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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血缘》一 回到莫尔塞岛
5 孤儿

2000年8月16日,星期三,下午3点51分

莫尔塞岛,圣—阿让港口

帆船在海面轻轻摇晃,我陷入了回忆中。阿尔芒一直睡在我身边,他蜷缩成一团,就像是摇椅里睡着的宝宝一样露出了微笑。我看着沿岸的风景,莫尔塞岛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幅印象派画作,悬崖上矗立着深色花岗岩房子,上百平方米渐变的绿色原野中隐约可见几个小红点。

这就是莫尔塞岛。

我未完成的过去。

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6岁才离开。我的父母是考古学家或者说是历史学家,他们当时负责小岛中央圣—安托万修道院的翻修工作。他们一干就是十来年。80年代初,他们带着一帮年轻人一起干,其中有我的舅舅蒂埃里和舅妈布丽吉特。4年后,我出生了,我是这个科学家群体里唯一的孩子。我还记得模糊的阳光和散落的灰尘,跟大人们一起坐在大桌子旁,吃吃喝喝,大声欢笑,我是唯一不合群的孩子。

这就是我6岁的回忆。

一切在1990年突然结束了。

一天早上,我在学校。课间休息时,我在院子里看到我保姆的丈夫。他一大早来干吗?他让我跟他走,没说原因。他对我说事出紧急,不要提问题,而我却在为我手里的皮球发愁。他一把牵过我的手,我把球扔给了一个同伴。我记得他应该是叫洛朗。我跟他不太熟,从那一天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他甚至没时间把球扔回给我。

他应该一直拿着那个球。

保姆的丈夫一路开车把我带到他家。他们给我吃的,陪我玩。他们过分的殷勤,让我觉得一切很假。到了今天,我已经不记得那天中午吃了什么,或者在电视上看过什么节目,玩了什么游戏。但我还记得那天奇怪的气氛,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以及在我身边表现得过分友好的人们。

我的保姆马蒂娜下午才来看我。她哭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她对我说我父亲出了事,他去天上了,要我勇敢一点儿。我不记得她的原话,但是我记得她重复了好几次:

“是一场事故。是一场事故。”

我没哭。我还不太明白。

父亲,天上?

这是什么意思?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吗?好吧,我知道了。但是我不觉得悲伤,只是觉得不自在,生活失去了平衡。我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眼前这一切,没人教过我。我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后,我是否还可以继续骑单车或者打开电视机,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

直到今天,我在想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还是可怕的。死亡在我看来是大人的事,是我无法理解的成年人的世界。死亡跟性一样,是一个禁忌的话题。这是我的体会,一件龌龊、隐蔽的事情,是只有大人能提及的话题。

我没有哭。我不知道是否需要哭。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哭过。是的。

在我的小脑瓜里,我只明白一件事情,也是我唯一能把握的事情:

是一场事故。

保姆一直在重复说:“是一场事故。”

然而,我觉得不对劲。保姆没必要强调这一点。我并不在乎这是否是一场事故,跟我这样的小孩儿没关系。

但是如果她一直在强调这点……那就说明这不是一场事故。

我那时才6岁,在她开口说出“是一场事故”时,我就知道她在撒谎。

她不会撒谎,她从没撒过谎。

所以那个时候我确定她在撒谎,我的世界从此天旋地转。

我没有哭,只是有一肚子问题。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件极其悲伤的事情,但是没人愿意告诉我。他们不让我知道事情真相,他们对我隐瞒了一个秘密。我的小脑袋瓜是这样推理的。

这不是一场事故……

我的父亲不是死于一场事故。那么,既然他不是死于一场事故……

也许他根本就没死。

两天后,我的舅舅蒂埃里和舅妈布丽吉特来接我。我们迅速离开了莫尔塞岛。我坐在他们的雷诺5后座,看着眼前的风景飞逝。记忆变得模糊,只有闪回的片段。远处是圣—安托万修道院的十字架,那里是小岛最高处,我记得那里。然后我们坐渡轮离开小岛,后来的路程我就不记得了。我在车上睡着了。头两年,我跟舅舅舅妈在一起住在蓬图瓦兹的低租金住房,但是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然后他们买下了帕里西地区科尔梅耶市[5]的独门小院,被阿让特伊大街和迈松拉菲特大街围住。邻居们都是笨蛋,包括我同龄的小孩儿。

无聊死了。

他们花光了所有的钱,估计直到退休都要还债。我不怪他们。这也不是我希望的。

我在蓬图瓦兹的低租金住房见过一次我母亲,那是从小岛离开后第一次见到她。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她是晚上到的,我正在浴缸里。我已经不记得具体的画面或者话语,只有一些闪回的片段。

最深刻的印象是母亲让我感到害怕!

她表情很严肃,我想可能是因为晚上又黑又冷。她很忧伤,就像是行尸走肉。她没有哭,但是可以感觉到她之前一直在哭个不停,哭了好几天。她在我面前硬撑,就是笑不出来。我盼了好久,希望一切恢复往昔。

从黑夜里走出来。

摆脱谎言。

生活恢复常态。做一个正常的孩子。做一个可以玩乐的孩子。

但是这个跪在我浴缸前的女人,我的母亲,就像是死了一样。我认不出她。她说了一些很严肃的话,我一点儿都不想听。

你要勇敢点儿。你长大了。你是个男子汉。

不,我既没长大,也不勇敢。

不要!

她晚上留下来吃饭。三个成年人让我在卧室睡觉,但我睡不着。我贴在墙边听他们说话,但我听不懂。至少,我想不起来了。除了他们经常提到的我父亲的名字。

让。

他们在谈论他。他们每次提到他的名字“让”,我就在床上哆嗦,好像他们提到的不是一个幽灵,而是一个活人。

夜深了,母亲走进我的卧室。我应该睡着了。她把我叫醒,试图对我微笑。但是她的脸……这些年来,我找不到比“僵尸”更合适的词。我后来一直做噩梦,每次我看见的都是她这张脸。她弯下身拥抱我,戴着戒指的手在颤抖。这是我记忆中她最后的模样。一张让我害怕的脸孔,就像是幽灵一样。她最后说的话也很奇怪。

科林,你爸爸去了远方,很远的地方。但不要悲伤,要耐心点儿。你会再见到他的。某一天,你会与他相遇。

某一天,你会与他相遇……

从那以后,这个问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母亲说这些话是为了缓解我的痛苦吗?她只跟我提到了天堂,那些让孩子们安心的童话故事。那些我从不相信的蠢话。

第二天,布丽吉特来见我。我应该睡了很长时间,已经是下午了。我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她跟我解释说我母亲上了天堂,去找我父亲了。她说得很快,说我母亲遇上了一场交通事故。她没有受苦。她本来也想去见我父亲的,他们终于团聚了。

我一下子相信了布丽吉特,我相信她说的每句话。不是天堂,而是事故。这样说起来符合常理。我想起母亲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布丽吉特对我说,从现在开始,我跟她还有舅舅一起生活。她没说要勇敢或者其他的废话,也没有问我是否悲伤,是否想父母。其实从我的角度出发,我更喜欢这种方式。布丽吉特什么都没问我。蒂埃里也没开口,他在隔壁的客厅坐着。

10年过去了,我们再没有提及这个话题。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再也没有机会提及我的父亲和母亲,让和安娜。

我们之间达成了协议。

这两个名字成了禁忌。

我如今明白了,绝口不提我的父母,这是布丽吉特和蒂埃里能为我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不让过去的阴影缠着我,也不去看心理医生。

绝口不提,封存记忆,落个清净。

我对舅舅和舅妈没有特别深的感情。他们不是我这一路的,他们的小资世界容不下我。他们日常的歧视随处可见。尊贵的朋友圈,平庸的人际关系。还好他们从不拿我父母的事来烦我,或者上演一出稀里哗啦的苦情戏。他们从不在请客的时候说废话,例如:“可怜的小家伙,他失去了父母,他才6岁……我们收留了他。小家伙,你觉得很艰难吧,是吗?”

舅舅和舅妈,谢谢你们没有让我经历这种尴尬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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