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19日，星期六，10点27分
莫尔塞岛，海鸥湾谷仓
我感到头晕。
谷仓里有股恶臭味，混合了酒精、烟草和发霉的食物的味道。
“这里很安静，”父亲安慰我，“乐贝托这几天应该不在。”
我明白了，这个乐贝托应该就是那醉醺醺的酒鬼。我没有追问细节，我也不想知道更多。谷仓跟前一夜一样，乱糟糟的。唯一奇怪的是电视机不见了。
成箱的废报纸堆在角落里。
“他是为了过冬准备的。”父亲开玩笑说道。
我一脸厌恶的表情，这里面的味道让我想吐。
“我们不会待很长时间，科林。”父亲安慰我，“但是大白天我们最好不要出门溜达。我们得小心点儿。你之前辛苦了，坐会儿！”
我摇晃着椅子，把上面的面包屑晃掉，然后坐上去。
“谢谢。”
“不不，你是为了你自己。你没打开文件夹，你做得很对，现在可以把文件给我了。”
我从公证员家逃出来之后，就紧紧抱着文件夹，在车上也是。父亲走过来，我把文件夹递给他。
我这样就轻松了吗？
不，奇怪的是，我内心涌上来的是失望的情绪。
“谢谢，你终于可以卸下这个重担了！”父亲拿过文件夹。
父亲拿过一把脏脏的椅子，坐在房间另一头，好像故意离我很远。他解开棕色的缎带，打开米色的文件夹，开始翻看文件。有30来页。我看不清，但也不敢移动椅子。
父亲吃惊地看着我，我从没见过他这种冷酷的表情。
“你什么都没动吗，科林？”
“我没打开过啊，爸爸。有问题吗？”
“不，不……”
很明显有问题。
父亲看起来很激动，就像是在释放内心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他突然转向我，冷静地说道：“你渴吗，科林？”
我摇摇头。
“你饿了吗？”
“不饿。”
我想吐。
这个谷仓让我想起公共垃圾堆。各种各样的虫子沿着墙壁爬来爬去。父亲表面上看起来很满意，但是他紧绷的手指表露出他的紧张情绪。
“我们现在时间还算充裕，科林。”
“干吗呢？”
“呃……你记得我昨晚跟你说过的话吗？”
他昨晚说了那么多。他到底是指什么？
“我们最后讲的。你还记得吗？疯狂马萨林，那个只有你知道的秘密。”
“哦，是的。”我机械地回答。
其实我还真没想过这事。疯狂马萨林，我身上有什么秘密？我脑子里只有那次聚餐的场景：父亲把手伸向我，还有那些尖叫声。
“所以呢？”父亲提高了声调。
这个谷仓的臭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一个柜子上摆放着一些装了葡萄酒的脏杯子。葡萄酒？
我要跟他提到这个唯一的回忆吗？那顿聚餐？那些尖叫声？他伸到裙子下的手？为什么要盘问我？他自己不记得吗？这太可笑了，是他告诉我这些秘密的！
“我记得一顿饭。”
父亲俯下身子，把另一个木头柜子上的旧罐头瓶扫到地上，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来。
“是的，最后一顿饭。”他的笑容略带嘲讽，“耶稣最后的晚餐。耶稣和他的信徒们还有犹大……最后一顿饭。一切都爆发了。你当时很害怕，科林。我们当时吵了一大架。几年来内心的愤恨都宣泄出来。你藏在桌子下面。你不应该在那里的。实在是太蠢了。我们应该保护你的。”
他还记得，当然了。
我得继续问他更详细的问题。
“除了聚餐，你还记得什么？”
他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我记得你递给我一杯酒。”
他一直坐着，用脚踢翻了地上的空酒瓶。虽然他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波动。
不管那么多了。
“我还记得你的手伸到那个女孩子的裙子下面。就是那个杰茜卡。”
我本来以为他会爆发，会骂我。疯狂马萨林的秘密让他很紧张。然而我似乎错了。他非常冷静且温柔地回答说：“这件事啊，我也记得她皮肤的热度。杰茜卡就是个天使，是我遇见过的最美丽的人。当然你现在还年轻，不明白这些事……我希望你以后能明白。”
不！
我拒绝！
他昨天撒谎了，他昨天发誓说他跟这个杰茜卡之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父亲的确是一个充满激情、意志坚定、受人尊敬的学者。
但是他背叛了我母亲！
我在观察他的举动。他的右脚紧张地在地上画圈圈，他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没有戴对戒，在我印象中，他一直戴在无名指上。
这是最后的证据！
是的，他离开了我母亲，抛弃了我，然后消失……
跟这个女孩儿一起跑了。
为了这个女孩儿跑路了。
他背叛了我们所有人。母亲也因为他死了。我很想站起来，把这个臭烘烘的房间砸个稀巴烂，把空瓶子扔到脏兮兮的墙上。
但我只是抬起了头。父亲出奇地冷静。他尴尬地朝我笑。
这个通奸的故事跟宝藏、犯罪、阴谋相比如此可笑吗？
毫无疑问……
这个故事当然很无聊。也许很多男人都会背着他们的老婆出轨。或者反过来，很多女人也会背着他们的老公出轨。每天，这样的惨剧在成千上万的家庭里上演。
但不能是我的父母啊！
这部我是主演的冒险电影好像撑不下去了！父亲不应当是个完美的角色吗？
当然不是！
我再次观察这个谷仓，视线停留在桌子旁边烂掉的水果篮上。很多虫子趴在两个苹果和一串葡萄上。蚂蚁成群结队，沿着桌角行进，爬上了天花板。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机械地看着蚂蚁爬来爬去。
玻璃杯的声音，酒瓶撞击父亲脚部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一瞬间仿佛经历了一场痛苦的蜕皮过程，在几个小时内把10年父子情来了个沉浸式体验。
我经历了恋父情结的所有阶段。
从崇拜一个完美无缺的父亲到接受一个不完美、有缺点的父亲。
我长大了。
要自己长成大人才能明白这些事情。
父亲看了看手表，他很紧张。
“科林，你得集中注意力。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我们现在很危险。他们是有组织的，人数众多，他们马上会找到我们。我们是这个岛上唯一可以依靠对方的人。我们是唯一抵抗他们的人。你得想起来，科林，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
我忍不住怒火中烧。
“什么？究竟要我想起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