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退休前是某公司的职员,皮肤因为常年打高尔夫而晒得黝黑,肩部和上臂的肌肉紧致,但肚子上依然有明显的赘肉。
“孩子们都已经独立了,现在我和妻子两个人生活。”堀笑着说。他和妻子两人住在五室两厅的公寓里,悠闲地过着隐居生活。
鞋柜上放着巴利和菲拉格慕的鞋子,墙壁的角落上挂着MAJESTY的高尔夫套装。
这里的提问交给北野谷了,佐坂负责记录。
北野谷可以扮演居高临下的长者,也可以扮演献媚的小丑,这回他做了后者。堀慢慢地上了套,北野谷即将剥下他的假面。
“一般来说,你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呀。女人真是狡猾。”堀愤慨地说,“一旦情况有变,她们迅速扮演成受害者的角色。亚美真的约过我。她约我出去,后来当她有了另外的男人时,就改变了主意。为什么女人会是那样的?生了一张连小虫都不敢杀的脸,想来真可怕。嗯,我看到新闻了。鸨矢君真的是碰到灾祸了。这么一想,我觉得我的运气还不错,避免了一场厄运,没有和一个疯女人扯上关系。唉,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完,堀叹了口气。紧接着继续道:“你为什么要说是我强迫她呢?警察先生,您太不解风情了吧。不是说女人嘴上说‘不’,其实就是‘要’的意思吗?”
堀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她嘴上说讨厌我时,有几分是真不耐烦,又有几分是一种策略?我觉得关键要弄清楚这点。如果被拒绝一次就退缩了,这种男人是废物。况且,女孩子一般比较早熟。在亚美这种女孩子的眼里,像我这样的成熟男人是很有魅力的。我还有一双慧眼,能看透想要在我面前逞强的人,这可是我终身受欢迎的秘密哦。”
佐坂听了这番话,有点呆若木鸡。
根据会刊上的资料显示,堀现在六十九岁。这个岁数的人嘴上刚说完“你不喜欢就说不喜欢”,转而又说出“女人嘴上说‘不’,其实就是‘要’的意思”“像我这样的成熟男人是很有魅力的”。说起这些话来没完没了。但北野谷忍耐着恭维眼前的堀。
堀依然滔滔不绝,不过很快,他开始用带有阴郁的语气说话:“你们想想,到我这把年纪了,人生唯一没做的事情就是恋爱。”
他本身眼睑下垂,这让表情看起来更严肃。
“我跟妻子是通过相亲结婚的。我的意思不是说相亲不好,在那个年代相亲很常见。在父母的介绍下,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结婚,生两三个孩子,觉得出人头地就是人生的乐趣。……但是,我即将步入古稀之年,才觉得人生是一场空。唉,哪怕这一生中只有一次也好,让我爱上一个可以为她付出生命的女人。”
堀说完,眼神呆板地望着自己家里的天花板。
“我们那个年代啊,为了奉献社会,卖命工作到粉身碎骨。我想得到奖赏,至少想要一个美女作为回报,这种愿望是一种奢望吗?”
在堀高谈阔论将近一小时之后,佐坂和北野谷起身告辞。
就在两人准备走的时候,堀仍然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们是迷失的一代。拼命工作,义无反顾地奉献社会。唉,从来就没碰到过什么好事。”
“去他妈的,开什么玩笑。”北野谷拉着电车内的拉手环,随车摇动,嘴里骂着人,“拿着退休金逍遥自在的老人,居然有脸说‘从来就没碰到过什么好事’。他这是在影射什么?讨厌什么?说梦话就睡觉的时候说。他们这代人正好赶上泡沫经济,够占便宜的了。狗屎,啊,称他们是狗屎还侮辱了狗屎。”
“北野谷警官,请你冷静一点。”佐坂语气委婉地劝说。
堀确实是个令人感到不快的男人。言行举止,还有态度都让人觉得很气愤。他对一个年龄可以当自己女儿甚至是孙女的女性谈论“人生唯一没做的事情是恋爱”“为了社会卖命工作,想得到应有的奖赏”……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身上。这种行为让佐坂想起了杀害姐姐的男人。
佐坂脑中又浮现出将自己和北野谷一道送出玄关的堀的太太。她和油腻的老公形成鲜明对比,是一个消瘦、不修边幅的女性。
“佐坂。”北野谷开口道。佐坂看上去还是一张苦瓜脸,不过语气已经平静了很多:“怎么了?”
“到刚才为止,我一直认为这出绑架戏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是阿亚在自导自演,但现在我得改变这个想法了。”北野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阿亚那种女人会轻易被又好色又愚蠢的老头盯上,她是一个不懂人世险恶的老好人。从案发现场逃走、关掉手机后失踪、装成被绑架的样子,她不具备做这些事情的坏脑筋。”
“那么,我们可以百分之百相信阿亚?”佐坂略微带惊讶地回答。“不。”北野谷摇了摇头,“我只是从零开始考虑整个情况。目前看来,一半一半吧。”
“我想也是。”
佐坂点点头,他认同北野谷的观点。目前搜查才刚开始,搜查人员不能相信任何与案件有关系的人,以免自己被蒙蔽双眼而失去理智。像菅原那种新人尚且不会,何况是北野谷。
“话虽如此,我之前都没意识到。”佐坂轻声对自己念叨。就在刚才还对堀带有个人情感,这点需要反省。佐坂并不想完全抑制感情,毕竟愤怒和嫌恶在搜查过程中也是必要的。但是,个人感情会产生不必要的成见。
——必须努力克制自己,不能为情绪所动。
佐坂的牙齿咬着脸颊内侧的肉。
两人回到警局后,佐坂立刻跑去中乡组长那里汇报情况。
“组长,取证一组有两件事汇报。”佐坂翻开记录,报告今天的成果。中乡组长“嗯嗯”地附和着,连连点头。“和区域调查组的报告相比,没有大的出入。目前来看,没有发现鸨矢夫妇有明显问题。邻居从未听到他们夫妇之间有争吵声,也没有人上门追债,更没有和近邻有纠纷。”佐坂说道。
“不过,阿亚是容易被叔叔辈的人盯上的类型,这算是今天的一个收获。嗯,阿亚被评价是可以成为‘职场之花’的人,她是一位优秀女性,温柔且坚强。在这样的女人面前,没有哪个叔叔辈的人不心动。”
佐坂叙述的声音很平静。他继续说道:“阿亚在一家旅行代理商那里工作,负责营业事务。工作中接触各式各样的人,与客户之间有可能会发生什么。”
“没错。那种长相,盯着她的男人恐怕不止一个两个。作为旅行代理商的工作人员,必须得有亲和力,而对女性展露出营业性微笑产生误解的男人,无论哪个时代都不少。”
中乡组长用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前额。
“很好,总之,我先去和科长汇报。至于追踪对阿亚有爱慕之心的老头这条线索,等我汇报完了再说。她丈夫,就是那个被害人,他的客户、职场纠纷同时也调查起来。哦,还有被害人的过去。小湘,你刚才的调查报告里提到了被害人的家庭背景不好,就算现在品行端正,过去也有可能是个无恶不作的小混混。”
“明白。”佐坂点了头,“对了,被害人的手机里查出什么了吗?”
“没有,菅原他们去调查了,没有发现。”中乡组长耸耸肩说道,“邮件和LINE的聊天记录里没有出轨的信息,也没有约会网友及招妓的记录。而且,被害人每天在回家前都会准时用LINE给阿亚发信息:‘我现在回家了,要带点什么回来吗’‘我今天早回家,跟你换一下,我来做饭怎么样’……简直就是新时代模范夫妻呢。”
佐坂没有理会中乡组长的最后一句调侃,继续问:“信用卡的催款通知以及游戏氪金的收据邮件呢?”
“哦,游戏啊,这方面我完全不懂。据说,现在上了岁数的大人也会冲动地在游戏账户中充值相当大的金额。我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疯了。”
中乡组长手一挥,向着佐坂身后大喊一声:“喂!菅原。”菅原一溜小跑过来。
组长指着佐坂下巴说道:“麻烦你把手机里读取的内容再跟小湘从头到尾说一遍。比起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还是你说更方便,先从和游戏有关的话说起吧。”
菅原低下头行了一礼,嘴里说道:“明白了。”
“我们从被害人的手机里发现他下载过很多游戏类App。不过,游戏的种类都是免费的智力游戏和怀旧游戏,没有充值记录。被害人并没有对游戏表现出很大兴趣,只是在通勤的空闲时间玩一下;此外,也没有信用卡公司的提醒邮件或电话记录。”
“社交媒体方面呢?”佐坂问道。
菅原立马回答:“被害人用真名登录脸书和Instagram(照片墙),阿亚只有Instagram账户,他们两个互相关注。后来,他可能不喜欢上网冲浪了,也可能是因为工作忙碌,反正结婚后几乎没更新过动态。而阿亚最近的更新是在上周六,内容以阅读、美食和旅行为主,配图是冰激凌和新推出的咖啡菜单等,和食物相关的内容占了七成多。”
佐坂当场问菅原要来了两个人的账号。
他自己不在网上发动态,只有供浏览的游客账号。为了之后确认,暂且先收藏一下。
菅原继续说道:“鸨矢亨一的……被害人的手机是A社的,现在已经移交给搜查分析中心。另外,从放在客厅里的信封内找到的明细单来看,阿亚手机绑定的通信运营商是D公司。我们已经和D公司取得了联系,拜托他们将通信记录和数据尽快给我们。”
“很好,辛苦了。”佐坂称赞道。
菅原的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之后就是请SSBC(搜索引擎)技术支援组将鸨矢亨一删掉的邮件、照片以及通话记录等复原,看看是否能找到可疑的点。
佐坂将自己的手机放入内侧衣袋里。
与此同时,走廊里响起了“啊”的一声大喊。近似惨叫,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具体在呼喊什么听不清楚,其中还夹着劝说的声音。
中乡组长苦笑道:“那个声音就是被害人的母亲发出的。就像小湘你刚才听到的,这是一位个性十足的母亲,应该已经年过五十,头发染得金黄金黄的,穿了一条几乎可以看到底裤的迷你裙来确认遗体。从菅原开始,她不断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这里的年轻警员,唉,头痛。”
“阿亚的父母到了吗?”佐坂问道。
菅原边关心走廊的情况,边回答道:“一小时之前到了。主任下了命令,不要让他们和被害人的母亲碰到,所以就安排在另外一个房间。”
“好的。”佐坂点头认同,心想:果然是资深的搜查员,非常擅长处理这种事情,毕竟现在双方的关系势同水火。
“这样吧,小湘,你去跟被害人母亲稍微聊一下怎么样?”中乡组长用手托着下巴,说道。
“我吗?这不,我这边取证组还要外出……”
看着面露难色的佐坂,组长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让你取证,只是去安慰一下遗属,听她说说话而已。而且,我们局里深受熟女喜爱的帅哥警员就数小湘了。你又没到菅原那种年龄,你这么朝气蓬勃,可不是油腻感十足的大叔。去吧,尽可能让那位熟女心情愉快一点。”
“……我可没什么自信。不过我明白您的意思。”佐坂点头应允。
视线的远端,佐坂看到北野谷站了起来。他还是老样子,从不做汇报,也不交流分享情况,静静地守在能听得见谈话的位置。
“交给你了。”中乡组长朝两人挥了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