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19日,星期六,11点48分
莫尔塞岛,海鸥湾谷仓
马迪用尽全力呼喊。
“有人吗?”
黑暗中,她夸张的喊声穿透了我的背。
“算了,”阿尔芒说,“没人可以听到我们的声音。”
马迪继续大喊,每隔15秒一次。“嘿!!!”“我们在这里!!!”或者是“救命啊!!!”
我们的眼睛渐渐习惯了暗处,可以辨别对方的轮廓。
但也只看得见昏暗的轮廓而已。
“5个半小时,”阿尔芒低声说,“我们三个人待在一个不到5平方米的房间里,我想我们最多还剩五六个小时,直到氧气全部耗尽。”
“别瞎说了,”马迪阻止他,“你的算术没什么用,帮我大喊救命吧。你不清楚还剩下多少时间,你甚至不知道酒窖的具体面积。”
“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的。”阿尔芒继续说丧气话,“如果你一直大喊大叫,氧气消耗得更快。再说你想呼叫谁呢?”
马迪继续大喊:“嘿!!!”然后冷静地回复道:“我不知道,海鸥?鸬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快来啊!”
马迪爬到台阶上,用尽全力去推上面的出口。她推不动。
“快来帮忙啊,浑蛋!”
我们三个人一起试着推,但还是推不动。过了几分钟,我们都放弃了。
马迪和阿尔芒开始用手在墙壁上摸索,我坐着不动。酒窖应该是长4米,宽3米,就在谷仓正下方。马迪继续有规律地大喊:“嘿哦!!!”
酒窖里一直很安静。马迪和阿尔芒花了很长时间找出口。阿尔芒甚至站在马迪的肩膀上去触碰天花板,看看有没有另一个出口。但是一无所获!他们最终放弃了,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们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出路。
我们落在陷阱里快45分钟了。我一言不发。
突然马迪开口了:“科林,你父亲弄断了一根电缆是吧?”
我蜷缩在角落里,不想说话,不想思考。我很冷静地回复:“不能说话,马迪,不要浪费氧气。要保存实力。”
“滚!我们还没死呢!如果我们还要待上5个小时,那么好好利用最后这段时间,行不?”
“我不想吵架,马迪。”
我看见马迪的影子在酒窖里走来走去,就像一头困兽。
“不,我偏要吵架!这样我才能放松。我很紧张。你父亲是个浑蛋。你得面对他。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也没怪你。你也不可能知道。世界上浑蛋可多了,他们也有孩子的。我就知道好多这样的……”
“闭嘴,马迪。”阿尔芒开口了。
我脑子里一团糟。我不想说话,不想大喊,不想哭,不想争斗,只想安静地待在黑暗里。我觉得黑暗没什么不好。就等一切结束吧。
等待,等着呼吸停止,不做任何努力,等着世界在我眼里熄灭。
“有人吗?”马迪还在高喊。
阿尔芒开口了。
“科林,你还是这么冷静。你要知道我现在还是处男,就这么死了太不值得了。”
他是说实话吗?还是在搞笑?
马迪反驳他:“不管是15岁还是85岁,你死之前都会是处男,事实就是如此。但是如果就这样死在酒窖里,那也不错。你这辈子注定单身。”
阿尔芒暴走了。
“如果我出去了,就去找你的姐妹们算账,她们一个都逃不掉。”
“我有五个姐妹,你这小身板可不行。她们都是大美女,可瞧不上你。不过我有个哥哥,就是给我小刀的那个,他喜欢重口味。”
一声响亮的“嘿哦”再次穿透黑暗。
阿尔芒还不放弃。
“你说你的姐妹们都是大美女,怎么你不是呢?”
一片寂静。
“我向你保证,龟孙子,等我们出去了,我让我的哥们儿骑摩托车来莫尔塞岛,然后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我感觉他们俩就差打起来了,但是我没力气去干涉。我就想待在这里,他们出去好了。用我的生命换他们两个的。
“你们冷静一下,都是我的错。得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你说得对,想办法!我们花了半个小时推门,但是打不开。”马迪回复。
“电影里总会有个什么下水道或者通风口。但是我们现在是在洞里,一个没有出口的洞!”阿尔芒大喊。
又安静了片刻。马迪坚持不懈地呼救。时间就这样流逝,毫无希望可言。突然阿尔芒问道:“科林,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不知道,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
“嘿哦!!!”
“好吧,”阿尔芒冷静地说,“接下来我们实施B计划。”
马迪嘲讽地回复他:“B计划。你别瞎说了!你的B计划是什么啊?”
阿尔芒又恢复了以往嘲讽的口气。
“请叫我007。我的口袋里有个高科技玩意儿,可以解救我们。”
“比利时刀吗?”马迪笑道。
“瑞士。是瑞士军刀。”
“管它是瑞士还是比利时。我们又不能拿来推倒墙壁!”
“我没说过我口袋里有瑞士军刀啊!我是有一台手机!”
马迪只喊出了“嘿”,把“哦”吞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是心里生出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手机?”马迪问道。
“不是……”
“浑蛋,我就不该相信你。我从没见你在营地打过电话。”
“正常来说,杜瓦尔神父是禁止使用手机的!再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有的话,你不会偷走吗?”
“那倒没说错。”马迪承认。
“我偷偷地打。每晚都打。我家人坚持要我打!”
马迪的声音听起来比较轻松。
“好吧,那你得谢谢你家人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儿说你有个手机?”
“我想等上一个小时……”
“你的计划真让人讨厌。快来,快给骑兵打电话。”
阿尔芒没有回复,也没有动。
他没有打电话。
什么都没做。
马迪不耐烦了。
“你在等什么?失语了吗?快打给警察啊!”
“不行啊!”
“为什么?”
“没钱了!”
马迪又发出一声“嘿哦”,我发誓这声音能穿过墙壁。但是我还是保持沉默。
“怎么会没钱呢?”
“我昨晚花光了。跟一个在安达卢西亚访学时认识的女中学生聊天。”
“发短信呢?”马迪问。
“不行!”
“免费呼叫?紧急号码?”我也不放弃。
“不行,”阿尔芒回答,“太糟糕了。我刚刚在黑暗里试过,每一次都会在语言信箱里提示我要充值。”
又是一记重弹。
刚才一瞬间我仿佛有了希望,可现在又沉入海底。原来不过是错觉,一种海市蜃楼,给了我最后致命的打击。
“谁身上有银行卡?”
“你是想要维萨卡还是万事达卡?”马迪调侃道。
他们的嘴仗让我特无语。
就这样吧……
就在沉默中消亡……
马迪也无能为力。
“如果我不再就手机这事开口,那么你可以闭嘴吗?”马迪继续说。
“如果你可以的话……”阿尔芒说道。
“好吧,我暂且相信你。那么跟伊冯·帕皮永说谢谢吧,他可以帮我们一把……”
我盖住了耳朵。我不想再听他们说话,那只会让我一再陷入绝望中。
“他是谁?”阿尔芒问道。
“伊冯·帕皮永。”马迪回复,“一个玩帆船的家伙。”
“这个家伙有什么超能力?他可以推倒墙壁吗?”
“他没超能力。只不过他接下来会有些麻烦而已。”
“什么意思?”
“昨天他的银行卡在帆船学校的更衣室不见了。正巧我的短裤后面的口袋里有这张卡。所以如果这个家伙不反对的话……”
阿尔芒爆发了,没想节省氧气。
“你不能早点儿说你有银行卡吗?”
“你不能早点儿说你有手机吗?”
我又鼓起了勇气。
“嘿!停下来!赶紧打电话吧,我求你们了!”
我的话起了作用。
马迪马上拿出了维萨卡。阿尔芒走到她身边,打开手机。
“把号码给我,疯女孩儿。”
马迪眯缝着眼睛,她意识到在黑暗里看不清卡上的号码。阿尔芒把手机凑近了,但是屏幕的光并不足以照亮银行卡上的数字。
“试试盲文!”阿尔芒大喊。
“什么意思?”
“就是给盲人看的,卡上的浮雕数字,你用手指可以摸出来的。”
马迪明白了。她的手指在卡上慢慢掠过,但是她读不出来上面的数字。
“给我!”阿尔芒生气了。
阿尔芒抓过银行卡,一口气破译了银行卡上的16个数字和卡片到期日期。
马迪不免感到惊讶。
“你这是金手指吗?”
“12年钢琴可不是白弹的啊,大姐。在钢琴键盘前浪费了12年时间。我也许成不了钢琴大师,但是我手指的敏感度可不是吹的。”
他再次按下手机按键,进入语音信箱,输入银行卡号。
“搞定了!”阿尔芒大叫,“充了100欧!我快要疯了!如果他们回头抓到我,我可不背锅。”
“可以打了吗?如果你说没有网络,那我把你的头拿去撞墙!”
大家等待了几秒。我也在一旁心存希望。阿尔芒肯定把耳朵贴在了手机上。
“可以了!”阿尔芒大叫,“一位女性非常激动地通知我100欧充值成功,额外赠送7.4欧话费。来,给你卡片,你到时候还给那个伊冯。我给谁打电话呢?杜瓦尔神父吗?”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疑虑。来自父亲的建议:不要相信任何人。悠悠在监视我,斯蒂芬妮不想我离开营地。但这都是之前发生的事情。
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我可以重新信任大家。
可以相信所有人……除了我的亲生父亲。
阿尔芒没有等到我的回复,他给营地打了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正好是杜瓦尔神父,他肯定在电话机旁等了很久。想想三个青少年失踪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接下来就不难说服他派人来海鸥湾拯救我们。
黑暗中响起的警铃让我们安下心来。警察和消防员同时到达。我马上投入马迪和阿尔芒的怀抱。我们大喊大叫,说着听不懂的话。我想我们三个还哭了。上面的人花了10分钟才把门打开。
光线射进来。
马迪和阿尔芒迅速冲了出去。
只有我没动。
我待在黑暗里。我知道外面等待我的比地窖里更加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