂凝视着永尾刚三。
永尾刚三的左手依然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则将已经翻开的杂志横在女高中生面前。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也许他在问“这家店怎么走”，女高中生的视线落在杂志上，两人的距离进一步缩短。
五、四、三。
佐坂的心中开始倒数。少女低下头，朝着杂志的某一页呈前倾姿势。永尾刚三的双眼则滴溜溜地四下扫视。
二、一。
永尾刚三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电击枪。佐坂确认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过去。
三小时后。
佐坂坐在了公园的长凳上。
夜幕早已降临，整个世界沉浸在黑夜中。夜空如同被画笔刷上了深藏青色。
白天成群结队的鸽子聚集在公园，人们下脚的空间都没有，现在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只。佐坂面前有一座喷水池，溅起清凉的水花，街灯在黑暗中昏暗地漂浮着。
今道弥平坐在佐坂身边。
“刚刚辖区警局来了电话。”今道优哉地说着，“调查了永尾刚三的手机，发现里面有大量女初中生和女高中生的偷拍照片。这家伙其他的罪行还有一堆。”
三小时前，佐坂将掏出电击枪的永尾刚三抓了个现行，并且从租赁车上发现了工具包，里面有绑架用的尼龙绳、胶带、弹簧刀等作案工具。
另外，在永尾刚三极力反抗时，女高中生也受到了一点擦伤。除了绑架未遂、违法持有枪械刀具外，永尾刚三又多了一条伤害罪。
面对接到路人报警赶来的警察，佐坂拿出警察手册，自报家门：“我是荻洼警局刑事科的。”
赶来的警察吓了一跳，又听到佐坂说：“我一直受千叶县警地域部今道室长的照顾，今天恰好路过，想去打个招呼。”
“啊，今道前辈啊，好的，好的。”警察的脸上露出笑容。
其实，在发现黑色的面包车后，佐坂立刻给今道打了一个电话：“我要在永尾刚三图谋不轨时当场抓住他。但想用顺路拜访今道前辈作为理由，非常抱歉，麻烦您要跟我统一口径。”
年轻的警察说要例行公事，必须走一遍流程。因此，辖区警局还是向佐坂询问起了事件经过。
佐坂隐瞒了调查少女回家路径的事情。
“发现一辆车有点可疑。”
“我注意到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左手一直放在口袋里。”
“这地方不归我管辖，不能随意执法。我担心万一有什么情况发生，所以就躲在电线杆后面静观其变。”
一小时后，今道来到辖区警局。在询问佐坂的工作结束之前，今道和警察们边喝着茶边聊天。
后来，佐坂由今道带领着离开了警局。他们来到了一处公园，并肩坐在长椅上。
一对穿着工作套装的情侣从两人的眼前走过，似乎是刚下班。女生的耳环在街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高跟鞋底嗒嗒嗒地敲打着鹅卵石。
这时，今道轻声嘟哝了一句：“你可是击出个本垒打。”
“嗯。”佐坂点了点头。
其实在电话里，今道已经给了佐坂忠告：“如果要制服永尾刚三，一定要一击即中！否则可能会产生其他问题。”
佐坂十指交叉，手肘放在膝盖上。
“那个女孩子和姐姐有几分相似。”
“是吗？”今道简短地附和了一句。
“快到姐姐的忌日了……太好了，没有出现新的受害者，真的太好了，我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是啊。”
月色温柔，情侣的欢声笑语伴随着街道的喇叭声一同消失在空气中。一个戴着头巾的男人在公园里慢跑，连呼带喘地从两人身旁跑过。
“真是个美丽的夜晚。”
“嗯嗯。”
沉默。
但这并不是不愉快，也不是尴尬。佐坂侧过头看向今道，他正嘴角含笑，似乎对现在的结果很满意。
佐坂听着跑者的脚步声远去。开口道：“对不起，我……刚刚说谎了。”
“什么？”
“准确来说，我不只打了一下，还多打了一下，一共两下。可今道前辈在事前已经给我忠告了。对不起，我可能太兴奋了，脑子有点乱，我的手下意识就……”
再次沉默。终于，今道“扑哧”一下笑了。
佐坂好像受到了感染，也笑了起来。最初两个人还顾忌着周围，掩面憋笑，紧接着就一发不可收，笑出声来。
“这有什么！”今道笑到发颤，“第一下是为你自己打的，第二下为你姐姐！可以原谅，完全可以原谅，哈哈哈哈哈。”
“嗯，嗯……谢谢前辈。”佐坂想做出一个认同对方的表情，但没做到。他又笑了起来。
“前辈说得没错！”
说着，他弯下身子。因为笑得太厉害了，腹部肌肉有点抽动，眼角挤出了眼泪。佐坂用手指拭去眼泪，继续笑，笑到嗓子都痛了。但是那种畅快感让他无法停下。
这是时隔二十七年才涌现出的笑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