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证一组申请通缉令。川崎市川崎区贝沼4-3;重复,川崎市川崎区贝沼4-3。嗯,是的,贝壳的贝,三点水的沼……”北野谷正对着手机咆哮。
佐坂再次紧握方向盘。车顶上回旋着刺眼的红色警灯,在常盘高速公路上飞驰。
北野谷已经和本部申请将岸智保和宫崎保雄暂且交给日厨市的警察,再由他们护送至搜查本部。
刚才北野谷在电话里大叫的“川崎市川崎区贝沼4-3”是从宫崎保雄嘴里说出来的地址,就是主犯现在的藏身之地。
据说主犯在关东圈有好几个临时落脚点,主要是一些简易住所和周租公寓,不会长住,差不多每隔一周就换个地方。而他现在藏身的周租公寓,是以宫崎保雄的名义租住的。
“岸智保的亲生父亲,真是个人渣。”北野谷挂断电话,咂了咂舌。
“如果说竹根义和是个怪物,那宫崎保雄就是吸附在这个怪物身上的印头鱼。不,是螨虫。小混混们只有遇到更厉害的角色,才会表现出这样的行为。”
螨虫?手握方向盘的佐坂心想。
宫崎保雄没有前科,但你拍一拍他,就能抖出一身尘螨。他在二十几岁时,就因为非法入侵及盗窃而被逮捕,最终以不起诉而结案。
宫崎保雄和竹根义和在做同事的那段时间,联手犯了好几起盗窃和抢劫案,宫崎保雄主要负责望风和开车。竹根义和为了和岸千秋结婚,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宫崎保雄诱使他再次走上歧途。
他们就不应该认识。宫崎保雄怂恿和煽动竹根义和,竹根义和则把宫崎保雄当成自己的左膀右臂。两个人臭味相投。
但是,有一个人让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产生了裂痕。这个人就是岸千秋。竹根义和打心底看不起宫崎保雄。因此,他才会毫无隐藏地表现出对岸千秋的爱意。而宫崎保雄则将自己对岸千秋的暗恋和欲望隐藏得很深。他表面上支持竹根义和,然而在面对岸千秋时,会表现出另外一张面孔。他曾对岸千秋表示“我和竹根义和可不一样”“竹根义和是个会给人带去麻烦的家伙,你千万不能和他交往”。
——“结婚前,我把那个人跟你父亲做比较。”
——“正因为有这种比较,我觉得那人才是非常好的人。”千秋曾经向儿子说过这样的话。
被蒙蔽了双眼的岸千秋最终选择了宫崎保雄,当他确信自己在恋爱中取得胜利后,转头向警察匿名出卖了竹根义和。
“被逮捕的竹根义和,为什么不主张还有共犯?”佐坂大声叫嚷,以便后座的两人也能听到。
仪表盘上的速度指针早已超过了限速。
“是啊。不过,你应该能想象到,竹根义和接受审问时无法好好回答问题。”今道同样大声回答。
“当时竹根义和肯定只用了电影台词应答。搜查员和取证人员觉得他是在顾左右而言他,竭力为自己狡辩,便认定他是态度顽劣的罪犯。电影里那种潇洒的英雄人物,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的独狼。”
“这种潇洒换来的是八年刑期,他分明就是个傻子。”北野谷的嗓门不输给汽车引擎声。
“而且他怨恨的是岸千秋,竟然不是宫崎保雄,这真是让人无语。还有,他把怨恨发泄在那些与他无关的、与岸千秋相似的女人身上,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乡巴佬。”
据宫崎保雄交代,主犯手里有一本竹根义和自己在坐牢时写的日记,但那本日记里完全没提到对宫崎保雄的憎恨。
当他知道宫崎保雄和岸千秋结婚的事后,在日记中写道:
女人是背叛者
女人不可信任
我在电影里学到的
我以为我学到了!!
但结果糟糕透了!
最后一行,或许出自戈达尔的《筋疲力尽》,台词出自主人公在电影行将结束前的一幕。
竹根义和貌似很中意这部电影。他在日记的一角写过好几次电影主人公对女主角说的话,像“成为不朽,然后死去”。
“竹根义和这个人至死都不明白宫崎保雄在动什么脑筋。”今道抓住驾驶员的座位,探出身体说道,“竹根义和如今已成白骨,埋于黄泥之下。要想知道这家伙的生前,只有依靠这本日记了。不过,他连小学都没怎么上,怎么能用文字表达内心呢?”
总而言之,宫崎保雄从主犯的复仇名单里去除了,而且在竹根义和的日记里,一次都没提到宫崎保雄的名字。
不过宫崎保雄也不能完全被排除在目标人物之外,主犯清楚地知道,宫崎保雄适合扮演一个手下的角色:没胆量、没脑子,对犯罪行为的心理防线很低;没有良心,自私;自我感觉良好,容易膨胀;为了保障自身的利益,可以毫无顾忌地出卖至亲。
“刑事案件有时效27,民事案件可没有时效。”在佐坂等人的面前,保雄哭着说,“因为我和竹根犯下的抢劫案的受害人,时至今日,都为受伤导致的后遗症而痛苦。那个人现在威胁我,说要出卖我的信息,我很害怕。我已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又在退休的节骨眼上。一方面没有可供精神赔偿费的存款,另一方面,要是别人知道我是那场抢劫案的共犯,退休金就没了……”
能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卑劣至极。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协助绑架和拘禁鸨矢亚美的共犯,不用说就是宫崎保雄,也就是鸨矢亚美听见的,说出‘不要再这么做了’‘请放过我吧’的人。
岸智保正是因为追踪父亲,才会在监禁鸨矢亚美的公寓周边徘徊。北野谷歪着脑袋,脸上满是嫌恶的表情。
“竹根义和自不用说是个垃圾,共犯宫崎保雄也是个粪球。”
“他为了保住自己的退休金,不惜把亲生儿子卖掉。自从在妻子的葬礼上见过儿子一面后,便与儿子恢复了一些联系。而这些信息,全部被他上交给了主犯。”
主犯说的“民事案件没有时效”是不对的。但是,损害赔偿请求权的时效是“以确定加害者身份的时间起三年内”。共犯宫崎保雄也属于加害人之一,所以主犯的这句话也不完全错,宫崎保雄依然在追诉时效内。
汽车越过县界,进入千叶县。
“在丹下薰子身边保护她的时候,她和她外公通过一次电话。”今道大声说道。
佐坂不由得问道:“佃秀一郎律师?”
“是的,佃秀一郎律师,他记得主犯。主犯的确和野吕濑辰男身材相似。在竹根义和的公审过程中,好像有不少驻守法院的记者还搞错了,他们对野吕濑辰男进行了采访。可能就是因为那次的乌龙,主犯才决定将自己扮演成野吕濑辰男。”
还有,侵入“被跟踪狂骚扰的受害者会·SVSG”盗取野吕濑辰男个人信息的应该是宫崎保雄。而被盗取的情报中,应该也包含了野吕濑亲子旅行时买风铃的片段。
“仔细想想,野吕濑辰男的模仿者露出脸颊上的痣,要么是时间很短,要么是距离很远,要么是场面混乱的情况下。
北野谷咬牙切齿。
“他用了德兰霜或者其他化妆品,证据就是他长时间面对鸨矢亚美,都坚持不摘下纱布,看来这块纱布的真实用途不是隐藏痣。
“……就是说,那家伙是为了隐藏没有痣的事实,才在脸上贴了块纱布?”
“没错。现在我们知道主犯为什么对车牌系统、监控以及对待人质的问题上这么熟悉了。这浑蛋长年混迹于监狱,那些惯犯会在监狱交换情报。他们从新入狱的人员那里得到外面的情报,再更新信息,以便出狱后有一个安身之计。”
“注意这家伙因为诈骗罪吃过牢饭。”今道愤恨地说道,“主犯是一个犯过保险金诈骗案的智能犯,同时又犯有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一连串的计划都由他自导自演,是非常少见的犯罪类型,不过也并非没有先例。昭和三十八年(一九六三年)的全国通缉犯西口彰,一路从福冈跑去关东,这一路上,他不断重复着杀人、诈骗的行径。”
佐坂将车变道,超过一辆又一辆卡车。
西口彰。一个手握五条人命的穷凶极恶的罪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以西口为原型的小说《复仇在我》,居然被改编成电影搬上了银幕,还获得了蓝丝带奖和日本电影学院奖。
这部电影,竹根义和应该也看过。主犯也看过。
佐坂紧紧咬住嘴唇。
当竹根义和在监狱里病死后,这个主犯拿到了竹根义和的骨灰和日记。他恨鸨矢美玲,恨佃秀一郎,恨千秋母子。他相信这些人就是将竹根义和送进监狱,最后导致他死在狱中的罪魁祸首,从而燃起了复仇的火苗。
他于八年前出狱,离开福冈监狱后一直居无定所。如果现在还活着,今年应该有七十九岁。十九岁成为赌博暴力团伙下属成员,为前任帮派领袖服务。他有九次前科,其中三次是智能犯罪。在他漫长的人生中,有三十六年都住在监狱里。
这个人就是——竹根作市——竹根义和的亲生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