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馆女性连环被杀案”发生在平成十一年(一九九九年)至平成十二年(二〇〇〇年)期间,地点是千叶县泽馆町。平成十一年五月的某天深夜,时间已过零点三十分,成田警局下属泽馆署接到一起报警电话,有人报案说女儿至今未归,害怕她出事。
电话中提到的女儿,就是之后发现的第一个被害人女大学生A,遇害时年仅十八岁。A在距离泽馆站徒步七分钟的培训学校里打工,担任讲师。
培训学校的考勤卡记录显示,A失踪当天的打卡时间为晚上十点二十三分,和平时的打卡时间基本一致。离开学校后,她通常会步行至车站,坐上从泽馆站始发的巴士回家。
最后见到A的人是同校的二十三岁男性讲师,他说那天晚上他去坐电车,在车站前与A分别。
之后的调查发现,这名男性教师对A存有好感。他接受过警方的盘问,但他的交通卡数据证实了他不在场。
过了四个月,A依然杳无音讯。
直到五个月后的九月中旬,依然是一个深夜,在一家废弃工厂的停车场,发生了一起不明缘由的火灾。消防队员赶到现场后,迅速扑灭了大火。一具焦黑的尸体呈现在众人的眼前。因尸体已烧到炭化的程度,无法分辨男女。
通过比对齿形,证实这具焦尸是住在泽馆町的B,时年二十四岁,当时是泽馆町内汽车零件工厂的经理室事务员,考勤卡上最后记录的时间为晚上八点三十二分。
看上去和蔼可亲的经理说:“我们工厂每个月二十号发工资,事务员负责给员工计算工资,因此发薪日的前三天都会加班导致晚回家,平时基本七点前就下班了。”
“她每天应该是步行往返于家和公司。”说着,经理叹了口气,“对了,说起来她最近总是愁眉不展的,我听说是和男朋友闹别扭了。不过应该不至于为爱寻死。”
然而因为这句证言,警方的调查方向倾向于自杀。就在发现B的焦尸十二天后,风向有变。
五月份,失踪的女大学生A的尸体被发现,发现地点是距离泽馆町中心大街驱车四十分钟的灌木丛里。被发现时,A的上衣还在,下半身赤裸。无论怎么看,都是强奸后杀人。可惜的是,由于时间过了太久,已经无法提取体液等证据。
发现了A的尸骨,搜查员们再次绷紧了神经。这是否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两名被害人的年龄相差不大,又都是夜归的女性。在这座充满田园风情的城镇里,短时间内竟连续发生两起女性被害案件。
这个时候,泽馆町也逐渐流传出一种说法:“最近针对妇女的暴行案件有增加的趋势。家中有女儿的家长,请务必做好接送工作。”
这件事势必要引起大家的重视。
然而,在平成十一年时,强奸属于自诉罪,必须由受害人亲自告发。当时,很多女性在受到侵害后不会选择告诉警方,案件往往不了了之。
平成十二年一月,发生了第三起案件。
被害人又是一位打工回家的学生。被害人C时年二十一岁,大学三年级学生。案发当天,C在快餐店打完工后,在回家的路上失踪。两天后,遗体在一处农田的灌溉渠里被发现,发现遗体的是农田附近的居民。遗体被找到的时候,下半身衣物被脱去,这点和A相同;腰骨骨折,外阴有摩擦留下的伤痕,表明这是强奸。之后,警方在这起连环杀人事件中,首次鉴定到了残留在被害人体内的体液。
这份鉴定确定了凶手的血型和DNA,甚至知道了凶手感染过性病,还有无精症。
当时还未成立搜查支援分析中心,大数据分析也不够精确。千叶县警将三起杀人事件的凶手视为同一人作案,并以此为目标展开搜查,尤其不放过有性犯罪前科的人。
然而,第四起案件发生了,凶手似乎是在嘲笑所有正在努力的警察。
第四名被害人D是一家保险公司的临时工,时年二十二岁。和其他被害人一样,在回家途中没了踪影。被发现的时候已是一具尸体,体内检测出的精液和残留在C体内的相同。
但凶手杀人的暴行就此停止了。
在袭击第五名受害人时,他失手了。
第五名被害人E,一眼看上去纤细柔弱,但她是一名职业手球运动员。她当时走在昏暗无人的路上,被一辆从后面开过来的银色轻型面包车撞了。E迅速调整姿势,采用柔道的不受伤倒地法,但是左手尺骨处还是受伤了,骨折的一瞬间,她意识到事态严重。
一个男人从面包车上下来。
E冲着他大喊叫救护车。但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慌张,而是走近E,两只手拽着她往面包车上拖。E立刻明白这个男人是故意的,他想要绑架自己。
E使出浑身的力量来摆脱男人。双方纠缠在一起,她抓住背包,用包带缠住男人的脖子,死死地拽紧背包带。男人瞬间暴怒,他挥舞着手臂,扭动着身子,撞向E。E的鼻梁骨折,牙齿被打落,颌骨破裂。但她依然死死地拽住背包带。男人因窒息而奋力挣扎,用脚猛地踢向E的侧腹。E也因为伤势剧烈咳嗽,拽着背包带的双手逐渐松开了。
男人见状,一把推开E,踉跄地走到面包车前,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E咳嗽到泪眼婆娑,目睹面包车逃走。虽然没有看到全部的车牌号,但是车牌号的后两位和面包车的车型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脑中。
她当场拿出手机报警,接到报警的搜查员们大呼快哉。
E虽然遍体鳞伤,但她的记忆和证言非常可靠。凶手的年龄三十五岁上下,身高不到一米八,身形偏瘦,微长的自然卷,下巴有胡须。轻型面包车S社制造的,颜色是银色,车牌号的最后两位是“38”。
面包车的车主很快就找到了:住在泽馆町的三十四岁女招待鸨矢美玲,这是她三年前购置的车。根据警方的调查,美玲与读小学四年级的儿子和一名男性同居。三人居住在车站前的两室一厅公寓里。
邻居们对美玲的评价是“打扮花哨,吵闹,晚归也会发出很大的动静”,同居的男性恐怕没有工作。有邻居说:“白天在外面一家一家徘徊,着实让人毛骨悚然,而且又是一张陌生的脸,我觉得他不是当地人。”
搜查员为了得到美玲的证言,造访了她的公寓。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个被E看到脸的同居男人早就有所准备,先行一步离开了公寓,行踪不明。
鸨矢美玲的同居对象名叫竹根义和。虽然年满三十六岁,但是个有六次犯罪前科的惯犯,犯过伤害罪、抢劫罪、强奸罪等等。竹根义和出生在四国高知县的一个沿海小渔村,看似与泽馆町没有任何因缘,正是鸨矢美玲把他带到了泽馆町。
鸨矢美玲面对搜查员,战战兢兢地说:“差不多两年前,我在电话交际俱乐部里认识了他。那时我属于‘空巢’状态,虽然不是特别想要男人,不过想想有总比没有好。”
就在即将抓到重点嫌疑人的紧要关头,却让他逃走了,千叶县警恨得牙痒痒。
然而,仅仅五天后,竹根义和就被轻易抓获了。报案人宫崎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家庭主妇,住在高知县高知市,当时她到离家最近的警局报的案。
“几天前开始,我丈夫的朋友频繁来家里,而且一坐就是一天。那个朋友的态度很好,但谈话的内容让我觉得越来越恐怖。我家里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我不知道发生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接到这起报案的警察当时并未察觉是什么大事情。
“安全起见,我们去看一下。”
被要求一同前往的巡警估计也觉得没什么大事。当两名警察来到报案人的家里时,却吓了一跳:从报案人家里突然蹿出一个男人,手里挥舞着一把尖锐的利器,一名巡查腕部被割裂,受重伤,另一名巡查慌忙跑回巡逻车内,通过警用无线电呼叫救援。
砍人的男性手握尖刀,快速逃离现场。
大约二十分钟后,赶来支援的警员们将这名男子团团围住。他手中紧紧地握住刀,向着警察们装腔作势地喊道:“你们找我干什么?是在跟我说话吗?这里只有我。”
警察们一拥而上,迅速将男人制服。
一个小时后,警察确认该男性名叫竹根义和。高知县警对竹根义和很了解,因为涉及他前科的案件以及逮捕记录,有九成都发生在高知县内。
竹根义和,三十六岁,生于高知县幡多郡先舟町。他的生父是赌博暴力团伙的成员,生母是被派去情人酒店提供特殊服务的失足妇女。竹根义和出生的那一天,父亲正在牢狱中服刑,罪名是诈骗保险金并过失杀人,两罪并罚,被判有期徒刑十一年;母亲则在他出生六个月时失踪了,不曾留下一字一句。自此,竹根义和由爷爷奶奶抚养。
爷爷不喝酒时,是一个技术高超的捕鱼人。但是,酒一喝多,他就变成一个爱耍酒疯的人。每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时,他就会说:“真是个肮脏的小鬼。”
“真后悔把这种小鬼接过来。像这种小鬼,应该一生下来就丢进海里淹死。”
爷爷在这个时候就会叹一口气,然后对着年幼的竹根义和一顿乱揍。
竹根义和从小就是一个老实且不开口讲话的孩子,爷爷奶奶薄情寡义,基本上对孙子的日常生活不管不顾,他们会把竹根义和一个人扔在镇上的电影院,然后转身离开,一直到晚上电影放映结束才去接他,根本就没担心过他有没有吃过饭。
根据电影院馆长的叙述:“这孩子不吵不闹,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观众席的角落里。小孩子看电影不需要付费,既然不吵不闹,不影响别人,也就让他坐在那里了。”
六岁那年夏天,竹根义和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
喝得烂醉的爷爷挥舞着酒瓶猛烈地击打竹根义和的头部,他被打得昏死过去。然而爷爷奶奶觉得他很快就会醒来,便不再管已经昏迷倒地的竹根义和。十八个小时过去了,竹根义和依然没有醒来,奶奶这才将他送到了医院急救。
幸运的是,竹根义和在医院里恢复了意识。不幸的是,至此以后,他的个性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变得焦躁,情绪极易激动,非常暴躁。他还喜欢欺负比自己小的孩子,虐待动物,沉溺于各种危险行为。
有可能是巧合,很多连环杀手在幼少期头部都受过严重外伤,也有很多人因酒精与药物导致脑部受损。
总之,竹根义和长成了一个暴戾的不良少年。
在小学六年级的夏天,他拿着刀,威胁同班同学给钱。遭到对方拒绝后,竹根义和二话不说,动手就砍,刀刃深深地插入了同学的前臂,砍断了筋腱。
中学二年级的秋天,他强行闯入女生家中,对方报警。半年后,他又闯进一名单身女职员家中,掐住对方脖子,在对方昏迷之后,实施强奸,并抢走了金钱。清醒过来的受害人立刻报警,但竹根义和早已逃之夭夭。
案发四个月后,竹根义和在某高年级学生家里放火。对方家人发现后报了案,竹根义和被逮捕。接受审讯时,竹根义和当着搜查员的面说:“我什么都不会说,不要问为什么,我告诉你们,沉默代表自信,只有感到不安才会一个劲说个不停。”
这句“沉默代表自信”是电影《教父》中由马龙·白兰度饰演的唐·柯里昂的台词。
十几年后,当竹根义和被警察们再次团团围住的时候,他依然如此:“你们找我干什么?是在跟我说话吗?这里只有我在。”
这是电影《出租车司机》里的台词,出自罗伯特·德·尼罗饰演的主人公拉维斯在镜子前自言自语的经典片段。
幼儿期被丢在电影院里长大的竹根义和,非常喜欢看电影。他几乎没好好上过学,连一本漫画都没看过,更不用说读完一本书了,教会他说话、人生哲学的都是电影。
竹根义和被送进了少年院16。当时,他十五岁。离开少年院是十八个月后的事情了。
到了十六岁,竹根义和开始帮爷爷捕鱼,但是他很难克服晕船,只能依靠酒精。到头来,他深深记住了酒的味道,捕鱼早就被抛在脑后了。
这期间,竹根义和又见到了分开很久的父亲。这次见面,他没有特别的感慨。他把那天的相遇,说给了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电影院馆长以及工作人员:“老爸还很黏人呢,他说想再见见我,被我拒绝了。坦率地说,亲爱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这句话的原句出自电影《乱世佳人》:“Frankly, my dear, I don't give a damn.”是著名演员克拉克·盖博的台词。
之后,竹根义和几度往返于少年院与自由世界中。
成年后,竹根义和移居到高知市,在那里找到工作,安稳了一段时间。大约两年后,他再次因为故意伤害和盗窃等罪名被捕。
二十六岁时,因非法私闯民宅及故意伤人,竹根义和被判有期徒刑八年。他假装成检查煤气的工作人员,敲开了住户的房门,接着亮出刀具强闯进去。被害人虽奋力反抗,但最终双手挫伤、大腿骨折等。
服刑期间,竹根义和未获得假释。直到三十四岁那年的秋天,竹根义和刑满释放。从监狱出来后,他没有回老家。
“滚!别回来!”当时还在世的爷爷奶奶拒绝让他回家。竹根义和无处可去,到以前坐牢时同监室的男狱友那里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离开了高知。而他前往的目的地正是千叶县泽馆町。
竹根义和在电话交际俱乐部认识了鸨矢美玲,并且依靠她搬进了公寓。
回到平成二十年(二OO○年),竹根义和在宫崎家的门前持刀伤人,在高知被逮捕后立刻押送至千叶。经过鉴定,竹根义和的血型和DNA,与被害人C、D体内检测出的体液一致。另外,他是淋病患者,还患有无精症,这些特征与犯罪嫌疑人的特征一致。
竹根义和在审讯室里连珠炮似的说着电影台词,着实让调查人员一头雾水。
“有什么不对吗?告密者告了密,强盗抢了劫,杀人犯杀了人,和恋人恋了爱。”
“伟大的人不是生下来就伟大的,而是在成长过程中变得伟大。这句话你们能明白吧,说的就是我。”
“哼。You can't handle the truth(真相你承受不了)。”
鸡同鸭讲的对话无法进行下去,搜查本部只能发声,寻找喜欢看电影的搜查员。
重新接手的搜查员与竹根义和玩起了语言游戏。“哦,戈达尔的《筋疲力尽》,我也很喜欢让-保罗·贝尔蒙多。”
“你刚才说的是《好人寥寥》中的台词,饰演配角的J. T. 沃尔什演得可太棒了。”
这样的对话,你一句我一句地谈了开来。竹根义和对这名搜查员的警戒心也慢慢放松,最终供出了自己所有的犯罪事实。
在这期间,警察向检察厅提出延长拘留时间的申请,检察官允许将拘留时间延长十天。
自逮捕竹根义和后,又过去了十八天。
竹根义和终于承认了四起强奸、两起杀人、在路上开车撞倒E后强奸未遂的事实。最初他拒绝承认杀害A和B,并模仿了电影《十二怒汉》的台词:“对本案我并没有个人偏见,只想讨论事实。”佯装不知情。
不过,就在第二天,他的这番论述就被推翻了。
他曾经给同居的情人鸨矢美玲送过一条围巾。科学搜查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在围巾上检测出了皮脂,这皮脂与被害人A的DNA一致。另外,A留在老家的影集中存有很多张照片都是围着这条围巾拍摄的。
不过,被害人B的情况就很难判别。因为尸体完全炭化,无法取得确凿的物证。搜查本部确信杀害B的凶手就是竹根义和,但是检察厅给出的决定是“暂缓立案”。
竹根义和最终以涉及三起杀人案和五起强奸案被起诉。他没有请辩护律师的能力,但在司法过程中,没有辩护律师案件无法审理,只有通过国家选定、指派律师。当时的国选律师便是时年五十八岁的佃秀一郎,也就是丹下薰子的外公。
佃秀一郎作为辩方律师,仁至义尽。毕竟竹根义和犯下了滔天罪行,地方法院一审理所当然判处竹根义和死刑。
竹根义和当庭提出上诉。
这时,有媒体对竹根义和的爷爷进行采访。收了媒体十万日元礼金的爷爷,心情大好:“那小鬼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小鬼的母亲是个性服务者,谁知道是哪来的杂种。我的儿子可是个好人啊,一定是那个卖淫女强行跟他发生了关系。”
面对采访,爷爷全程满面春风,笑容洋溢地说着。
媒体也对鸨矢美玲提出了采访请求,但没能实现。那个时候,鸨矢一家已经搬离了泽馆町,没人知道她的具体行踪。
搬家的原因显而易见。
“就是这个女人把竹根义和带到这里来的。”
“就是这个女人把灾难和厄运带到平静的泽馆町。”美玲一家引起了镇上居民们强烈的憎恨。
竹根义和涉及的强奸案件中只有五起是自己坦白的,据警方的判断,被害人数至少有二十人。大多数女性没有报警,而是躲在被窝里独自哭泣。被害人的家属,包括当地居民,将满腔怒火以及憎恨之情全部丢给了鸨矢一家,亨一他们不可能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了。
与此同时,高知市里的一户人家也散了。
男主人名叫宫崎保雄,他的妻子叫作宫崎千秋,两人育有一个儿子。宫崎保雄与竹根义和曾经是同事。竹根义和从千叶逃亡回到高知的时候,威胁他如果不让进门,就杀了宫崎保雄全家。
在竹根义和被逮捕的两年后,这对夫妻离婚。详细的离婚理由不得而知,但宫崎向身边的人透露过:“万一竹根义和刑满释放,保不齐带着‘礼物’来看望我们,我只想让老婆和孩子快点逃走。”
或许是为了顺从宫崎的心意,离婚后的千秋恢复旧姓“岸”,而他们的儿子因为跟着母亲,也将姓氏改了,从“宫崎智保”变为了“岸智保”。
竹根义和在这对夫妻离婚四年后去世。他在上诉期间,患上了肺炎,之后病情急剧加重,最终离世。遗骨和遗物等由竹根义和的奶奶领回。喜欢耍酒疯的爷爷在竹根义和去世前一年已经先行一步西去。竹根义和的遗骨是否下葬,详情不明。
随着竹根义和的死亡,“泽馆女性连环被杀案”宣告终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