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20日,星期日,凌晨3点21分
莫尔塞岛,吕西安·韦尔热农场废墟
起初我以为又是灯塔的光。但是这次它没有转圈,而是固定在农场这个角度,照亮了整个房间。
瓦雷利诺跑到窗户边,手里拿着武器。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外面,他把手放在额前遮挡,但是外面的强光太刺眼了。
“天啊,发生了什么事?”马克西姆·普里厄大喊。
“我不知……”
瓦雷利诺没时间说完整句话。一个夸张的男生声音通过大喇叭传到房间里。
“瓦雷利诺、杜库雷,打开门投降。你们被包围了。”
瓦雷利诺用胳膊肘把窗户敲破了,躲在暗处观察农场四周的环境。他转过身对着蒂埃里和普里厄。
“警察!有十几辆警车。该死,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他向我投来威慑的目光。
蒂埃里走向前,几乎暴露在窗户前。
“我们完了,让—路易。我们被瞄准了。我们做不了牛仔,投降吧!”
瓦雷利诺跑到挡板那里,就是通往地下隧道的挡板。
他打开了板子。
我听到下面传来很大的声音。警察试图挖通之前被瓦雷利诺和他的同伙们堵住的隧道。
“我们被夹击了,”马克西姆·普里厄很生气,“死定了!”
“不,”瓦雷利诺大叫,“我们还有机会。”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射出疯狂的光芒。
马克西姆·普里厄不安地看着他。
“结束了,让—路易,你想带着人质去哪儿?”
“逃出去,船就在1公里外。我们可以的……”
“然后呢?”普里厄问道,“上船之后呢?你认为警察没有船吗?没有直升机吗?”
大喇叭的声音再次穿透了农场的墙壁。
“请缴械投降。你们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我们控制了所有出口。先让科林·雷米出来,然后其他人扔下武器,举起双手再出来。”
“完了完了,让—路易,”马克西姆·普里厄说,“都怪你,我们这10年来瞎折腾,从破坏隧道到绑架科林·雷米。你当初说过,不会有人出事的。你还记得吗,让—路易?很抱歉,我要投降了……”
普里厄还挤出了一个笑容:“无论如何,我没有杀死任何人。我甚至没有武器。”
“我也投降。”蒂埃里冷漠地说道。
布丽吉特什么都没说。她站在烟囱旁边。
普里厄来到门口,准备打开门。
“等一下!”瓦雷利诺大喊。
他把枪对着他的同伙们。
“等一下!”他的声音更加尖锐,“你们想投降就去吧,我是不会去的。”
他把枪指向我,示意我站起来。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服从。他抓住了我的胳膊把它扭在身后,我疼得直哆嗦。
他稍微松了一下。
“快走,打开门。我们一起出去。”
外面的警察不会开枪吧?他们肯定安排了神枪手。但是他们不怕打到我吗?
但是我宁愿被打中,也不想跟这个疯子一起逃跑。
瓦雷利诺看着他的同伙。没有人动,没有人敢跟在他后面。
“打开门!”他大吼。
他再次扭动了我的手臂。我用左手掰动门把手,但门没开。
“踢一脚。”他下命令。
我使劲踢了一脚,门稍微打开了点儿。瓦雷利诺再次压住我的手臂,避免我采取其他行动。
一道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听到了一些声音。
“别开枪!他有武器。他手里还有那个孩子。”
瓦雷利诺一言不发,推着我走。我往前走了1米。
为什么这些警察不敢开枪呢?
瓦雷利诺一直贴着我,推着我缓缓前进。
“开枪啊!”
突然我那扭曲的手臂自由了。
一片安静。
瓦雷利诺的手松开了,手枪掉在了草地上,本来贴紧我的身体滑落下去。
瓦雷利诺倒在了我脚底的草地上。
地上一摊血。
我转过头,背对警察的探照灯。
布丽吉特站在我面前,被白色的强光照着,惊慌失措。她手里拿着烟囱旁边放着的生锈的镰刀,血从刀柄上流下来。
蒂埃里和普里厄在后面笑着,双手举过头。布丽吉特只能看见我的影子。她的嘴巴里念叨着:
“为了安娜,为了你妈妈。”
一切发生得很快。十几个穿着防弹背心的警察冲上来,马克西姆·普里厄、蒂埃里和布丽吉特被押送到一辆警车里。警铃声又响起来了。
一个穿着制服的棕色头发女警察过来找我,把我拉到一边。她应该是个心理专家。她很专业,给我提了几个问题,观察我的状况。其他人把瓦雷利诺的尸体装在袋子里运走。
小岛人的车子停在我身边几米处,我还以为会有记者来提问。
这么快?
令人吃惊的是马迪和阿尔芒从后门下来。
“80分,11点!”阿尔芒大叫,“科林,你就是个天才。我们两个都是天才!”
马迪什么都没说。她笑着看着我,然后把我拥入怀中,抱了很久。我感觉到她的心跳,就像是三天前保姆抱我时一样的温暖。我心慌意乱。这份拥抱远超过普通朋友的界限。马迪最终松开了我,她看起来跟我一样慌乱。
“科林,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阿尔芒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圆圆的脸上戴着眼镜,细胳膊细腿,这一切都让我安心。
“你现在是亿万富翁了啊,”阿尔芒继续说,“名副其实的亿万富翁,哇哦……女孩子们都要找上门了……”
好像是为了验证他的预言,一个金发美女穿着紫色紧身裙朝我走来,她有点儿像是侦探片里的角色,就是年纪大了点儿。阿尔芒赶紧介绍。
“这是克拉拉,一个资源丰富的女秘书。不过科林你别想了,她喜欢年纪大的。”
克拉拉露出了满口的白牙。
“迪迪埃·德尔佩什先走了,他回报社了。他想出一个特刊。”
我做了个鬼脸。
“你欠他的!”克拉拉确认。
她把手机递给我。
“这个人你不认识,但是他想跟你说话,你也得好好感谢他才行。”
我接过电话。
“科林·雷米?”一个年轻活泼的声音,“我是西蒙·卡萨诺瓦,小岛公路安全负责人,你还记得吗?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谢谢。”我不太明白。
“我想我得去睡会儿了。但是我明天早上会到莫尔塞岛。我有些关于修道院的事情,还有关于你父亲的回忆要亲手转交给你。是来自于他最好的朋友加布里埃尔·博尔德里的。”
“谢谢。”我觉得有点儿尴尬。
“科林,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当然可以。”
“拿一瓶疯狂马萨林出来醒酒,我想我值得喝一杯吧。”“没问题。”
他挂了电话,我觉得有点儿蠢,把电话还给克拉拉。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这个西蒙·卡萨诺瓦有点儿钻牛角尖,像头驴子一样固执。但他不是蠢货……他是个帅哥。科林,我觉得是他救了你的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裙子,又把手机贴在了耳边。
“她的背更美,不是吗?”阿尔芒说道。
我没回复。
我想安静一会儿,一个人待着。
“科林!”
我认出来是杜瓦尔神父的声音。我转过身。他满脸通红,手里拿着布满灰尘的酒杯,从农场里找到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瓶酒。
嗜血者—莫尔塞岛-1914
神父在酒杯里醒酒,姿势很娴熟。
“科林,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所以呢?”阿尔芒问道。
“早几年就应该开了喝。这瓶珍贵的酒整整保存了80年,时间也太长了。木塞本来需要定期更换……”
“酒变酸了吗?”阿尔芒很担心。
杜瓦尔神父喝了一口,在嘴里含了很久,不紧不慢地回答:
“我一个月前刚喝过1986年的爱士图尔酒庄的酒,一瓶要150欧元。说句实在话,跟圣—安托万产酒区的酒相比,那简直是酸酒。”
马迪叹了口气。
杜瓦尔神父弯下腰,对我说:“这个酒保存得很好,科林。马萨林是对的。因为这块土壤非常罕见,在整个法国都很少见。一个被历史遗忘的产酒区,直到你父亲重新发现。如果你决定再次开发这块土地,重新种植葡萄,我的孩子,你将会名利双收!”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我看看四周,一脸窘迫。马迪对我微笑,我喜欢她的笑容。
“谢谢大家,谢谢!但我需要一个人待会儿。”
我没再多说一句话,走远了几米。我走过农场的斜坡,来到最高处。我找到了一片丘陵,那里有一棵死去的树。
我坐在土堆上。这里可以看见大海、灯塔和小岛东南部的岩石。海浪拍打着黑色的岩石。
我闭上眼睛,再次睁开。
我感觉很好。
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远处的地平线变红了。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肯定睡着了一会儿。
新的一天,新的生活。
现在,我只需要读一下父亲留给我的诀别信,这是之前放在公证员那里的,警察找回来后又给了我。
无所谓了。
我感觉很好。
我得来这里,丈量我青春的废墟。
我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是父亲已经死了。我是个孤儿。我终于完成了这场葬礼。
花了整整10年时间。
父亲死的时候是个英雄。
妈妈说得对。她的预言是对的。某一天,你会与他相遇。
我再也没见过他。
但是今天,我再次找到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