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16日，星期三，下午4点2分

莫尔塞岛，马萨林监狱

西蒙·卡萨诺瓦和迪兰上尉看着对方，沉默了片刻。两辆吉普车离开了监狱。上尉脸上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希望能得到西蒙客气的回复，他不想再多做解释。

“卡萨诺瓦先生，您别搞错了。只是操练而已。”

“操练？”西蒙很惊讶。

上尉还在微笑，他走过来用神秘的口吻说道：

“没错，卡萨诺瓦先生。操练而已，或者说军事训练。”

“您的手下们看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只是操练而已吗？结束后还在沙滩上准备了烟花和吉他吗？”

上尉差点儿没忍住，拳头握紧了点儿。

“卡萨诺瓦先生，我不需要跟您透露过多细节。我们信赖您。真的。您的工作对这个岛上的居民还有游客来说很重要。我是真诚的。我向你们担保没有发生任何危险的事，不需要担心。”

我的工作很重要？岛上的公路安全负责人？西蒙·卡萨诺瓦觉得对方在敷衍他。

三个警卫牵着三条德国牧羊犬走出来。这些狗看起来像是服刑了20年，等不及出门放风。

“这些狗也是出来训练的？”西蒙吹了个口哨，“它们的爪子也得热身吗？”

警卫一动不动。西蒙试着捕捉上尉隐藏在帽子下的眼神。

“上尉，请说实话吧。如果您希望我合作的话，至少要告诉我实情。”

迪兰上尉整了整帽檐，其实他的帽子完全没有移动过。他的眼皮就像是铁幕一样闭上了，深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了笑容。就像是课间休息快结束时的督学，他把腰板挺直了。

“我已经跟您说了您需要知道的一切，卡萨诺瓦先生。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我做好我的工作。您做好您的工作，那就是不要让莫尔塞岛的人陷入恐慌。”

警卫牵着狗往正南方的荒野跑去，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人，他们保持着整齐的队形。西蒙·卡萨诺瓦还不肯退让，一副咄咄逼人的口气：

“有人听到了交火声，就在坟墓附近。游客们给市政府打了电话。”

迪兰上尉打算训斥这个唐突的家伙，但是他没时间。一辆红白相间的标致106风尘仆仆地赶来。

西蒙认出了车门上的LOGO（标识）“小岛人”，这是莫尔塞岛上的日报。还没等到车上的司机有所反应，三把冲锋枪就对准了他。

司机从车厢里出来，举起双手，一脸镇定，还带着笑容。

“嘿嘿，冷静点儿，年轻人……”

警卫围住他，枪口对准了他的白色衬衣。

“我是莫尔塞岛日报《小岛人》的老板，迪迪埃·德尔佩什。我不是战地记者。”

西蒙知道迪迪埃·德尔佩什这个人，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是这个小岛唯一的日报《小岛人》的老板。《小岛人》本来是周报，在夏天的两个月期间变成了日报，发行量翻了十番，最多可以卖出好几千份。迪迪埃·德尔佩什曾经在《自由报》做过，后来创办了《小岛人》。德尔佩什这些年一直在岗位上坚持，做报纸可不容易。他认识岛上所有人。他就是莫尔塞岛上的万事通。平时总是在圣—阿让港口溜达，社交能力极强，有着强大的记忆力，握手的时候很坚定，无论是行贴面礼还是与人拥抱都非常自在。另外，他也有写作天赋，文风犀利风趣。西蒙不得不承认他的报纸内容不错。

德尔佩什还是个帅哥。虽然已经50多岁，头发花白，但光彩依然。牙齿和衬衫一样洁白。活脱脱一副狩猎者的造型。夏天是他狂欢的日子，拿着一台照相机四处采风，撰写令人抓狂的占星专栏。报社每个角落都堆满了材料。整个夏天德尔佩什都笔耕不辍，这是他的高光时刻。

记者还举着手。白色衬衣有三颗扣子敞开着，就像是一尊自由神像，手无寸铁面对暴政，像极了戈雅笔下的油画角色。

迪兰上尉靠近了记者，跟之前同一套说辞：没事，岛上没有发生任何需要担心的事情。只不过是例行训练。不，岛上的居民没有任何危险。

德尔佩什听他说完，面对枪口一脸淡定，仿佛迪兰在说他的手下准备在小岛的主保瞻礼上表演芭蕾舞《天鹅湖》。

“我希望你们都是有责任心的人。”迪兰上尉同时对迪迪埃·德尔佩什还有西蒙·卡萨诺瓦说。

上尉没有等他们回复。最后一辆吉普车从灰尘中冲出来。迪兰上尉戴着手套的手在空中指了个方向。三秒钟内，最后一批装备齐全的士兵们回到了监狱里，除了两个在桥上站岗的，看起来就像是白金汉宫门口的警卫。马萨林监狱又恢复了平静。我们又可以听到海鸥在天空盘旋，骚扰监狱里的犯人，嘲笑他们没有自由。

“你在想什么，小家伙？他们完全忽视了我们，是吗？”德尔佩什说。

西蒙很生气。这个记者居然叫他“小家伙”，而且他还自问自答。然而他也只能点点头表示赞同。

“在你看来，他们在密谋什么？”德尔佩什继续问，“我觉得是监狱里的犯人越狱了。他们在跟时间赛跑，希望能在军号吹响前把犯人抓住，不想让大家陷入恐慌。沙滩上那么多度假的人……你说是不是风险太大？”

西蒙打断了记者的话。

“我觉得还好。一方面这个岛面积并不大，另一方面，我刚刚看到一批装备齐全的士兵走过，如此兴师动众，逃犯插翅难逃。”

德尔佩什打量了他一番。

“你是新来的吗？”

西蒙不喜欢他的口吻，但还是忍住了。

“你是夏季临时工，负责游客们的公路安全，是吧？小家伙，你要知道越狱可是大事。你对莫尔塞岛的了解仅限于夏令营、滚球比赛、单车、穿泳衣的女孩子们。但也不要忘记僧侣们花了8个世纪修建了一座地下迷宫，从圣—安托万修道院到小岛最深处。没有人见过地下迷宫的地图。”

西蒙本来想开口，但是德尔佩什没给他机会。

“也不要忘记1794年到1946年期间，莫尔塞岛就是一所苦役犯监狱。长期以来，莫尔塞岛上居民的邻居们一直都是最凶险的囚犯，他们来自法国还有西班牙北部的纳瓦尔自治区。你看到这之间的联系了吗？小家伙，你肯定很难相信，你觉得我是在为我的报纸打广告，但其实莫尔塞岛就是全法国罪犯密集度最高的地方。如果说有囚犯越狱，事发突然，警察就算有望远镜和警犬也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放心，纸是包不住火的！”

德尔佩什笑了。他拿出一台相机，拍了几张监狱的照片。西蒙觉得德尔佩什有点儿夸张，但不得不说报纸贩卖焦虑是很有市场的。

不过西蒙不是这么容易上钩的人。记者转过头对他说：

“你在市政府工作？我见过你。你也许可以帮我收集信息？”

西蒙叹了口气。德尔佩什不会就此放过他。

“小家伙，你看起来是个固执的人。你……”

西蒙的手机响了。

是克拉拉。

西蒙走远了几米。记者试着读他的唇语。

“卡萨，我是克拉拉。快回市政府，我需要你。”

“很着急吗？我在监狱这边……”

“快回来！听我的。就是跟监狱有关。我收到了最新的消息，非常糟糕的消息。我们遇上了大麻烦，卡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