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下薰子感到非常恐惧。
在薰子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如此巨大的恐惧。薰子出生于一个平静安稳的家庭,在极其安稳的环境中长大。她的外公与生父都是律师,这职业听起来就很有钱,但二人不为利益所动,时常接一些既不会给他们带来金钱又不会带来声望的案件,并且免费为当事人提供帮助,四处奔走。薰子的母亲在家从事翻译工作。年长五岁的哥哥是公司职员,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父母和哥哥一家住在千叶县翻修后的老房子里。
薰子一个人在东京生活,是某大学研究生院的社会学研究生,目前读二年级。
硕士生当然要比本科生忙得多,不仅要完成实际业务的实习,每月还要至少上交两次研究报告。遗憾的是,薰子完成得实在太慢,每每都是过了截止日期才上交。
那天傍晚,薰子坐着摇晃的巴士回家。她看着窗外,像往常那样在脑中拼凑着报告。
从研究生院前面的公交站上车,经过几个站口,到达公寓附近的车站需要二十分钟。时间已过晚上六点,车窗外已经染成了一片暗红色。远处的天空布满鱼鳞状的晚霞,粉色和橙色晕染在一起,但很快贼青色侵蚀天空,夜幕降临。
薰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唉,要是这次还不能在截止日前上交报告……
如果晚交一天,就别痴心妄想拿到A+了;要是晚交三天,不管报告的内容如何,直接给C以下的成绩。虽然E以上就算及格,但薰子并不想得D和E,因此,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晚交四天以上的情况。
然而,在过去的三个月里,薰子一次都没见过B+以上的成绩。她暗下决心,必须在季节变化之前挽回目前的局面。这样一想,薰子更焦虑了。其实迟迟不能压线上交报告的原因,薰子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她总是想着写出风趣且与众不同的东西,正因为此,她下笔的时候一直显得过于紧张和踌躇。
薰子算得上是优秀的硕士生,然而,只能是“算得上”的程度。她没有闪光的才华,也没有打动人心的聪明才智。正因为对自己有清晰的定位,也就不想再逞强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
薰子下了车。
车站正前方有一家投币式洗衣机房,旁边是便利店。薰子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回公寓之前去这家便利店。
就算没有什么特别要买的东西,她也会复印报告的资料、扫描资料保存、在ATM机上取钱、支付公共事业费用……反正总有些事情要做。就算有时没有特别的目的,薰子也会盯着新发售的甜面包看上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去便利店这儿成了薰子释放压力的仅有方式。
“欢迎光临。”
穿过便利店的自动门,与面熟的泰国女店员相视一笑。薰子先在放杂志的架子边上翻了会儿杂志,又向饮料架走去。
看着货架上的酸橙味气泡碳酸酒,薰子有些犹豫,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当是报告写完后的奖励”,然后将两罐酒放进了购物篮里。
卖便当的地方并列放着新发售的意面——奶油龙虾土豆意面改了配料,增量之后重新进入了市场。
买还是不买?薰子有些苦恼。
加入龙虾的奶油意面是薰子非常喜欢的食物。不擅长做菜的人,要利用蟹罐头和冷冻的龙虾做出餐厅的味道是比较难的。而且,最近便利店卖的意面,比起那些味道普通的餐厅更加美味。
不行,还是买吧。
薰子说服自己的理由是今天早上才吃完剩饭,而且干面已经没了。虽说出门前已经预约了电饭煲自动煮饭功能,晚上七点就可以开饭了,但等一下早点回去,取消预约就可以了。
就在薰子准备要将装有气泡碳酸酒和意面的购物篮放上收银台的瞬间,一股声波向她冲击而来。
“呀!”只听一声尖叫。发出这声尖叫的并非薰子,而是泰国店员。
由于尖叫声太刺耳,薰子一个踉跄,脚下踩空。购物篮顺势从手腕处掉落,差一点就和收银台前的货柜撞在一起。
不知为何,首先映入薰子眼帘的是站在收银台前的店员的脸。只见店员双眼圆睁,用手遮在嘴前看着她。薰子这才慢慢地转过头去,看着她撞到的人。
一位老人。
身材比薰子略微高一点,是个身材矮小的老爷爷,看起来八十岁左右。由于驼背,他的头部向前倾斜,一头黄灰色的头发,衣服脏兮兮的,右边脸颊上有一颗浅茶色的大痣。
“对不起,对不起。”薰子下意识道歉。她知道其实是对方撞上了自己,但是,“对方是年纪大的老人,我得谦让着他”的思想占据了上风。
接着,薰子想着迅速将掉落在地上的商品捡起来,便立刻蹲下身子。同时,她感觉到老人也蹲了下来。薰子心想,这是要帮忙一起捡吧。就在这么想的瞬间,老人伸出那只瘦到皮包骨的手,没有去捡掉在地上的商品,而是直直地伸向薰子,眼看着就要触碰到她的胸部了。
薰子下意识地向后一闪,不承想和老人近距离四目相对。
老人在笑,布满皱纹的嘴唇扭曲着,露出油腻的、肮脏的、七零八落的牙齿。
向前伸出的五根手指,在离薰子胸部前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慢慢蠕动,做出揉捏的动作,老人始终笑眯眯的。
薰子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感觉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这时她意识到老人是故意撞自己的,他那带着嘲讽的眼神比任何东西都能说明问题。
薰子慌忙将地上的商品放进购物篮,急急忙忙起身,将购物篮放在收银台上。
“快帮忙叫个男人过来。”
为了让老人听到,薰子特意大声叫店员帮忙。“拜托了,主控室内有人在吧,快帮我叫一声。”
“啊,好的,好的。”店员匆忙打开主控室的门,呼叫着,“店长、店长。”这时候,薰子转过身去,背靠收银台,双眼直瞪着老人,她怕老人从背后一把抱住她。老人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面带笑意,慢慢地向后退去。
店长从主控室里走了出来。此时,老人突然转身逃跑。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动作十分敏捷。眨眼间,老人就跑出了便利店,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夜幕中。
薰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动作惊呆了。“那个,您好。”
听到店长的声音后,薰子才缓过神来。泰国店员紧紧地躲在店长身后,嘴里反复念叨着:“色狼、色狼!老爷爷色狼!”
“那是个变态?要叫警察吗?”
“哦,不,算了……没事了。其实,他并没有直接碰到……”薰子摇了摇头。
是啊,并非直接被害,警察也不会特意来处理性骚扰未遂。薰子早就有这方面的经验。高中坐电车上学时,很多女学生几乎每天都会被痴汉触碰身体,即使有车站人员的帮助或者警方出面也无济于事。
“罐头都摔瘪了,我重新拿一罐给您吧。”店员向薰子投以抱歉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