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16日，星期三，下午2点

莫尔塞岛，圣—阿让港口

8月的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整个圣—阿让港口没有一丝阴凉的地方。我也不是傻瓜蛋，当然会躲在堤坝后面乘凉。我知道如果我抬起头，阴森的风会吹皱我的脸。

更不用提水里的温度……

只有18摄氏度。

光是想想就浑身哆嗦。帆船运动是属于疯子的游戏。在拉芒什海峡里玩帆船就是遭罪，特别是8月的盛夏。阿尔芒坐在我身边。我们两个躲在堤坝后，盯着对面大科莫兰酒店的露台。拉芒什海峡的海风吹动了游客的裙摆，露出了晒成古铜色的大腿。

“80！”阿尔芒大叫，“11点方向。”

“什么？哪里？”

我转向11点方向。什么都没有！

阿尔芒说道：

“虚假警报！你真的以为有个女孩儿光着上身在港口散步吗？”

“说不准。”我有点儿心虚。

无论如何，没必要跟他争执。10天前，我们开始玩这个游戏。其实这是个弱智的游戏：第一个发现穿着上空比基尼[2]的女孩儿可以拿1分。目前我84分，阿尔芒79分。只需要比较隐晦地说出具体方位，例如：9点钟方向我再拿1分就是85，11点钟方向阿尔芒再拿1分就是80……

我继续盯着大科莫兰酒店的露台，但其实内心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这该死的海风！

这次总共有18人参加青少年夏令营，大家聚集在堤坝后面瑟瑟发抖，等着帆船教练出现。

下午2点5分。

悠悠跟往常一样迟到了！

3分钟后，悠悠从帆船学校出来，跟他一起的斯蒂芬妮·帕梅拉穿着红色的泳衣，上面写着“马里布警报”。阿尔芒看见穿着泳衣的斯蒂芬妮便开始尖叫：

“嘿，帕梅拉，快点儿，我要淹死了！”

斯蒂芬妮惊讶地看着他。她那副世界冠军一样的身材迷倒了整个夏令营的男生，但我除外。我觉得她的身材过于健美，不是我的菜。我喜欢更加丰满的。好吧，必须承认这个斯蒂芬妮的确是个尤物。但如果我在小团体里说我对她不感兴趣，例如“斯蒂芬妮？哦，这个嘛……她不是我的菜……”，其他人也不会相信我。

莫尔塞岛上有三个成年人负责照顾我们。杜瓦尔神父是夏令营的负责人，他手下有斯蒂芬妮和悠悠两个组织者。我们最喜欢争执的问题就是：悠悠和斯蒂芬妮在谈恋爱吗？十天来大家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我是否定派那边的。

悠悠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我们说：

“走啦，小家伙们，上路了，我们今天练习左舷风行驶。”

阿尔芒从堤坝后面站起来，说道：

“如果我们已经会了，可以留在港口泡妞吗？”

17岁的学员们没忍住，笑出声来，他们亲眼见过阿尔芒玩420级帆船[3]。阿尔芒才15岁，但身形看起来才刚刚12岁。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在宽大的裤衩里晃荡着。身上也是白白净净的。一颗大脑袋，戴着一副滑稽的眼镜。悠悠笑了，他很喜欢阿尔芒。他走到小家伙身边，从高处俯视他，故作严肃地说道：

“这里我说了算。要在港口泡妞，得经过我同意。”

悠悠开始分发帆布。阿尔芒抬起头说道：

“如果非要你同意……那就说明这个港口的女孩子们都还是处女！”

大家哄堂大笑。斯蒂芬妮是第一个笑出声的。我盯着她，看来她很欣赏他回击悠悠的方式。悠悠盯着阿尔芒的眼睛，说道：

“嘿，小家伙……一旦下了海……我就淹死你！”

打闹结束了。悠悠发完了帆布。我拿到了自己那个。

真是重啊！

帆布比我的个头大两倍。从堤坝后走出来，刺骨的冷风吹得我皮肤生疼。风呼呼地吹，潮湿的帆布把我整个人裹住了。

该死！

我艰难地前行。每前进一步，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我尽量不把帆布抬得太高，让桅杆下端在港口的人行道上拖曳着前行。斯蒂芬妮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说：“天啊，别搞坏了桅杆！”

扛起帆布，穿过港口，来到停车场中央，避开所有的车辆，下到码头，再登船，就这么简单的活儿，还要小心球鞋不被弄湿。

简直就是磨难！

每天的行程都是如此。跟往常一样，我是最磨蹭的人之一。我后面只有阿尔芒一人。悠悠在我们身后，随时准备给我们的屁股上来一脚。

狗屎假期！

我又走神了。我的桅杆挂在一辆黑色小车的后视镜上。悠悠开口骂人：

“注意点儿，浑蛋！”

我在停车场里继续走着。目的地是港口，冰冷的波浪拍打着脏兮兮的沙滩。我在帆布后面什么都看不见。马迪哈把帆布扛起来，然后开始大骂。她是我们小组的反叛领袖，几乎每个夏令营都有一个这样的角色。她有自己的一套规则，高个子，性格直率。我可不敢跟她叫板。

“抱歉，马迪……”

马迪哈看着我，我就像是她面前飞来飞去的蚊子，她犹豫着要不要拍死我，然后转身离开。

前方的帆船虽然被锚牵引着，但一直晃荡个不停。船舱进了沙子，我的球鞋进了水，浑身哆嗦。

十天来天天如此。

而且还是我自找的。

我自愿的。

海上的风逐渐平息下来。我们穿着救生衣，晒着太阳，身上也暖和多了。跟往常一样，我跟阿尔芒两人在420级帆船上。他躺在甲板上睡觉，幻想着他看到的第80对胸部，或者是跟斯蒂芬妮进行人工呼吸。长久以来，阿尔芒已经放弃了学习掌舵、辨别风向、扬帆起航，或者其他航海技能。阿尔芒绝对是这个团队里最聪明的小孩儿，但是他对冲浪毫无兴趣。他撞在帆船的横桁上好几次，永远搞不清风向。事实上，他父母是为了惩罚他才送他来的。我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阿尔芒看起来不像是会犯事的，他瞧着应该是班上的精英分子啊。太奇怪了！

我握着舵柄，装出感兴趣的样子，悠悠和斯蒂芬妮开着他们的“黄道号”经过。他们俩没有开帆船，而是开着气垫船轮流给大家上帆船课。本来大家都要参加一个计时赛，从橙色的游泳圈开到黄色的游泳圈。但是我跟阿尔芒很久以前就放弃了这个比赛。悠悠对我们放任不管，但是斯蒂芬妮还在坚持。她看着我们大声喊道：

“你们可以的！你们不比其他人笨。你们父母花了钱让你们来学习的……”

我只能无奈地笑了笑。阿尔芒甚至没睁开眼睛。

“算了，斯蒂芬妮。”悠悠说，“他们就是笨蛋！”

你说得对，悠悠，我也是这样想的。算了，斯蒂芬妮。我父母也不管我的。我学不学开船，他们无所谓。

他们就在那里。

皮划艇又出发去找其他愿意学习的学员了。

海浪滚滚，太阳羞羞答答没有露脸。阿尔芒还在睡，其他学员已经开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感觉还不错。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觉得不错。

独自一人。

终于是一个人了。

我在这里做什么来着？

我回想起2月份邮递员送来的夏令营手册，当时我一下子冲过去抓住了手册。蒂埃里和布丽吉特没有给我其他选择：

“这个夏天，你去这里吧！跟你同龄的年轻人一起去！”

是的，他们迫不及待想摆脱我。其实我并不会打扰到他们。我平时很安静，喜欢一个人宅在卧室里。给我一本书或者一个遥控器，我可以好几个小时不打扰他们。后来想想，也许这才是让他们烦恼的地方。我们之间没有交流，但这又不是我的错，我情有可原。再说我又不欠他们什么！全世界的借口加起来都无法说服我，我才不想去什么青少年夏令营……但说实话，这样安排也好。蒂埃里和布丽吉特从来不去度假，夏天就是电视、书和网络。就连最孤僻的我也觉得7月加8月实在是太漫长。

那个2月的晚上，我从学校回来，看到了这本青少年夏令营的目录。一本厚厚的目录。我随手翻了一下，全是我不喜欢的：滑水、骑马、徒步、帆船……我想去的夏令营是：戏剧、电影、马戏，还有表演。

真是太绝望了！

我把手册的一角折起来。在奥弗涅的一个中世纪城堡里学习表演，想想就流口水。这才是我喜欢的。然后我还看了37页上面的介绍：莫尔塞岛17天帆船夏令营。莫尔塞岛是盎格鲁—诺曼底群岛中最热的小岛，手册上是这样介绍的。组织者是杜瓦尔神父。夏令营有25年历史之久。团员们在帐篷里过集体生活，每天下午在拉芒什海峡玩帆船。

目录差点儿从我手里滑落下去。

我又看了一眼简介：帆船，集体生活。

刚刚看漏了一个词，一下子直击心脏。

命中注定无法错过的——莫尔塞岛！

我的过去，我的故事。

我未完成的故事。

我应该把这个手册扔进垃圾桶吗？一页页撕碎，然后烧掉？

我能想象一旦选择了这个夏令营，就要走上一段谎言之路。一阵狂风会卷走我所有的信誓旦旦，最隐私的事情会被全部曝光。

然而回头再想，就算我有过一丝疑虑，设想过最糟糕的结局，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必须找到事情真相。无论这个真相多么让人难以想象或者无法接受，我都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