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19日，星期六，11点18分
尼斯，克莱尔高领路
“您是最后一个见到让·雷米活着的人吗？”西蒙很吃惊。
加布里埃尔·博尔德里坐下来，把文件夹放在他们身前的矮凳上。
“是的。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消失了。那天晚上，他趁着涨潮开船出海，别人以为他死了。我把他安置在我的一个工地上，就在莫尔比昂湾。他给警察留下一封诀别信，在信里他招认了一切。他想扛下所有的责任，保护他的老婆和孩子。他让警察转移注意力，伺机东山再起。他那个时候脑子一团糟。他的诀别信不过是个幌子，但是他老婆安娜很不安。工地上三条生命让他们的梦想全部破灭了。他得知他老婆死于车祸时，我正好跟他在一起。我试着安慰他，但是我感觉他内心彻底崩溃了。我们聊了很久。第二天晚上，他开船去莫尔塞岛，把修道院土地继承等事宜托付给公证员，还给他儿子科林留下一封信解释了这一切，等他到了一定年纪就可以打开看。他安慰我说他还会回来的，我们都知道这是假的。他在莫尔塞岛外海溺水身亡。几天后找到了他的尸体。”
西蒙忍不住开口。
“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责任，还主动消失，他救了您啊！他给了您一份大礼啊！您能从头开始讲吗？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是的。”博尔德里说，“那我们从头开始吧。您想喝酒吗？这些日子在海外，都没时间去酒窖。在伊斯兰国家都喝不到好酒。”
没有等到西蒙回复他，博尔德里就消失了，几分钟后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红酒杯。
“来一杯罗杜克酒庄1978吧！让·雷米是业余的品酒大师，我们因为这个爱好关系更亲近了。”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大学的文化遗产课。我们三个人是铁三角：他、马克西姆·普里厄和我。我们每个人各有所长。让是学术型，适合做研究。我没他聪明，但是我也有梦想和信念。我一年半后就退学了，背着背包去环游世界。让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几年后，他虽然穷得叮当响，但拉了一帮人跑去莫尔塞岛修复修道院。我已经是公司老总，手下20多个员工，每年赚几百万法郎。”
“这个马克西姆·普里厄是谁？他擅长什么？”
“追女孩子呗。典型的花花公子，投机分子。”
“你们不太喜欢他？”
“是的，他跟让的小舅子蒂埃里背叛了让。天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来。”
“他后来怎么样？”
“完全不知道……他应该在诺曼底还是英国某个地方玩吧。”
西蒙犹豫了一下，他觉得这个马克西姆不简单。
“您和让是什么时候再见面的？”
加布里埃尔·博尔德里细细品鉴酒杯里酒的成色。
“哪一年并不是很重要。您在想什么？”
西蒙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是个……好人吧。我不太了解他。”
“您还年轻，会慢慢成熟的。就像我刚刚说过的，大学铁三角。是让·雷米找到了我。他们很穷，快破产了。他很需要钱。”
“您就给了他们？”
加布里埃尔·博尔德里喝了一大口，在嘴里回味着。
“我给了一小部分。让·雷米并没有找我要钱，我也不是资助者。我是个商人……让·雷米很清楚。”
“欧洲建筑？”
“欧洲建筑是另一回事。莫尔塞岛本来就是被人遗忘的角落。直到开通渡轮，这座小岛焕然一新，开始了大规模的土地开发。英国人、巴黎人、诺曼底人纷至沓来。每半年房价就上涨20%。之后没有可以开发和售卖的土地了。岛上一群恶霸成立了塞米提公司，他们垂涎让·雷米手下那块土地，软硬兼施。让·雷米实在被逼急了，他只能卖掉那块地。就连他的兄弟们也合起伙来欺骗他。他最后的期望就是这块地是无法施工的，那么就不值钱了！但是让我吃惊的是，这块地在土地占用计划图纸上居然是可动工区域！看来塞米提花了不少功夫啊！”
“我有证据证明是让—路易·瓦雷利诺篡改了图纸。”西蒙很骄傲地说。
加布里埃尔·博尔德里很生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给西蒙也倒了一杯，甚至不问他还喝不喝。
“这些证据如果10年前找到就好了！”
“你们当时不可能知道的，让·雷米也不可能。这块地因为地下隧道的关系是很危险的，不适合施工作业。土地占用计划的图纸是假的，官方也失职。当时为什么不去求助，不去操控舆论？”
“一切发展得太快。让所属的圣—安托万协会处于破产的边缘。塞米提抓住了他们的弱点。上诉、求助可能会花上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的时间。这块土地变成可动工区域后，让·雷米手下大部分人都倒戈了，首先是他的小舅子。”
“蒂埃里·杜库雷，就是他把科林养大的。”
“是的……让·雷米向他们保证过这块土地永远都不可能动工。他是不准备卖这块地的，也不会向塞米提妥协。但是图纸公开后，他的威信一扫而光。所有人都投票要卖掉土地！”
“但是让·雷米还是土地所有人，”西蒙继续说，“他才有决定权，于是他找到老朋友加布里埃尔和他的公司欧洲建筑。”
“没错！”
加布里埃尔·博尔德里拿酒杯跟西蒙的酒杯碰了一下。他突然开始对西蒙以你相称。但是西蒙还是以您相称，毕竟博尔德里比他大。
“干杯！”博尔德里说道，“这个计划让我欣喜若狂。这不是赞助，而是投资！一个我喜欢的项目，而且是跟朋友一道干。塞米提那些大鲨鱼要搞的项目是钢筋水泥的怪物，我们追求的是可持续发展。我不是在打广告。你不需要相信我，但我的目标是环保旅游。虽然名字有点奇怪，但是嗜血者工地本来是一个不错的计划。”
“但是出了一场事故……”
“是的，该死的事故！”
加布里埃尔停下来，看着在地中海中浮动的白色帆船，让心情平静下来。
“开了20年公司，我的工地上从来没出过事故。而且还有比嗜血者工地更危险的施工地。与其说是事故，还不如说是谋杀！一场有预谋的谋杀！起重机下方的土地被掏空了。地下隧道的支柱被动了手脚。让确认过。他对地下长廊很熟悉。”
“您相信吗？”
“当然！”
“这样您的良心就不会受谴责了。”
“如果你这样说的话……”
西蒙很固执。
“这块土地很危险，原则上来说是不能施工的。让·雷米是知道的。您也知道。你们冒了巨大的风险。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这场事故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博尔德里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没有继续给西蒙倒酒。
“让·雷米10年前的分析结论跟你是一样的。我白白跟他解释了半天，我当时采取了所有的预防措施，就算是在危险的工地上，也不会发生事故的，这是一场犯罪，我们没有责任……”
“他没有听您的话？”
“他觉得自己对那三个死者有责任。他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的责任，他拯救了他手下的协会还有欧洲建筑……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是个正直的家伙。正如我跟你所说，当他老婆去世后，一切都乱套了。她当年跟我们一起上大学的，也是学文化遗产。当年才19岁……她可是大美人，众人艳羡的对象。让和安娜互相爱慕。他们是天作之合。”
“关于安娜·雷米的死亡，您的版本是？您觉得是交通事故还是自杀？”
“都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交通事故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自杀的话没有意义，因为她知道让还活着。他躲在我这里。安娜有什么理由自杀？没有啊！她爱她的丈夫，她在等他。不，安娜·雷米的意外是一场犯罪，另一场犯罪。”
“天啊！”西蒙大喊。
加布里埃尔给自己倒了第三杯酒，继续说。
“整个故事就是一个悲剧。其中的始作俑者一直没有付出代价。我没有勇气继续调查下去。我太胆小了，躲在幕后不敢露面。”
为了消除内心的恐惧，或者说是内疚，加布里埃尔·博尔德里在阳光普照的阳台上做着放松的动作，被晒成古铜色的胸肌露了出来。
“那么修道院这块地到底怎么办？”西蒙继续问。
“你连这个都知道？”
西蒙点点头。博尔德里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
“你肯定见过了小岛上的公证员吧！他还活着吗，那个胖胖的巴尔东？他是小岛上唯一正直的家伙。虽然有点儿奇怪，但值得信赖。我们跟让说好了，如果他消失了，我来管理这块土地，直到科林满16岁。一晃10年过去了，天啊！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要向你承认，这些年来，这块地在小岛上是无人打理的。我的会计每年交税。我这几年签了几份关于修道院博物馆的文件。我同意将场地免费开放，只要他们不在上面施工就行。我要向你承认，就在你进门之前，一个小时前，我对修道院这块地可不上心呢。”
西蒙看了看墙上的抽象画：几何图案，颜色丰富，极简主义。绝对花了大价钱。但是他对于这些画的了解还不及红酒深刻。
“你说不出话了吗？”博尔德里问道，“这也正常，你还年轻。你专程过来，让我觉得羞愧。10年了，人这一辈子都在跟时间竞走，还没有好好经历当下。忘记过往，向前看，一直向前看。”
“科林呢？”
博尔德里直勾勾看着他：“你真的觉得他有危险吗，过了这么多年？”
“瓦雷利诺越狱真的只是巧合吗？”
博尔德里喝完了杯子里的酒，站了起来，在平台上的石子路上来回走着。
“该死！我跟让说过放在公证员那里的文件对科林来说是危险的礼物。他毫不知情，却被卷入风暴中心。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他儿子知道他不是杀人犯，让科林为他感到骄傲。科林在16岁这天，为他亲爱的爸爸感到骄傲。我的儿子啊，请为我感到骄傲。然后赶紧跑啊！”
“让·雷米在这份文件中揭发了真正的罪犯吗？”
“是的，还有证据。”博尔德里回复。
“天啊……这就解释清楚了瓦雷利诺为何选择此时越狱。就是为了拦住年轻的科林，阻止他拿到文件。我希望他跟他舅舅舅妈在安的列斯群岛或者澳大利亚度假。总之，离莫尔塞岛越远越好！”
博尔德里转过头，忧伤地看着空瓶子。
“别忘记这场犯罪的另一个动机，那就是疯狂马萨林这个传说。你肯定听说过吧？”
西蒙点点头。
“没错……”博尔德里笑了，“文件里还有一份藏宝图。”
西蒙看了看矮桌上的橙色文件夹。
“这是莫尔塞岛公证员家那份文件的副本吗？”
“不，这是补充材料。让没那么蠢，他没有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放在我这里的文件夹是他关于疯狂马萨林的研究资料，另一颗定时炸弹。”
西蒙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份文件。
博尔德里叹了口气。
“你也想掺和这桩破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