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16日,星期三,下午1点51分
莫尔塞岛,监狱大街
送货车从莫尔塞岛的渡轮下来,停靠在海边,距离马萨林劳教所还有1公里。杰里米一脸羡慕地看着在拉芒什海峡穿行的上百艘帆船,这些船几乎堵住了小岛和陆地之间的航道。几艘OP级帆船[1]排成一纵列,极力对抗渡轮的最后一波尾浪。还有几艘皮划艇在帆船冲浪者之间出没。
杰里米心想:8月中的莫尔塞航道就像是高速公路。
尽管如此,面对这番热闹的景象,杰里米也想加入到冲浪者的行列中,把帆船开到时速20海里以上。
再等两个小时。他自我安慰。再过两个小时,他把马萨林监狱的钥匙扔进钥匙洞,把制服挂在衣架上,把武器存放在武器库里,然后就退役啦!永别了,盎格鲁—诺曼底岛!他要穿上帆布鞋和印花短裤,朝目的地日安岛的耶尔度假村出发。
他身旁的吉尔达开得很稳。做这一行30年了,他乘坐了上千次渡轮穿越于“莫尔塞监狱—格朗维尔法院”之间,对渡轮的时间表熟记于心,也习惯了海岸线上长长的等待队伍。
杰里米转过身,看了一眼货车的后方。两个犯人戴着手铐,面对面坐在那里。他们都很平静。他看了一眼左边那个家伙,若纳斯·诺瓦科斯基,一个沉默寡言的壮汉。他多次持枪抢劫,这一次还向穿着制服的警察开枪,被判了7年。这家伙绝对是个危险分子。对面那个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让—路易·瓦雷利诺,税务诈骗犯,从公共事业中谋取私利。一个小小公务员野心倒是不小。不过两个月他就自由了,他绝对有理由谨言慎行。
货车停靠在莫尔塞公墓的墙壁旁。下午时分,这条通往监狱的省道几乎没人。大家应该都在睡午觉吧!
白天很漫长。一旦退休,他就可以拿上滑水板……还可以睡个午觉。带上6个月大的女儿利一起去度假。
杰里米面露难色。他得跟另一半莉迪反复强调这点:不,冲浪对他来说不是一个爱好或者一项运动,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生活的意义,是生活必需品,就像是水、太阳和氧气一样。他这份监狱看守员的工作还要值夜班,他可以坚持下去的理由就是他有时间出海,去海上冲浪。冲浪对他来说是本能需求。
他觉得自己一半是鱼,一半是鸟。
莉迪听他说了许多。虽然听不懂,但还是接受了。跟往常一样,她不开口争辩。
货车来了个急刹车,杰里米从沉思中醒来。
“该死!”吉尔达吼道,“你在发什么呆?”
杰里米迅速转过身。若纳斯·诺瓦科斯基蜷缩成一团,浑身抖动个不停,口水一直流到了脚边。
吉尔达赶紧把车停稳。杰里米拿出他的西格手枪,从驾驶室下来。吉尔达跟在他身后。
杰里米一脸狐疑地打开门。若纳斯·诺瓦科斯基是个惯犯,他经验十足,很会上演这种越狱的戏码。吉尔达给自己的枪上了膛。杰里米感觉肾上腺素激增,心跳加速,就像是在滑水板上滑过了35海里,身体到了极限。
若纳斯·诺瓦科斯基因为痛苦而号叫。杰里米弯下身检查他的状况,吉尔达在车子外面盯着,手枪对准这个身体还在颤抖的囚犯。他应该是癫痫病犯了。这种病在囚犯身上很常见。在医生到来之前要避免他伤害到自己。
“给我拿一条毛毯。”杰里米对他的同事说,“在座位后面。枪口还是要对着他。”
吉尔达爬到车厢里,跟诺瓦科斯基保持一定的距离,后者一脸痛苦的表情。吉尔达空出来的手拿到了一块棕色毛毯。
突然,吉尔达后背炸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暗枪射中了他。
他整个人倒在地上,肋骨骨折。
手枪从手里滑落下来。他在跌落的过程中看到诺瓦科斯基跳起来,用手铐扣住了杰里米右手腕的手枪。
杰里米的枪还在手里。
两个人在货箱里滚来滚去,一片混乱。
吉尔达在灰尘里挣扎,他得站起来。
就算是爬也得爬起来。
他得去帮他的同事。西格手枪就在地上,离他2米远。
他得忘记疼痛,忘记受伤的肩膀和碎掉的骨头。伸出手,就几米远……
一个影子靠近了,捡起了手枪。
“开枪啊,该死的!”诺瓦科斯基在尖叫,“瓦雷利诺,干掉他们!”
让—路易·瓦雷利诺是唯一站着的人,被手铐扣住的双手拿着一把枪。
“开枪啊,浑蛋!”诺瓦科斯基还在叫。
囚犯试图困住杰里米。他们在争夺第二把枪。瓦雷利诺轮流把枪指向两个守卫,他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水,声音也在颤抖:
“手铐的钥匙。快点儿,不然我就照他说的去做。我发誓。”
吉尔达硬撑着不回复。杰里米拒绝交出他的枪。诺瓦科斯基缠住他不放。
“开枪啊,浑蛋!”
瓦雷利诺没开枪。他浑身颤抖,没法冷静下来。
“该死的!”诺瓦科斯基继续吼道。
他张开嘴巴,咬住了杰里米的手腕,都咬出了血。看守员大声尖叫,手松开了。诺瓦科斯基趁机从他手中夺走了手枪。他退后两步,没有看瓦雷利诺。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
“手铐的钥匙!你们有3秒钟。”
杰里米握着流血的手腕,试图止住血。他的回复异常坚决:
“你在一座岛上!莫尔塞岛,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你认为你能逃到哪儿去?”
“1!”
杰里米扭过头看着瓦雷利诺,一副乞求的眼神。这个家伙比较好说话。他只需要在监狱待上两个月而已,他不会冒这个风险。诺瓦科斯基迟早会处理掉他,等他不需要他的时候。怎么让他明白这点呢?瓦雷利诺不敢看他。
“2。”
算了。
“前方1公里就是监狱。”杰里米大喊,“十几个警察不过几分钟就可以抓住你。你们逃不掉的……”
“3!”
若纳斯·诺瓦科斯基冷静地朝杰里米的大腿开了一枪。子弹穿透了杰里米右边的屁股,他很想出声骂一句,但实在是太疼了,说不出话,只能躺在地上。
“好的,好的!”吉尔达颤抖着说道。
他递给他两把钥匙。
“给。但我们会抓到你的。”
瓦雷利诺惊恐万分,抢过了钥匙。
“我们赶紧跑,诺瓦科斯基。你不该开枪的。他们会报复你的。”
若纳斯·诺瓦科斯基出奇地镇定。这次越狱应该让他想起了之前持枪抢劫的场景,接下来就是警笛响起,车灯亮起,而他得抓紧时间逃命。他伸出手腕让瓦雷利诺给他打开手铐。
杰里米的头倒向一边,仿佛失去了意识。但他只是做做样子。
他的手在动,沿着可以活动的左脚缓缓下移。吉尔达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他知道杰里米在脚踝上方藏了一把匕首用来应对近身搏斗。但是这一次不同,杰里米准备拿一把小刀对付两个拿枪的家伙,他是在逞英雄吗?让他们逃走吧,至少自己可以活下来。再说在夜幕降临前就能把这两个逃犯抓回来。
两副手铐落在地板上。让—路易·瓦雷利诺扯了一下若纳斯·诺瓦科斯基的胳膊。
“我们撤吧。”
诺瓦科斯基退后几步,转了个身,一脸狐疑的表情。
杰里米的手还在往下滑,紧紧贴在匕首上。如果他刺中了诺瓦科斯基,瓦雷利诺也不会做什么。他不会开枪,估计会投降。诺瓦科斯基只是单打独斗而已。他只需要在他转过身时把匕首插进他的背后。
诺瓦科斯基往前走了一步,缓缓转过头,享受着自由的空气。
就是现在!
杰里米忍着痛一跃而起,手臂挥了出去。
太快了!
匕首刺中了车厢关着的半边门,离囚犯的胳膊还有20多厘米。武器掉落下来,就像是失去控制的指南针。
“游戏结束。”诺瓦科斯基低声说道。
他再次举起西格枪,对准了杰里米。
警察知道自己这次会死掉,他才29岁,太蠢了。他再也看不见莉迪,留下她独自一人抚养才6个月大的利。他的宝宝甚至记不住他的样子,只有留在照片上的影像。
手枪放低了点儿。
若纳斯·诺瓦科斯基在从格朗维尔到莫尔塞岛的传送过程中,一直在观察杰里米的表情,观察他盯着海上帆船出神的模样。
他这一次开了两枪。第一枪打穿了这个警察的左膝盖,第二枪打穿了他的右膝盖。杰里米痛苦的呻吟声一直传到了监狱那头。
杰里米在失去意识之前明白他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也许有一天,他可以忍受痛苦爬起来。但是喝醉倒下这事估计不会再发生。
再也无法上天下海。
从今以后做个软体动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