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薰子请假了,没有参加实习。她一大早先去了警局,然而警察的反应远没有想象中强烈。
脸颊上残留着痘印的警察挠了挠脸说道:“那个……要我说,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是吧?”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他没有让你受伤或者损坏东西吧?这样我们是无法出警的,等你真受到损失时再来行吗?”
说完,警察故意当着薰子的面将报案登记本合了起来。
薰子目瞪口呆,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还特意请了实习的假到警局寻求帮助,没想到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损,损失有的啊,阳台被人扔了一条肮脏的内裤。”薰子不肯善罢甘休。
然而警察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嗯,刚刚听你说过了,那证据呢?”
“证据……”薰子喃喃道。哪里还有证据,那东西掉在马路上后,谁知道去了哪里。难道为了将证据交给警察,还得把别人的肮脏内裤保存起来?我可做不到。
“那你至少要用手机拍张照片啊。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我很难做出判断。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去怀疑别人,那这个社会岂不是冤案成灾了。”
“我——”
薰子很想冲着警察喊出“我当时哪有心思考虑留证据”,但还是忍住了。
证据固然重要,但没有多少人能在直面恶意的时候,还能冷静地想到去录音或者拍照。被骚扰后变得不安、惊慌失措,这难道不是人类的自然反应吗?
“不是有《跟踪狂规制法》吗?”薰子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声音颤抖,“法律应该对故意跟踪和伏击被害人的行为做出裁决,包括递送污染物,这都是属于跟踪狂范畴的。”这是薰子从父亲那里学来的。
但警察用笔尾再次挠了一下额头:“嗯。话说回来,你和那位老爷子谈过恋爱吗?”
“啊?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跟踪狂规制法》是适用于男女感情纠缠的法律。如果不是出于恋爱、有好感或是怨恨,我们警方很难用跟踪狂规制法对他人进行违法处理。你现在还要套用这些动机吗?我看你还没结婚吧,如果不小心引起事端,会招致很多流言蜚语。人家会说你是老头子的情人,会说你跨过父女恋直接搞爷孙恋……到时候大家这么议论你,你还能沉得住气吗?”
薰子再次目瞪口呆地望着警察。
这个人在说什么?他的态度就是不要把眼前的麻烦当成麻烦,如果不想让事情变成坊间丑闻,就闭嘴。
薰子还没来得及反驳,警察继续道:“事实就是这样。等你真碰到什么事后再来吧。”
警察撂下这句话,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薰子勃然大怒。因为愤怒,她感觉脑袋充血,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脸颊火热。她不想哭,但眼角不争气湿润了。
“什么叫真碰到什么事情?”薰子为了不带哭腔,竭力压着自己的声音,“除非我受伤,否则你们不会做任何事情是吗?”这一刻,薰子终于明白了父亲工作的意义。薰子曾经也认为父亲的职业是“站在罪犯的一方,是反社会的”。然而,反抗权势同样重要。律师就是为了反抗权势和不平而诞生的职业。
可眼前的这位警察,完全不把报案者的困扰当作一回事。
“好吧,我们会在你住的那片区域增加巡逻次数。”警察敷衍着说道,再次摆了摆手,“这样总行了吧。警察能做的事,实际也就这么多了。请你理解。”
薰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警局。她早上还在想,如果事情顺利就去课堂露个脸,但现在完全没心思考虑这个。薰子现在就想快点回家,钻进被窝,她的身心都需要休息。
这比起通宵赶报告更令人疲惫。“徒劳”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薰子的背上。
这事该不该和父亲商量一下——薰子十分苦恼。父亲是一名负责刑事案件的律师,曾经多次负责跟踪狂杀人事件。
不过,薰子不想让父母担心。同时,一想到刚刚那名警察说的话,她怕被人认为是个轻浮的姑娘,怕被指指点点。
主要是父亲平时很忙。上周和母亲通话时,薰子得知父亲正在为手头的麻烦案子奔波。一方面是父亲的委托人已经站在无期徒刑的边缘;一方面是自己的女儿被一名老人纠缠,孰轻孰重,答案显而易见。
“回去吧。”正在等红灯的薰子低声念叨,她低头看着水泥地,无意中抬起了头。
就在这时,薰子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她隔着一层玻璃,又看到了那位老人。
老人坐在一辆观光巴士里,透过窗户,笑眯眯地看向薰子。巴士靠站停车。车门打开,乘客鱼贯而出,老人也在其中,他盯着薰子,面带笑容。
“逃!”薰子心想。
但是,无法动弹,薰子的两只脚像是扎进了地里,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是孩子们的声音。这尖锐高亢的声音,好似将沉闷的空气撕裂了一个口子。
也因为这些声音,束缚解开了。
薰子转身就跑,她心里计算着跑回警局需要几分钟。这回警察总该相信自己了吧。带着这份笃定,薰子拔腿就跑。
幸运的是,薰子刚刚跑了十几米,一辆行驶的公交车恰巧停在车站旁,车门随即打开。
薰子毫不犹豫地跳上公交车,两腿哆哆嗦嗦地迈上台阶,找了个位子坐下。坐下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卸下了。
但是,安心仅维持了一会儿。
车停的时间很长。这时候薰子才意识到,这是一辆上车后支付车费的公交。一些乘客在支付车费时还在犹豫是否上车,有一名中年家庭主妇模样的乘客,在决定下车的时候还换了零钱,正在仔细地一枚一枚数着零钱。
薰子心中默默祈祷快点发车。但老天似乎在和薰子作对,那名主妇慢腾腾地下了车。车依旧纹丝不动。
“上还是不上?”司机向着车外的乘客问道。薰子抻长了脖子望向车窗外,感到绝望。
老人追上了公交,他要上车了。只见他迈开颤巍巍的双腿,费力地登上台阶后,车门关了。
薰子心想:判断失误了。之前就应该继续往前跑,等到彻底甩开老人后再打车回家。
老人坐到了薰子后面。薰子万分绝望。
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到了她的颈背上,那是一种可怕的气息,充满了假牙的恶臭。
身后的老人在嘀咕着什么,薰子无法听清楚内容,也正因为听不清楚才感到毛骨悚然。这期间还穿插着阴阳怪气的笑声,进一步激起了薰子的反感。
在下一站停车之前,薰子别无选择,只能忍耐,她脸色发白,身体僵硬。
公交车到站后,薰子跳下车又继续往前跑,她决定在甩掉老人之前,绝不停下脚步。
大约跑了三十分钟,薰子实在跑不动了。她停了下来,身体倚靠在交通灯柱子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薰子已经很久没有像刚刚这样跑步了,头发和T恤都已经被汗水浸湿,沿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滴落。她在考虑今晚是否在网吧住上一宿,转念间又觉得不妥。
老人很有可能会追踪到网吧,虽然他不大可能用身份证注册会员,但从外面也可以轻易看到网吧包间的内部状况,他必定会不厌其烦地一间一间扫视过去。而且薰子手中的钱不足以入住商务酒店。最近针对女性专用的胶囊酒店数量在不断增加,不过这附近没有这种酒店,要入住就必须去上野附近。薰子也不想离开公寓太远,如果丢弃的那条肮脏内裤真是老人所为,那么他很早就知道了自己住所的具体位置。如果老人是在自己出门不在家的时候偷偷侵入房内……薰子仅仅这么一想,身上就已经爬满了鸡皮疙瘩。
她后悔没有在平日和邻居搞好关系。这件事要是发生在老家附近,一旦发出求救信号就会有一些认识的人来帮忙。街坊邻居们见了面也郁会打招呼:“呀,这不是丹下律师的女儿嘛”“小燕,你好呀”……
但目前的状况完全不同。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没有地方可以躲,能不能找到可以依靠的人?薰子想了半天,没有答案。
犹豫了半天,薰子还是决定返回公寓,她认为自己的家最安全。就算老人知道住所地址,只要把门锁好就行,毕竟那个老人应该没有力气破门而入。
薰子向着不远处开来的出租车扬起了手。
幸运的是,老人不在便利店里。
薰子将购物篮挂在自己的手腕上,迅速将杯面、罐头、速食品和一些保质期较长的饼干、巧克力,以及冷冻意面和炒饭放入购物篮。
薰子准备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周。没办法,这期间只能不去参加讲座和实习了。之后她会与学生会联系,就说自己的老家突发不幸的事情。
没有证据就不能出警?那就保留证据。从今天开始,薰子决定录音录像。到时候把攒了一周的证据交给警察,他们就不会坐视不管了吧。
站在收银台前忙碌的还是那名泰国店员。当她看到薰子的购物篮里堆满了商品时,瞪大了眼睛:“怎么了?很少见你买这么多东西呀。”
“我想暂时在家待一段时间。”薰子试着用微笑回应。店员面露同情,低下头对薰子说道:“学生党真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