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17日，星期四，11点45分

莫尔塞岛，圣—阿让市政府

西蒙走进市政府，发现克拉拉一脸焦虑。

“卡萨，你终于来啦。电话一直响个不停！电视台、广播台都想知道沙滩上那具尸体的事情。”

“我知道怎么回复。”西蒙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电话又响起来了。克拉拉尖叫道：

“我受够了！”

西蒙笑了。

“你只需要把电话听筒拿起来放在一边。这样别人打过来就是占线。他们不知道原因的。”

“你说得对！”

克拉拉拿起电话听筒，放在一边。

“终于可以安静会儿了。”她叹了口气。

她躺在椅子里，从手提包里拿出化妆品。西蒙猜克拉拉在等待电视台来访，但是市长不在，只能她一个人面对摄像头。

片刻的沉默让西蒙可以专心思考发生的一切。突然他大声说：

“有个地方不对劲。”

“什么？”克拉拉没有转过头。

她在忙着画眼线，对着一面小镜子。

“两个逃犯的尸体。一个老练的犯人被判重刑，想逃跑，他需要一个熟悉小岛的同伴带他远走高飞。”

“嗯嗯。”她在描另一只眼睛的眼线。

“但是照常理，应该是那个熟悉小岛的人做替罪羊，而不是那个老练的犯人。结果是若纳斯死掉了，不是你的同事瓦雷利诺。”

“我的同事，这话说的。”克拉拉表示抗议。

“所以，要把我们的推理推翻重来。既然结果不是我们预料之中的，那么我们一开始的假设也是错的。事实上，不是一个重刑犯需要一个了解小岛的同伙，而是反过来，这个了解小岛的同伙需要一个冷血杀手。一旦越狱成功，这个大块头就没用了，就可以把他干掉了。”

“有什么不一样？”克拉拉在10只口红里面挑选。

“当然不一样啊，让—路易·瓦雷利诺才是幕后黑手。所以又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克拉拉终于选好了口红，她选了比较亮的颜色。

“为什么瓦雷利诺只用坐几个月的牢，还急着越狱呢？”

“你知道答案，对吧？”

“是的。”

“太好了，卡萨，你是最棒的！”

克拉拉在镜子前嘟起嘴，开始涂口红。

“我知道答案，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嗯嗯！”

“答案就是：瓦雷利诺的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他可不是一个小公务员，他的背景不简单。”

“太好了，卡萨！你继续……还有什么事？”“轮到你来说了。你认识他。你了解市政府。”

克拉拉给西蒙一个飞吻。

“好吧……抱歉，我的休息时间结束了。”

她又拿起了电话。

她的妆化得太浓了，西蒙心想，太显老了。他走出市政府时没有再看她一眼。还不到一分钟他就拿着一张矮凳回到她面前。克拉拉在回电话，做了一些手势，但她的对话者看不见。

西蒙耸了耸肩，往档案室走去。

这次，西蒙找到了一根可以靠着的柱子。在一堆档案里，他找到了一沓标签为“市政人事档案(1985—1995)”的文件。他查询了那个期间在市政府任职的人。半个小时后，他把让—路易·瓦雷利诺的个人简历梳理了一下。瓦雷利诺是城市规划方面的专家。他于1989年期间在圣—阿让市政府实习过，之前又在圣—洛省设备部实习过，之后被圣—阿让市政府录用。在实习期间，他负责土地规划。圣—阿让市政府雇佣他后，他担任的是另一个职位：公务采购。8年后，他被控告在市场交易中收取贿赂。

还有什么没发现的内情吗？

西蒙开始整理1989年到1997年期间所有的公务采购合同。整整三个文件盒！时间一分分过去了，西蒙说服自己这些也没什么用……在瓦雷利诺被起诉时，警察肯定都查过这些文件了。西蒙又想找到什么呢？然而固执的他决定要一查到底。

但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该死！浪费了一个上午！

西蒙从档案室下来。克拉拉还在打电话，一脸撒娇的神情。她应该是在跟一个巴黎记者讲话。西蒙站在她身旁，向她示意他需要她帮忙。几分钟后，她红着脸挂了电话。

“是M6电视台。”

西蒙把电话听筒挂起来，然后放在桌子上。“克拉拉，我是说真的，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什么都没找到？”

“没……”

“你想知道什么？”

“你了解瓦雷利诺吗？”

克拉拉叹了口气。

“哇哦，我那个时候很年轻，可受欢迎了。我们在一起工作了两年。我印象中这家伙长相很一般，甚至有点儿丑，平时系领带，反正就是个蠢货，有点儿虚伪。但不是那种可以冷血杀人的类型。”

“我同意……但还是不太对劲。”

“所以呢？你觉得你能找到警察找不到的线索吗？卡萨，去骑单车维护交通秩序吧。照现在这种局势，估计外面是一团糟。你在那里肯定更有用！”

西蒙非常生气。克拉拉不是故意这样说的。西蒙继续问：

“克拉拉，莫尔塞岛上还有其他丑闻吗？”

“你知道的，小岛上的丑闻……可多呢！”

她用嘲讽的口吻回答：

“我们毕竟住在一个强盗之岛上啊！”

“我们不说其他地方犯的事……小岛上发生过什么丑闻？”

“这个嘛……瓦雷利诺参与的公务采购受贿案……3年前苏格兰游客失踪案……4年前百万富翁的帆船沉没，两名游客淹死……6年前发疯的老农民，外加他全家人都失踪了。呃……还有什么？8年前荷兰女子强奸案……还有10年前嗜血者工地事故，三个工人意外死亡。”

西蒙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除了这些，莫尔塞岛没有别的事吗？”

“这个嘛……其他地方没犯罪吗？”

“坦白地说，我不确定。好吧，谋杀案和强奸案可以忽略。我觉得瓦雷利诺不是这类人。”

“你这么认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拜托！如果他跟这些案子有关系，警察会查出来的。还有什么案子？那个嗜血者工地的事故是什么？”

“那是10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瓦雷利诺刚来这里上班。”

“我不相信巧合。”

“是在海边修建的度假村，在圣—安托万修道院遗址上。那块工地叫作‘嗜血者’，属于某个遗产保护协会。市政府想买下来，但是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不知名的房地产商‘欧洲建筑’买下来的。小岛上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三个星期后，一台起重机倒了，当时的工地建在修道院的地下通道上方。结果死了三个工人！嗜血者这个名字没取好。这件事跟瓦雷利诺没关系。”

西蒙在脑子里复习关于公共法，尤其是城市规划这方面的资料。

“他们有权利施工吗？”

“是的，怎么了？”

“因为如果是古迹，是不可能施工的。”

“你这样说的话……”

克拉拉看了一眼手表。

“卡萨，把电话还给我，我要回去了。我可不想错过开心广播或者天空摇滚。”

西蒙没有起身。他脑子转得飞快。瓦雷利诺在转正之前，曾经在市政府实习，他负责的就是土地规划！就在嗜血者工地发生丑闻几个月之前。

“克拉拉，我们有小岛的土地占用计划吗？”

“当然有！”

几分钟后，在秘书间的隔壁房间，西蒙把莫尔塞岛的四张大地图摊开放在市政会议大厅的椭圆形桌子上，每张长3米、宽2米。

“嗜血者旅游景点在哪儿？”西蒙问道。

克拉拉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指向圣—安托万修道院的东边，就在红宝石湾过去几百米远。西蒙凑近观察克拉拉指到的地方。

“你看，在土地占用计划上，这块地是属于不可动工部分！”

克拉拉看着西蒙，好像他在说什么蠢话。

“当然啊！在事故发生之后，那个地方就不能动工了。你觉得呢？”

“土地占用计划5年后会失效。1990年后修订过。”

西蒙看了一眼地图角落：圣—阿让土地占用计划，1996年修订。

“我们有旧计划吗？”

克拉拉抬起头。西蒙明白了。

档案室。梯子。天花板。灰尘。

三分钟后，他拿着旧计划从档案室下来，上面的日期是1990年，就在嗜血者工地发生事故之前。

在此期间，克拉拉接了三个电话，但是她很失望。没有记者打电话过来，只有被吓坏的游客想尽快离开小岛。

“他们烦死了。”克拉拉看到西蒙在市政会议大厅里。

西蒙还在研究四张大地图。他弯下腰，手指在修道院东边画着，红宝石湾北边。修道院和大海之间是不可动工部分，也就是说根据城市规划条例，这部分是不能开工的！

“我跟你说过啊。”克拉拉说。

“怎么可以在这块土地上施工？”西蒙一脸惊讶，“这份文件是专家、考古学家、生物学家、建筑学家共同起草的。当时是1990年，不是1970年。环境还有安全问题可不是说着玩的。施工地决不能靠近海边！《利托拉尔法案》是从1986年开始生效的。除非是特例，一般情况下施工地至少要离海边200米远。”

“但是，那块地是可以动工的。”克拉拉坚持说。

“瓦雷利诺是按照土地占用计划来工作的。但不是他下决定，他不过是实习生。他参加了会议。说不定他做了笔记，留下了复印件。在市政议会批准土地占用计划之前，他是没法影响这块地的属性。但是……”

“但是什么？”

西蒙使劲拍了一下桌子。“他可以事后在土地占用计划里作假。只要这个计划通过就行！本来不能动工的土地可以动工了。当然有一笔酬金作为报答。也许是欧洲建筑给的……也许是这块土地所属机构给的。这块地既然可以开工了，那么它的价值就增加了10倍，100倍，甚至更多。”

“你想象力真丰富，卡萨。你怎么证明呢？都过去10年了。”

西蒙没有回复。他弯下腰，更加细心研究土地占用计划。NA（可动工区域）的形状有点奇怪。整个小岛上的ND（不可动工区域）大部分覆盖在修道院四周。NA覆盖了一部分田地，呈菱形，延绵上百公里，直到修道院废墟附近。

“你看，克拉拉。这块地的形状有点儿奇怪。好像这里加了一个手指的形状。就这里。”

克拉拉耸了耸肩。

“你看的就是你想要看到的。所有的土地都是奇形怪状。”

西蒙继续观察。

“克拉拉，你再看啊！这个类似手指的形状。如果你细心看计划，这块地的边缘跟其他线条不一样。”

克拉拉花了时间看地图，最后抬起头。

“我什么都看不见，你在瞎想！”

西蒙自己也不太确定。

土地占用计划的图纸是建筑规划师手绘的。甚至可以看到NA的线条有涂改过的痕迹，但这也是主观判断。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西蒙补充说：

“克拉拉，你不觉得这个纸张的纹理某些地方有点儿白？”

“我眼睛都快瞎了。你这个图让人看花了眼。你可以在这张发黄的地图上看到你所想看的一切。卡萨，你的推理也许没错，但你找到的并不能成为证据。如果瓦雷利诺真的耍了什么花招，他也很高明，没有留下痕迹，无论你怎样怀疑这一切，你都没有绝对的证据。”

西蒙很无语。

“好了，让一下，我要把窗帘拉下来，现在是我的午休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得保存体力。相信我，你也得这样做！”

克拉拉从手提包里拿出水果酸奶，上面的标签是“轻脂肪”。西蒙耸耸肩。他走出市政府，去港口买东西吃，一块三明治，一块比萨或者其他可以吃的快餐。

他在圣—阿让的绿荫小路上走着，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克拉拉说得对。他得想办法找到疏漏之处。

一刻钟后，西蒙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啃了一半的土耳其烤肉饼。克拉拉还没喝完酸奶。她看见西蒙手里的东西，恶心坏了。西蒙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在房间里慢慢走着，嘴里嚼着肉饼，试着整理脑子里的各种线索。

几分钟后，他想通了。

当然有其他方法证明！

他把剩下的肉饼扔进了最近的垃圾桶，很坚定地问克拉拉：

“克拉拉，抱歉打扰你吃东西了。我可以提个问题吗？你擅长计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