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20日,星期日,凌晨1点11分
莫尔塞岛,半岛营地
大家都在帐篷里睡觉。我坚持要跟其他青少年一起在帐篷里睡,不想一个人在医务室里待着。警察们同意了。跟其他人在一起,风险会小点儿。警察在营地巡逻。他们在日落时盘问了我,我简单讲明了事实。
但只是事实,不是我的感受。
他们对我的答复还算满意。
我很晚才回到帐篷里。自从蒂埃里和布丽吉特离开后,时间过得非常慢。斯蒂芬妮来过医务室,给我端来晚餐。一盘沙拉和两块鸡肉,我几乎没吃。杜瓦尔神父给了我几本莫尔塞岛的摄影书,一本黑白的小岛历史书。书放在床脚,我没勇气去翻开看。
我也没机会跟阿尔芒见面。
他也许还在怪罪我把他拖入这个陷阱中。我倒是跟马迪聊了一会儿,她让我放心,她的父母都是醉鬼还家暴,所以他们失去了她哥哥还有姐妹们的监护权。她出奇地冷静和温柔,跟平时那副凶巴巴的模样相反。我觉得她很漂亮,她穿着破洞的牛仔短裤,T恤上是我不认识的摇滚明星,眼睛是深棕色的。我试着牵她的手,但是她退缩了,她害羞地说现在不是时候,她还得每晚给她的男朋友打电话,我现在应该操心的是其他事情。
帐篷里其他青少年均匀的呼吸声让我安心。我来这里睡觉是正确的。我不怕,什么都不怕。但是我没法入睡。
我脑子里一团糟。该相信谁?我父亲到底是怪物还是恶魔?
一个死了10年的父亲复活归来……居然是为了杀死他的儿子!在这之前父子俩还重叙旧情。
这是不可能的。太好笑了。然而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父亲在我面前举起了枪。
为什么我现在还想否认呢,就因为他是我父亲?
不,绝对不是这样!
还有其他的证词,除了舅舅的证词之外。
父亲曾经是个英雄,至少是个正直的人,诚实的人。人会改变,但会改变这么多吗?他拥有双重人格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
我钻进睡袋里,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其他人的呼吸声在我脑袋里回荡,就像是一场和谐的音乐会。熟悉的场景。他们享受着正常的生活,安宁的睡眠。
还有一件事。父亲曾告诉我一个阴谋,他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任何人!
他躲躲藏藏这么多年。
突然我前方有个出口。
如果这也是阴谋呢?
如果我父亲对瓦雷利诺的态度不过是在演戏呢?为了赢得这个坏人的信任。为何不可?装作可以牺牲最宝贵的东西,借此骗过所有人!如果父亲想在谷仓里杀死我们,那么来一枪是最快的。但是我们被关在地窖里,父亲还是可以回头来救我们的,或者偷偷跟外面打电话求助。
是的,我的推理是合理的。这样就不会有危险。
我父亲在演戏!
这样一切就说得清了!
舅舅的指责不过是谎言。他把我父亲描绘成恶魔就只有一个目的:让我害怕,让我远离他,阻止我去救他。
首先,让我相信他死了。
然后我找到了他,认出了他。
父亲很吃惊,他随机应变,跟我说了真相,或者是部分真相。然后为了保护我,让我不要牵扯进去。
是的,一切明朗了!
他被人当成一个浑蛋的话,我就会远离他!
他还是在保护我!
为什么呢?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找不到答案。我的目光在黑暗的帐篷中徘徊,我注意到旁边平躺的身影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他们还在隐瞒什么?谁是我父亲?需要跟马迪和阿尔芒说一下我刚才的推断吗?他们会继续相信我吗?不,他们肯定以为我疯了,他们才刚刚逃脱陷阱,还是我父亲害的。
但是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我想起身去找他们。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我不禁发抖。是悠悠吗?还是巡逻的警察?
帐篷动了,有人进来了。
一个身影走进来。我是装睡还是睁开眼睛呢?
得快点儿做决定。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
太迟了。
我没法选,蜷缩在床上,睡袋遮住了脸。但是我睁大了眼睛,我习惯在睡袋里睁着眼睛。外面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影子悄悄站在那里。
他想找什么?
那不是悠悠、斯蒂芬妮或者杜瓦尔神父的影子。这两个星期以来,我非常熟悉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还有身形。
影子继续往前走。
我知道他是谁。
这些年来,我已经是熬夜专家,就像是夜间动物,可以在暗夜里通过呼吸和味道来辨别对方。在帐篷里,此时此刻,我认出了这个呼吸声。
这就是这些年来让我做噩梦的影子。其中有个噩梦就是我不在帐篷里,他们抓住了我,我没法逃脱。那时我6岁。我一直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在童年的床上瑟瑟发抖。
此刻,这个影子就在我面前。
他在巡游,好像在我床头晃荡了上千个夜晚。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个黑暗的隧道?影子朝我走来,步伐稳健。
过去的10年,每一晚,这个影子都会吓到我。但是如今我不再害怕,影子也明白这点。事情真相即将揭晓。
而我终将知晓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