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坂来到纪念馆。一进入馆内,他就立刻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拨弄着手机,视线则盯着外面。这个位置透过玻璃,可以望见整个停车场。
永尾刚三今天同样坐在停车场管理室里。看起来很悠闲,耳朵里依然塞着耳塞,偶尔会晃晃身体,调整一下坐姿,然后张大嘴打个哈欠,从来不用手遮一下嘴。
“那家伙肯定认不出我。”佐坂自言自语道。
他又想起今道说的“你和你姐姐长得很像”。佐坂确实和姐姐长得很像,但还没有到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程度。而且,毕竟已经过了三十岁,又是个男性,就算那个家伙注意到自己,也不会第一眼就联想到佐坂美沙绪。
时间接近傍晚,太阳向西倾斜,夕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天空大体还是蓝色的,但远方逐渐被粉色和橙色晕染开来。
正对着大马路的红绿灯变成了绿灯。
一群人从斑马线上走了过来。
她们是一群穿着藏青色校服的女高中生,统一背着学校指定的书包。大家有说有笑,隔着玻璃也能听到她们的欢声笑语。风吹拂着她们的头发,从海军蓝长筒袜中露出的小腿看上去纤细匀称。
佐坂看到永尾刚三在管理室里身体前倾,一扫刚才松垮的表情,眼神贪婪地凝视着这批女高中生。
佐坂观察着永尾刚三。只见他的肩膀上下颤抖,似乎正在用力呼吸。那厚厚的舌头正使劲儿地舔着嘴唇,很明显,他的肾上腺素正急剧飙升。
佐坂又将视线转向女高中生。这些女孩都有一头黑发,中波浪或齐肩发,看上去都非常朴素,没人化妆。
这就是永尾刚三喜欢的类型吧。
佐坂心中念道,站起身来,将手机放进内侧口袋,慢悠悠地走出纪念馆。
佐坂刚回到警局,调查又有了新发现。
两年前,野吕濑夫妇加入过“受害者协会”。
查到这条信息的是受委托运营这个网站的人,他是“被跟踪狂骚扰的受害者会·SVSG”的现役管理员。SVSG也是友安小轮和丹下薰子互相认识的网站。
“其实,‘SVSG’这个网站之所以采用链接申请制,是因为有人入侵了受害者协会。这是那次失误后吸取的教训也源于当时我犯的错。”
面对搜查员,管理人如是说。
“这是我的过错,没能发现可疑的人。当时,有一个人冒充受害者,试图窃取会员的个人信息。您觉得他是凶手吗?……我当时按照他的意思,没有选择报警,现在也不知道他是谁。当时也没有查他的IP,虽然仅凭位置定位不足以锁定到个人。”
再次确认IP后发现账号是从枥木市26登录的,岸智保当时租住的公寓也在那片区域。
“会员的个人信息还好吗?还是泄露出去了?”
面对搜查员的提问,管理员看起来很懊悔:“不知道……虽然我不想他们的信息泄露出去。但那件事确实增加了泄露风险。”
受害者名单上有野吕濑辰男。
“岸智保就此得到了野吕濑辰男的个人信息,并与他取得了联系?若真是如此,他从野吕濑那边逃走的理由就越来越不明朗了。”在站着吃饭的荞麦面店里,佐坂一边吸着荞麦面,一边朝身边的北野谷说道。
“没错。莫非他们的关系破裂了?最后关头退缩了?”北野谷一本正经地拿着筷子,夹起荞麦面。
“正是这场信息泄露引发的恐慌,让受害者协会的网站被迫关闭。野吕濑夫妇也以身体状况不好为由选择了退会。”
“岸智保的肖像照已经向野吕濑家附近的居民确认过了是吧。”
“还没,目前正在向周边居民逐一确认,还没有进展。野吕濑夫人去世后,到他家祭拜的客人挺多的,所以收集到的证言都觉得来客中可能有照片上的男人,但谁也不敢肯定。”
“这种情况也正常。”佐坂认同。他回忆起自己的过去亦是如此。姐姐被害后,抱着想为姐姐上一支香的访客多得惊人。有自称姐姐恩师的男人,有自称姐姐前辈的男人,抑或是自己找上门来,介绍自己是法律顾问的女人。佐坂无法辨别这些来客身份的真伪,甚至连长相都记不清楚,更何况附近的居民,那更是记不得了。
佐坂双手捧起大碗,喝着面汤。
关东人好这口纯黑的荞麦面汤,关西人则会嘲笑关东人没品味。佐坂喜欢浓油赤酱,而北野谷在筋疲力尽的时候喝上一碗美味且香气扑鼻的鲣鱼汤就会满血复活。
“好喝。”
一旁的北野谷“扑哧”笑了一声。
“喂,你没事吧?”
“嗯?”
“人一品尝美味的食物,心情就会随之发生变化。这次案件的搜查工作已经进行了很久,但你还是得集中精力。”
“我也这么想。”佐坂苦笑道,“对了,今道前辈的饮食正常吗?”
北野谷听后,皱起眉头。
“他那边和我们不一样,那可是贴身警卫,而且又是资深搜查员,还没到你操心的时候。”
“嗯,对,也是。”佐坂感觉碰了一鼻子灰,这时北野谷的手机响了。“喂,是我。”北野谷迅速接起电话,随即眼神发生了变化,同时将手按在手机内置话筒的位置,轻声说道:“岸智保那边有动静。”
佐坂的神经立刻绷紧起来。
“嗯……嗯,好,了解。”北野谷用一只手打开笔记本,用笔记录着。佐坂凑近,看了看北野谷写在笔记本上的字:
小轮电话 追查○
应该是友安小轮收到了岸智保打来的电话。
“追查”就是追查电话来源。鸨矢亚美被绑架后,警方请求通信单位追查电话来源,这一次也用在了小轮和薰子的事上。○代表成功找到了信号发出地。
只见北野谷的笔继续在飞速地记录。
久我山。
久我山站?很好,就在附近。佐坂紧握拳头。
北野谷挂断电话,什么都没说,转身飞奔出荞麦面店。佐坂一言不发地追了上去。
久我山站是京王电铁井之头线的一个车站,车站为双线地面站。
这不是一座大车站,但北出口和南出口都连接商业街,因此车站周边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
当佐坂和北野谷跑到目的地时,追捕行动已经结束。
“让他逃了。”一旁的中年搜查员哀叹道,这是警视厅派来的搜查员。他的背后站着脸色铁青的菅原。
搜查员用大拇指指了指菅原,朝北野谷说道:“这个菜鸟真是给你们荻洼局丢脸。隔着一堆人发现了岸智保,居然大叫:‘警察!站住!’拜他所赐,岸智保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扭头撒腿就跑,商业街人那么多,根本看不到他在哪儿。喂,你们是怎么培训新人的?光让他看看警察电视剧就算培训了?”
“好了。”北野谷打断了中年搜查员。“我们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你们刚刚看到岸智保了是吧,他是什么德行?”
“嗯……脏兮兮的,就算不是流浪汉,但那样子也像是露宿街头好几天了,绝对联想不到他以前在银行工作过。他转过头时,我看他眼神很颓丧。你懂吗?就是那种人特有的神色。”中年搜查员压抑着怒火说道。
佐坂明白“特有的神色”的意义,是指被警方追踪人员的眼神,那种眼神是很多罪犯特有的。
佐坂和北野谷离开车站,前往丹下薰子的公寓。
“是从公用电话亭打来的…… ”小轮的嘴唇失去了血色。
丹下薰子依偎在友安小轮身边,像是一对亲姐妹。
今道盘腿坐在两人身后,和她们距离很近,似乎已经取得了信任。佐坂打心底对今道感到钦佩,他从前就很擅长走进被害人的心里。
小轮低着头缓缓说着:“他好像在一个周边很吵闹的场所,电话那头的杂音很多,我很难听清楚。只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大声地重复问我‘一切都好吗’‘自从那以后都好吗?没有再碰到什么情况吗’。我想,如果我只回答‘没事’,他有可能就挂电话了,我就问了他一点问题来延长通话时间。”
“很棒,友安小姐做得非常好。”今道表扬道。接着他将目光投向北野谷,“友安小姐问岸智保,‘你为什么要逃避警方?老人的目标又不是你,为什么不寻求警方的帮助,为什么要逃呢’,这些问题问得非常合理。
“岸智保回答:‘身不由己。非常后悔把你卷进来,对不起。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等所有事情了结,会去警局自首。’说到这里,他挂断了电话。接着我们马上收到了通信单位从基站周边打来的电话,搜查员们一窝蜂地朝着久我山站集结。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嗯,这确实是友安小姐的功劳,但因为我们的失误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北野谷拉长着脸说着,将视线投向佐坂。
“这事也没必要把责任都推给新人……虽然让岸智保逃走真的很可惜。这家伙在此次事件中到底承担怎样的角色,大伙儿依然不清楚。要追问的点实在太多了。”
“……那个,我……”小轮双手环抱在胸前,怯生生地说道。在场的所有人自然而然地看向她。
“事到如今我再说出这些想法可能有点天真。”小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还是不相信岸智保是杀人犯的帮凶……但是电话那头,他确实在发火。虽然我不知道他对谁发火,可我感到他很悲伤……他因为把我卷入事件而道歉。所以我……我觉得他也是被谁卷入事件的,他发火的对象是否正是把他卷入事件的人?”
说完,小轮紧紧地抿起嘴巴,强忍着哭泣,不停地颤抖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