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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蜂》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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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佐坂和北野谷在早上的例行搜查会议结束后,马不停蹄地坐上了千叶方向的电车。

千叶比起东京更加闷热。

刚踏出车站,就看见三成以上的女性打着黑、白色的太阳伞走在马路上。水泥地上晃动着热气。停车场前挥舞着LED棒的停车引导员,皱紧眉头,痛苦地站在烈日下。

佐坂擦了擦后颈的汗。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从东京到千叶原来这么近。理论上他当然明白,不过又亲身体验了一番。明明离东京这么近,但自从搬家后,他一次也没有踏上千叶的土地。

佐坂很害怕回到这里。搬家之后,他时常回忆起那些他不想接受且永久封存在脑海深处的东西。

现在下了车,双脚实实在在地踏上了这片土地,心中却异常平静,丝毫未泛起波澜。佐坂如释重负般扭了扭脖子,现在他反倒轻松起来,眼前这片令人怀念的风景,虽然多少有些变化,但大致还是以前的样子。

突然,有人敲了他的背,把他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佐坂仰起头,今道正低头看着他。等他意识到时,北野谷已经先行数米。佐坂向今道简单打了声招呼,快步追上了搭档。

他们第一个拜访的人是卷宗里提到的“E”,真名叫梨井纪美子——在二十年前的“泽馆女性连环被杀案”中,唯一一个从竹根义和的魔爪中逃脱的受害人。在遇袭过程中,记住了轻型面包车的最后两位牌号,是给予凶手致命一击的最大功臣。

虽然一开始纪美子有点不知所措,不过也没提出异议,请佐坂他们进到家里。她现在独居在一间两室一厅的公寓里,是一名兼职校对员,在家也可以完成工作。

“反正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因为这里既可居住也可办公,所以就一狠心买下了。不过还要十二年才能还完贷款。”纪美子笑着说。她看上去非常年轻,虽然有些许鱼尾纹和嘴角纹,毕竟曾是个职业手球运动员,身材保持得很好,根本看不出来已年过四十。

“虽然逃过一劫,但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就很难面对男性……当然,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男性无害,我也懂。但只要有男性站在我的身后,我整个人就会僵住。因此在公司上班越发困难,一年后我就辞去了工作。到现在,仍旧一边在家工作,一边接受心理辅导。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所以就放弃结婚的念头了。”

纪美子刚想为大家沏茶,佐坂打断了她,说道:“能不能详细跟我们讲讲二十年前的事件?”

“现在?”纪美子回问。

“嗯,就现在。”回话的是北野谷,“非常抱歉,我们无法跟您说明缘由。但是,我们非常希望得到您的协助。”

过了几秒钟,纪美子短叹一声。语气里没有生气,但透着一份害怕。纪美子瞥了一眼今道,似乎认得他。

今道轻轻地点了点头。

纪美子再次叹了口气:“也谈不上协助,你们到底要我说点什么呢?”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北野谷说道,“让您再次想起那个夜晚,我知道对您来说是个负担。无论如何拜托您再跟我们讲一下那天晚上遇袭的事。”

“没事,也没到负担这种程度。其实这些话对刑警和心理医生,我都说了无数遍,已经说腻了。不过我得把丑话说在前,你们发现不了什么新线索的。”

纪美子再次看向今道:“……看起来这样也行。好吧,那我就说吧。”

尽管纪美子这么说,但她的脸颊显得格外苍白,显然是被不得不回想起的记忆吓到了。

佐坂很同情她,但也不可能什么都不问就打道回府。他摆正坐姿,看着纪美子的双眼,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问道:“那天晚上,你是在离开公司回家的路上出事的吧?”

“嗯。当时我坐电车上下班,在西泽馆站下车,然后步行回家。那天加了差不多一小时的班,所以,时间应该是过了七点半。”纪美子语气平淡,毫无起伏。

“夜里的西泽馆站,只有车站附近半径百米以内有照明,再步行五分钟,几乎就一片漆黑了。路灯稀稀落落,路上也没什么人,狭窄的小路又多。不过,当时我也没怎么在意,还天真地认为自己怎么可能会碰到这种事。”

“谁都是这么想的。”今道插了一句话,“谁都会觉得‘自己不会碰到这种事,孩子不会碰到这种事’,这很正常。不能因此就说是你放松了警惕。这不是你的错。错都在那个凶手身上。”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当面包车驶近的时候,你注意到了吗?”

“肯定听到了面包车驶近的声音。”纪美子回答道,“但我基本上没去在意那辆车。虽然道路狭窄,但车还是能过去的,我就没有考虑过往道边躲一下,感觉车会从我旁边开过去。但是……”

纪美子特意将声音压低。

“等我反应过来自己被车撞了时,身体已经倒地了,好在我用了一些技巧保护自己。如果着地的角度稍有不同,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这样,她的左胳膊还是受伤了,经过一个月的治疗才恢复过来。纪美子痛苦地呻吟着,眼睛仔细辨认看从面包车上下来的男人。

“我那时候知道是他撞的我,起初以为只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肇事司机因为担心才下车查看情况。所以,我才冲着他大叫:‘好疼,叫救护车!’”

“后来那个男人做了什么?”佐坂问道。

纪美子依然看着今道,回答道:“那个男人向我走过来,边走嘴里边说着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他说的内容,大概是:‘今天是带你走吗?要不要赌一把?’我以为他没有听见我说话,便又大叫一声‘叫救护车’。然后,男人迅速走到我的身旁蹲了下来……我记不清后面的对话了。只记得他盯着我看,说了句:‘怎么样,浑蛋?’”

纪美子说到这里,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双臂环抱在一起。

“这时我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有点奇怪,我没法与他沟通。我用右手托着自己受伤的胳膊,问他是谁。我当时居然还以为他可能是我认识的人。然而那家伙毫无表情地说了句,‘hello, gorgeous’21,这时候我才真正陷入恐慌。”

佐坂心想:那是当然。在经常回家的路上,被车撞倒,司机走到面前,又无法正常沟通。加上受伤带来的剧痛,身体不听使唤,继而陷入恐慌是很自然的反应。

“这是《警探哈里》和《妙女郎》的台词吧?”北野谷嘀咕了一句。

佐坂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那家伙就是竹根义和吧?接着,你又做了什么?”

“一开始我什么都没做。胳膊非常疼,身体也因为恐慌而无法动弹。就在这时,男人像这样将双手伸入我的腋下,我意识到他是要强行将我带上面包车,同时,我也清晰地意识到他是故意撞我的,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盯上我了,并开着车直接撞了上来。”

纪美子攥紧了针织衫的下摆。

“那家伙说完‘hello, gorgeous’之后,又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其实我一点都没听进去,他像疯了般愤怒,我不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如此愤怒。而且我觉得他愤怒的对象其实并不是我,可明明在场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心想: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在对谁发怒,但是迁怒于我,当他把我拖向面包车时,我对他大吼:‘你这个浑蛋!’”

她苦笑起来。

“不好意思,我说了脏话。但是,这在当时是真心话。我感到那家伙愤怒的同时,就好像自己也被感染了一样,点燃了我的怒火。当这股怒气冲向脑门的瞬间,僵硬的身体也好像解锁了一般。”

“竹根义和的反应呢?”

“他很惊讶,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他看起来好像是才反应过来我是一个会说话、会反抗的生物,或者说是人。”

纪美子立即将眼神转到今道身上,继续说道:“我看着他的那个表情,更加火大。那个男人撞上来的时候,没有把我当作人。撞车之后如果断一条胳膊或者腿,在他的眼里,那都是‘物品’。他不会想到如果我死了,我的父母、朋友或者其他认识我的人会为我感到悲伤。”

说到这里的纪美子,吊起她美丽的眉梢,旁人依然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怒火。

“我想我不能任由这种人摆布,下定决心,就算不能战胜他,也绝不能任他欺辱。哪怕今天被他杀掉,我也要反抗到最后一刻。”

纪美子说到做到,奋力做出了反击。她用另一只没有骨折的手抓住背包,将背包带从下方缠住男人的脖子,死死地拽住。

“应该是肾上腺素起了作用,让我暂时忘记了骨折的疼痛。”纪美子接着说道,“因为我是手球运动员,对自己的手部力量还是很有自信的。就我的握力而言,比普通的成年男性更强一些。虽然我的体形不占优势,但在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我的潜力完全被激发出来。那家伙想挣脱,手使劲地挣扎,并且开始殴打我。我依然死死地拽着背包带,尽量贴着地面,将绕着他脖子的背包带使劲往下拽,我那时候真有杀死他的心,但那家伙也把我看作下死手的对象。”

“但你没有杀死他。”北野谷说道。

“是的。”纪美子低下头,“我拼命地勒着他的脖子。但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抬起了上半身;相反,他弓着腰。他挣扎着用膝盖拼命地撞我的脊柱。因为太疼了,我不得不放手,这就给了那家伙可乘之机。非常可惜。”她从心底感到后悔。

“没有。”今道摇了摇头,“谢天谢地,好在你没有真的杀了他,而且你已经为我们警方的搜查做出了巨大贡献。正是因为你提供了面包车的车型和最后两位车牌号,我们最终才能逮捕竹根义和。”

“可能吧,但是……”纪美子抬起头,她依然只看向今道,“但是,我直到现在还会做噩梦。”纪美子带着寻求依靠的眼神,继续说道。

“我总是梦见被竹根义和杀死。每当我从噩梦中惊醒,就感到后悔,要是当时我能杀死那个家伙就好了。是不是杀死他,反而能让我的心里好过一些?如果真杀了他,我可能就不会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暂且把梨井纪美子排除在外吧。”走出公寓的北野谷说道。

“虽然我们会对心理医生进行求证,但从她的言辞中感觉不到在说谎。即使她的生活有诸多不便,也不至于想要报复。她对其他人吐露出当时有杀意,那充其量是一种自我精神修复。”

北野谷看着今道,说:“果然,有你在场太好了。梨井纪美子是个刚强的女性,她在慢慢走出阴影。如果你不在场,她应该不会当着我们两个的面说出最后那些话。”

“有一个认识的人在,多少会宽心一点。”寡言少语的今道承认。信号灯变成了红灯,他们在十字路口驻足。

马路对面能看见同样在等信号灯的两位女士,她们手上拿着电影宣传页,满面笑容地聊着天,应该是刚从电影院出来。即使隔着一条马路,也能看到对面的宣传海报,上面是一部风靡影坛、享誉全球的新作品。

“那部电影还在上映啊,这个放映期够长的。”佐坂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北野谷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道:“喂,你最后一次去电影院看电影是什么时候?”

被这么一问,佐坂有些困惑。

“这……好几年没进过电影院了。我现在都是通过网络平台付费观影。”

“我也差不多。之前有过一次调查,问‘最近一年内去看过电影吗’,根据统计,回答‘去过’的只占三成左右。而且,这三成里又有超过四成的人表示‘一年内只看过一部电影’。电影票价持续上涨,已经让这个传统娱乐项目与大众渐行渐远。”

今道开口说:“但是,岸智保似乎很喜欢看电影。”

“竹根义和也喜欢……不过这两人的年龄大概差了三十岁。”

“这个共同点,前辈认为是出于偶然吗?”佐坂断定北野谷提问的声调不带一点揶揄,他在非常认真地考虑今道刚才说的话。

“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才有必要去调查一番。”今道回答道,“竹根义和没有自己的语言……”

今道继续低声说下去,“他在年幼时就被母亲抛弃,当时父亲还在坐牢,他被爷爷奶奶当成空气,连小学都没怎么上过,一个朋友都没有。陪伴竹根义和幼儿到少儿时期的只有电影。精神鉴定科的医生对他的评价很尖锐——大脑前额叶轻度供血不足,但无重大器质性损伤。智商在正常范围,但停留在无力解读的层面上。”今道的语气越来越沉重,“我没那么大的学问,但我也清楚语言的重要性。比如众所周知的‘发育障碍’,这个词从出现至今有二十年了吧。在那之前,对于患有发育障碍的儿童,都被认为是‘令人头疼的孩子’‘很难对付的孩子’‘问题儿童’。发育障碍作为一个新词得到传播后,人们开始逐步了解这个概念,认识到应该通过医疗手段对待和处理这个问题。”

信号灯变绿了。

今道迈开脚步,继续说道:“我们对待自己的情绪也是一样的。就像给病名贴标签,我们也会给情绪进行分类,‘哦,这种情绪是愤怒’‘我现在很伤心’,知道了当下的情绪属于什么之后,再采取对应办法。我们有自己的经验,因为在大脑中储存了足够的词汇和概念,能够对情绪进行分类。”

“但是对于竹根义和来说,他不具备这些语言能力,可能连经验都没有。”北野谷接着说道。

“没错。”今道点头认同。

“说难听点,那家伙身边没有一个有人情味的人。没有向他传授生活经验的父母,也没有教他道德与知识的老师。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重复着同样台词的放映机。他无法对自己的情绪进行分类,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无法面对焦躁、愤怒和寂寞。那家伙是个穷凶极恶的凶手,是个令人非常憎恶的男人,但又是值得同情的。他连自己身上出现的那些正常人的各种感情都不知道如何处理。唉,光是想想就令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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