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篇《死亡之树》|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第06篇《死亡之树》

(发表于《科幻大王》2001年第7期)

走到胜利大街的拐角,我遇到了这个乞丐。他看上去大约有四五十岁,上身穿得不知是裤子还是上衣,每一条布丝里都会抠出半两油泥,两眼红肿,胡子长得和头发一茂盛,看来还有进一步茁壮成长的趋势。他的嘴角抖动着,将手哆哆嗦嗦地伸到我的面前:"小姐,可怜可怜我吧……"他的口中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我没有很淑女式地做出厌恶的表情然后匆匆走开,而是随手从皮夹里抽出一张10元的钞票递了过去。我对乞丐是怜悯的,不管他们是伪装骗钱还是货真价实,一个人出卖自己的尊严理应得到一点小小的回报。令我奇怪的是乞丐没有千恩万谢地接过钱,而是依旧向我伸着僵直的手,嘶哑的说道:"小姐,至少500元。"我吃了一惊,脑海中反应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人不是昏了头就是疯子。我转过身,想快步走开,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和他纠缠。可他竟然一把扯住了我的衣角!碰到这种情况,99%以上的女人都会发出高分贝的尖叫。我没有叫,是因为我随后听到乞丐又说了一句话:"小姐,这个秘密可真值500元呀!"

"什么秘密?"我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道,乞丐呆滞的目光瞬间亮了一下,马上又消失在红肿的眼皮下。在这一刹那,我看到他的目光是惊喜的,又带点恐惧和茫然。专门研究心理学的我可以肯定这个乞丐心中藏着许多难言之隐。

我点了5张"老人头",说道:"钱先给你,我今天有急事,明天这个时间在同一地方等我。"乞丐接过钱,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出是欣喜还是漠然。他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会答应的,我知道你与众不同。"

说实话,事后我有点后悔,毕竟是500元呀,快抵得上我工资的四分之一了,就这么轻易地送给了一个乞丐,而目的只为了听一听令我好奇的秘密。我没有向同事透漏这件事,否则我准会成为茶余饭后的主角。有谁没有脑瓜发热的时候,我自己安慰自己。晚上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时,我愈加觉得自己受了骗。

第二天,我准时地路过胜利大街,因为这是我到研究所的必经之路。和我预料的一样,大街上连一个乞丐的影都没有。我摇了摇头,叹口气连说人心不古,乞丐也不例外。我匆匆前行,差一点和拐角处冒出的人撞个满怀,那个人躲到一边,说道:"小姐,你很准时,不过我也一样。"我抬起头,诧异地打量着那个人。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略显红肿的双眼,一身还算整洁的衣服,不能说是英俊,但至少不会让我把他和昨天那个落魄的乞丐联系到一起。"你是……?"我问道,"不错,是我,是你的500元钱救了我。"

"我叫李林,我的那帮朋友都叫我'三猫'。"在路旁一家典雅别致的小餐厅里,"三猫"边朝嘴里灌啤酒,边进行自我介绍。"小姐,我认得你,你是有名的研究犯罪的专家,并且还是颇有名气的心理医生……"他不失时机地恭维了我一句,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在我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遇到你真是我的运气,你不知道,我在这个城市已经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的神志刚刚恢复正常,否则我也不会沦为乞丐,但我内心的恐惧是无法抹平的。我有一个秘密,天大的秘密,直觉告诉我你一定会相信,一定,我的朋友,被一棵活着的树给杀死了。"

本来一直洗耳恭听的我差点笑出来,说道:"你的朋友不会是自己撞到树上了吧!是酒后开车,还是想不开寻了短见?不要说是活树,就是死树也照样会杀人。""三猫"摇摇头,对我的反驳没有理会,而是辩解道:"我没有骗你,这不是一般的树,那是一棵食人树!"我楞住了,随即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令我不客气地答道:"难道我今天牺牲了宝贵的工作时间和500元钱就是来听你这些无稽之谈?"

"我没有胡说,我没有!""三猫"低声嘟哝道。

"你难道连植物和动物都分不清?连有机和无机都混为一谈?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植物生长靠根系吸取水分、靠叶子进行光合作用,你总不会家里养着一棵天天吃猪肉的夜来香吧!"我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三猫"涨红了脸:"可是,可是那是真的!我……我和朋友到过那个小农场,那是属于私人所有的,听说主人是个博士。""博士?哪个博士?"我插了一句。 "哪个博士我也不清楚,""三猫"继续说道,"但我知道有着博士头衔的人绝对不会是穷酸的主儿。我们对那座小农场起了觊觎之心,你知道,我们就是凭着这个谋生的。我们想弄一些值钱的东西,好改善改善生活。那天夜里,我们摸进了博士的卧室,可是里面根本没有人。卧室很宽敞,房子是三室一厅的高档建筑,地上铺着名贵的手工地毯,一看便知是阿拉伯传统制品,家俱虽然名贵,但上面布满了厚厚的灰尘,看起来象是许多年没人光顾了。我们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黄金首饰什么的,于是便顺手牵羊拿走了地毯和这个金属盒子。看,就是这个……"

"三猫"说着遍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金属的外壳打磨得很精致。我问道:"这盒子是做什么用的?""三猫"摇摇头,说道:"里面除了几十张磁盘,什么都没有,但我想这些或许对你有用。"我点点头,对"三猫"没有将它当垃圾扔掉这一做法表示赞许。"你们撬门入室难道就没有碰到守门人?"我问道。"三猫"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碰到了,不过是一个又聋又哑的糟老头子,一阵风便能吹倒。况且,凭我们的本事,他连我们的影子都无缘见到。"

我冷笑一声:"那你们二位很高明呀!"

"三猫"脸上的不屑顿消,满脸通红,接着,他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喃喃说道:"随后,令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太可怕了!我们两个人离开了卧室,摸到后面的几排房子前,那些建筑看起来象是库房。你想想,一个搞研究的博士,随便一件仪器便值成千上万。我们撬开屋门,走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透过夜视镜,我们看清了,房屋的三个角落都摆满了仪器设备,余下的另一面竟然生长着一棵树……"

"一棵树?"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是的,是一棵树,枝繁叶茂,但不是很高。我们没有理会,便开始分头行动。我摸到一边,用激光刀开始拆卸那些设备。它们很坚固,我用激光刀都感到非常吃力。当我正埋头忙得不亦乐乎时,我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惨叫。我吓得跳了起来,这才看清我可怜的朋友被吊到了半空,正拼命挣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株原先静立的树竟然疯狂地动了起来,它的枝条上下翻滚,散发着蓝黝黝的光泽,柔韧的枝条象是蛇的躯干,将我的朋友紧紧地捆住了。'快来救我!'朋友声嘶力竭地喊到,可我当时吓得脚象生了根,挪不开半步。我接着听到唏唏唆唆的声音响了起来,酷似风略过树梢的声音。我的朋友边喊叫边拼命挣扎,锋利的激光刀割断了一根又一根粗大的枝条,有浓稠的汁液喷涌出来,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但更多的枝条象是得到了号令,一齐卷过来,开始收缩、再收缩。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感使我神魂俱灭。我听到了几下断裂声,现在我才知道,骨头断裂的声音是那样难听。在断裂声中,我朋友的身体软软地垂了下来,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知道,他已经完了,因为我看到鲜血滴下了树干。我的精神刹那间完全崩溃,疯了似的冲出屋门。我跑,不停地跑,我感觉到无数的影子包围着我、追逐着我,使我不能喊、不能呼吸,直到我一脚踩空,掉进了一条水不深但很急的河流,便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此后,当我醒来,我失去了方向感、也没有了时间概念,终于流浪街头……"

"三猫"又猛灌了一口啤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血色的脸开始变红。

我没有说话,但自己已经被这惊心动魄的叙述惊呆了。我心中固有的理念开始坍塌,实实在在地感觉到,看似平静的世界其实是波澜壮阔。

"把你的电话留下。"我对"三猫"说,"有事我会跟你联系。"

我现在心里一团糨糊,分辨不清哪些是虚假哪些是真实。"三猫"说的是事实还是凭空捏造,是不是故意用耸人听闻的故事来作为500元的报偿?我疑虑重重。

晚上我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又将电话插头拔掉,以免被进行心理咨询的病人打扰。洗了一个热水澡后,我端座在计算机前。

我打开了那个金属盒子,取出了磁盘。这磁盘是非常老的那种,但现在的计算机大概还能读出。磁盘一共有几十张,并且分类编了号。我将便有罗马数字"I"的磁盘打开,开始了我的知识历险。

磁盘里装的是彭顺博士的工作与生活日记。彭顺博士?我脑海里模模糊糊地好象有这个人的印象。很久以前听过不知是谁提起过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我开始了紧张仔细的阅读。

"1998年3月15日 晴

……" 我顿时楞住了。这竟然是三十年前的日记!三十年前?我那时还没有出世呢!这位博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成绩?但我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至少他很不出名,否则,区区三十年的岁月不会将一个人遗忘得如此彻底。看来种种难解之迷只有从日记中寻找答案了。

"1998年3月15日 晴

生物学在二十世纪末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克隆技术的成功将生物技术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新技术层出不穷,崭新的观念使人们对自然、对自身都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旧的理论大厦面临着倾倒的危险,同时,新的理论大厦在不断构建。宏观生物学、分子生物学的发展为二十一世纪的未来奠定了基础。然而,我们对生物学广博的领域还知之甚少,就连自然界普通的植物都令人着迷、令人费解。我个人认为大自然是一个统一体,生物之间都有着互通性,植物和动物之间难道真的如前辈所划分得那样泾渭分明吗?其实动植物都起源于单细胞,只是后来在漫长的进化年代中才开始分道扬镳的。它们只有分类的不同,本质上是一致的,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必然的联系……"

" 1998年4月12日 阴

今天的实验结果令人惊讶,天竺葵竟然轻而易举地将真凶找了出来。劳德也太残酷了一点,怎么能将这对亲密的伙伴生生分离了呢。我只想让他折几根枝条,谁知他会错了意,竟然将那株天竺葵的头扭断了。这个家伙,不会说话难道就不能看清楚我做的手势。看来另一株天竺葵既气愤又恐惧,看到劳德走进房门,检测植物情绪的记录指针差一点抖断。"

………… …………

"1998年6月20日 雨

我要为自己的发现干上一杯!今天,我成功地从罗汉松体内分离除了一种动物类激素,使人难以想象的是,这种激素竟然是昆虫蜕皮激素。我很震惊,植物的体内竟然有动物类激素。这真是不可思议。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我的另一重大发现,我由于偶然的原因从猪的大脑里发现并分离出了植物类激素脱落酸。这两大成功使我更加坚信,植物和动物有着某中联系,一定有!过去的生物分类方法是不严谨的,或者说是不科学的。但是,寻找两者关系奥妙的钥匙在哪里呢?……"

看到这里,我惊讶不已,没想到在三十年前,彭顺博士就有了天才的发现,但他为什么不公开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呢?想想现在,人们浮躁、自私、急功近利,没有几个人能够静下心来搞研究,他们对于名利、地位看得过于重要了。我接着读了下去。

"1999年1月10日 晴

这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我想自己找到了其中的奥秘所在。开启奥秘之门的钥匙便是分子生物学技术。我对植物的胚与动物的受精卵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比较研究,我发现它们在发育初期,都会产生一种类生长素,这是一种独特的激素,它的功能非常强大,比普通的生长素要强上百倍,奇怪的是,它的使命一经完成,便消失殆尽。这种激素是动植物所共有的,是它促进了细胞的首次分裂。

进一步研究下去,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能否将动物的基因植入植物细胞呢?这样做后,会有什么现象发生呢?不管成功与否,我都是涉足此项领域的第一人!"

"1999年2月5日 风

1号实验很成功。我成功地将1号的基因植入了桃树的细胞中,新的植物诞生了。我加大了类生长素的剂量,几天的时间,小树苗已经长了一人多高了。好了,停止注射。这时候是观测桃树的最佳时机。

观测的结果出乎我意料之外,它竟然具有1号和桃树的所有特征,我要着手开始2号实验……"

我挺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双眼,美美地打了一个哈欠。一个疑问映入我的脑海:博士所说的1号到底是什么?这株特别的植物和"三猫"讲的"食人树"是不是同一类植物?刚才的兴奋渐渐褪去,一种隐隐的不安涌上心头。

"1999年7月3日 雨

2号移植完毕,我的实验品是从低级到高级进行的,从简单到复杂、从易到难。有趣的是,我创造了一种比远源杂交更奇特的方法,并且创造出了新生命。远源杂交已经被证明是不能产生后代的,而我的方法却取得了巨大成功。我可以自豪的宣布,大自然会因为我增添了新的物种而更加欣欣向荣。我是上帝吗?不!不!我怎么能与造物主相提并论,我只是一个探索自然奥妙的普通人,我对大自然充满了敬畏。2号物种更加显示了它的奇特性,我要为自己取得成绩而欢呼!在实验还没有完全成功之前,我不能将这个结果公布于众,这会震惊世界的!……我要着手进行最困难的实验,那就是3号实验……"

夜已经很深了。一片静谧笼罩着我的卧室,有风吹来,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我已经没有了丝毫睡意,我完全被一种奇怪的感受给控制住了。我心情复杂。彭顺博士,这位我从未谋面的科学家,让我既崇拜又害怕。

其实,彭顺博士没有象他说的那样,将实验结果甄于完美时再公布于世。实际上他在没有来得及进行3号实验之前,便迫不及待地想发表自己的科研成果,看来,世俗的欲念人人都有,不管他是罪犯还是圣徒。然而,他败得惨不忍睹。

"2000年2月7日 阴

我的心情就象今天的天气,沉闷、烦躁,一连串的打击使我的自信几乎丧失殆尽。可怕呀!旧的观念、僵化的思维!创新,为什么在这个社会几乎没有立足之地。难道我做错了吗?不!没有,我的实验是新颖的,我的研究方向没有误入歧途。

………… …………

如果说生命长生,又有哪一种生命能象植物一样万古长青呢?是的,克隆技术可以使你的生命延续,但是,延续的只是你身上的细胞,你的思想、你的灵魂、你所受的教育,你曾经有过的喜怒哀乐都会烟消云散。未来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你,存在的只是长的和你一模一样的陌生人,那个陌生人会承认自己是曾经的你吗?他未来走过的路,将和你迥然不同,你是学者,他可能是一介庸人、或者是一名强盗,你难道为克隆的你是强盗而感到活得光荣、活得快乐吗?

而我的研究将给人类的前途带来光明,虽然乌云还遮盖着天空,但我已经看到远处的点点星光……"

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渐褪去,轰隆隆的垃圾自动清扫车告诉我,新的一天到来了。

我打开窗门,呼吸了一口并不新鲜的空气,东方的红日已经悄悄地挂在了城市之巅。彭顺,彭顺博士,这位科学天才,难道他的命运真是如此多灾多难吗?我心里默默说道。

我冲了一杯牛奶加咖啡一饮而尽,接着拿湿毛巾擦了一把脸。突然,我的脑海里映入一个人的身影,欧阳老师!对!是欧阳老师,是他曾经给我们讲过有关彭顺博士的轶事。

那是在我上中学时,欧阳老师是我们生物课的任课教师,他高大、秃顶,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谈吐幽默、学识渊博,14岁就考入北大生物系,然而,在他踌躇满志地想在自己的领域做一番成就时,十年动乱开始了。最后,他不得不屈尊于中学当了一名普通的教师。他虽然身处学校,但没有放弃自己的专业,现在他是多家公司的高级顾问,他申报的多项国家专利曾经使几家公司起死回生。

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拜访过恩师了,他现在一定进入古稀之年了吧,我这样想。

我费尽周折终于在临近黄昏时敲开了欧阳老师家的大门。"吆!是'小燕子',怎么春天还没到,你就飞到我家来了。"欧阳老师笑着调侃道,他看上去一点也不象古稀老人。瞬间,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我的眼眶一热,象是见到了自己慈爱无比的外祖父。

"欧阳老师,您还记不记得曾经给我们谈过的彭顺博士?"落座后,我迫不及待地问道,欧阳老师一愣:"彭顺博士?你怎么想起他来了?我认识他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他大我几岁,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都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唉!后来我成了孩子头,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还是一事无成。是呀,他26岁便留洋归来,没想到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许多心血都付之东流。后来我们便失去了联系,听说他自己买了一个农场,搞一些研究工作。大概在本世纪初叶,他打破多年的沉默,宣布自己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不过,他栽了大跟斗,因为没有一家学术刊物接受他的文章,也没有一家权威的组织机构对他的观点展开讨论,甚至连批评的声音都没有!想想被冷落的滋味吧,就象一个人被困在四周都是橡皮墙的小屋里,出拳都不知朝哪个方向,闷都把人给闷死了……"

我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间对彭顺博士的命运产生了唏嘘之感。

"他从此一蹶不振,自己从孤儿院里领养了一名快要病死的孩子,便再也没有露过面。可惜了一位天才呀!三十多年了……"欧阳老师叹了口气,又象是在感叹自己的命运。

我拜别了恩师,心情沉重的回到了寓所。我没有提起关于博士的日记以及"三猫"的朋友被食人树杀死的事,欧阳老师太不容易了,我不想在他晚年的心中再留下伤痕和阴影。

我打开了彭顺博士另外的日记。

"2000年8月10日 雨

唉,可怜的孩子,小小的年纪便身染绝症,上帝呀,你太不公平了!孩子何罪,你却如此惩罚他?贝贝才4岁呀,刚刚到了懂事的年龄,在他还没有对这个世界多看几眼时又要匆匆离去。我想尽了办法给他治疗,但都无济于事,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我眼前消逝。不!我要想办法留住孩子的生命。怎么办?怎么办?能不能用贝贝进行3号实验?……"

"2000年9月20日 晴

一个多月的辛苦告一段落,贝贝,他的生命保住了,已经和他心爱的石榴树融为了一体。我知道贝贝喜欢吃石榴,尤其是粒大、酸甜、晶莹剔透的那种。贝贝,你在怪我吗?怎么这几天你总是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哪不舒服?哪不舒服给爸爸讲,爸爸一定好好照顾你。

贝贝这段时间长得很快,我没有给他注射过多的类生长素,孩子的身体要紧。贝贝本来挺爱玩的,可现在已经不能了。不过,这样也不错,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无奈与痛苦多于快乐。你小小的年纪出去会吃亏的,爸爸不想让你重蹈我的覆辙。贝贝,你想晒太阳吗?来,外面的阳光很好,爸爸会将你放到最温暖的地方……"

看到这里,我沉重的心情无法轻松起来。这位可怜的人,人生的打击已经使他彻底心灰意冷了。我继续向下读着,蓦的,一则日记引起了我的注意。

"2000年11月7日 阴

疼痛已经持续了许多天了,又该到注射吗啡的时候了。毒品有时并不全坏,至少可以应用于医疗方面。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长久了,病魔在一点点地蚕食着我的肌体。我不能放弃,我也不想放弃,我不想就这样一事无成地匆匆离去,日日夜夜、沧海桑田,怎么就没有我彭顺的容身之地呢?!

劳德在我的耳濡目染下已经学到了很多知识,他很聪明,若不是残疾,他在研究方面的天赋使他干得会比我更出色。我已经将一整套实验的细节详细告诉了他,他操作过几遍,看来没有问题。

………… …………

我已经无法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了,没有吗啡,我现在一天也熬不下去了。是时候了,是时候了,是到了将我人树合一的最后关头了。我失去的是肉体,得到的将是永生。只要没有天灾、没有可耻的伐木者,我想自己生存一千年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即使世间的人类都化为灰烟,而我依旧能够笑傲世界!一副臭皮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只要精神之树常青,我此生也将无憾!"

我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音容笑貌,还有一棵树的影子,他们相互交替变换,如快放的电影镜头,最后终于定格。

我向公司请了长假,理由是身体不适。领导答应了,但没有过多地问寒问暖,因为他的身边有一位悍妇正虎视眈眈抱着醋坛子朝口里猛灌。

我拨通了"三猫"的电话。

"不错,是我。啊,您好您好,是潞菁小姐……什么?到长虹公园门口,好,好,我一定准时到。"

熙熙攘攘的长虹公园门口。

"你有没有勇气陪我到小农场一趟?"我直截了当问"三猫"道。

"什么?你疯了,你难道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可怕!……我还以为你约我出来喝咖啡呢。""三猫"讪讪地说道,神色有点尴尬。

我笑了笑说:"喝咖啡是小菜一碟,不过,我们要先把食人树的秘密弄个水落石出。况且,你难道不关心自己朋友的生死吗?你难道忘记自己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了?""三猫"点点头。看来,男人经不起漂亮女人的一个眼神或是一句甜言蜜语。

我们驱车行了将近五十公里,在城市的远郊,一块颇为偏僻的坳地里看到了小农场的影子。

小农场的围墙很高,铁制的大门已经锈迹斑斑。我习惯性的按了几次喇叭才想起看门人是个聋子。没有办法,只有学学"燕子李三"了。

小农场的面积不是很大,一百来亩的样子,里面种着农田还有许多花草树木。由于管理不善,蒿草已经蚕食了大部分地盘,那些地盘曾经是玫瑰与月季的天下。

在一处不显眼的小屋里,我们找到了那个看门人。没错,他就是劳德,彭顺博士曾经雇佣过的男佣。他现在已是风烛残年,弯腰驼背、咳嗽连天,如果没有人搀扶,绝对不会自己挪开半步,我很怀疑他这些年是怎么挺过来的。

老人用浑浊的目光打量着我们,空有杀贼之心但无剿匪之力,嘴角抽动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哼声。我顿时明白"三猫"他们两个为何轻易得手了,我瞟了"三猫"一眼,他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

我掏出早已预备好的警局搜查证,让老人前前后后看了个明白。然后拿了钥匙,朝第一个库房大门走去。

房门打开了,一股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在房间的两个角落里,分别生长着一株柳树和一棵桃树,毫无疑问,这就是彭顺博士所提到的实验品2号和1号了。我们还未走近1号,便令人吃惊地发现它原来舒展的枝条以极快的速度卷曲了起来,树干不停地抖动,瑟瑟之声清晰可闻。树干柔韧,紧紧地朝墙角靠去,而墙角的光线比较暗。"三猫"目瞪口呆,说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老鼠!"我脱口而出。"三猫"迅速地看了一眼脚下,发现什么也没有后又抬起头来用迷惑的目光盯着我,我没有理会。2号实验品看来对客人还是比较欢迎,一看到我们,所有的枝条都舞动起来,并做出各种滑稽可笑的动作。"三猫"哈哈大笑,说道:"真象一只猴子。""不错,它就是一只猴子,是猴子和柳树的结合体。"我淡淡地答道,"三猫"的脸上马上没有了笑容,朝我囔囔道:"你在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我没有开玩笑,博士的日记里写得一清二楚。"我没有过多地解释,"这个农场里还有两棵树不是普通的植物,一棵是石榴树,你留心一些,另一棵是什么,我也没有把握,而那一棵将是最危险的一棵!"我拍了拍傻楞着的"三猫"的肩,说道:"走吧,看看另一个库房。"

当我们走到第二个库房的门口时,"三猫"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就是这间房子!我的朋友就死在了里面。"我小心翼翼地一推房门,门"呀"的一声开了。里面的光线比较暗淡,走进去,首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那棵粗壮的大榕树!他竟然是一棵大榕树!

屋里的一股恶臭令人作呕,很明显臭味是由树下腐烂的尸体发出的,那个可怜的家伙已经躺在那儿很长时间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远处桌子上的一台电脑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我看到电脑的电缆一端连在了榕树上,接头看不清楚,好象是和树干长在了一起。

突然,榕树的树干抖动了一下,接着便剧烈地摇晃起来。我们躲得远远的,我可不想成为它手下的牺牲品,虽然,它曾经是让我心仪已久的科学家。我打开了电脑,一串汉字首先冲击着我的视神经:"毒品!我需要毒品!吗啡也行,可卡因也行!"是谁发出的信息,难道是那棵大榕树!

屏幕上的汉字一串接着一串,都表达着同样的信息:渴望毒品!我马上记起,在彭顺博士的日记里,他曾经反复提到用过量的吗啡进行镇痛的记录。我脑海里电光一闪:博士难道毒瘾太深不能自拔了?虽然他已经人树合一,但毒品就象恶魔已经浸入到他的神经骨髓。他无法摆脱,除非死去!

"三猫"这时跳了起来,喊道:"是你杀死了我的朋友,是你!为什么?"屏幕上显出了一句话:"我不允许有人对我的心血大肆破坏!"老榕树怒气冲冲。

"劳德,劳德在哪里?他已经很久没有给我注射了……你们是谁?"屏幕上依旧字符闪闪。"我们是您的晚辈。"我答道,"但我们没有带毒品,因为那是要犯罪的。劳德已经不能来了,他老得连自己也照顾不暇了。"我输入了要表达的信息。"不!不!怎么会这样,天哪,我这是在活受罪呀。老天,你不公平!不公平!我以为改造了自己便会脱离你的控制,谁知你还是没有放过我,你到底要折磨到我什么时候?命运!命运!你这无所不在的幽灵。我不服,不服!"彭顺博士声嘶力竭,"一切的开始便意味着结束,而我本来就不应该有开始!"

"博士,这并不全是您的错……"我敲进了一串字符,想安慰他但找不到合适的言辞,"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彭顺博士的苍凉与悲怆。

榕树的树干剧烈的扭动着、抽搐着,柔韧的枝条拼命朝墙上击去,一下,又一下……落叶纷纷、残汁飞溅,我们惊骇地朝后退去。一阵响亮的断裂声让我从惊骇中清醒了过来。我们吃惊地看到,榕树的躯干已经裂开一道巨缝,犬牙突兀、树浆喷涌。裂缝越来越大,在刺耳嘎嘎声中,榕树终于栽倒尘埃。

我冲到电脑前,发现屏幕上显示出最后一句话:"请将树根挖断,并照顾好我的孩子。"

在阳光充足的农场一隅,我们看到了那棵非常可人的石榴树。在午后的阳光下,它亭亭玉立,浑身散发着玉色的光辉。它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十多年的光阴,可看上去,还象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它蛮有灵性的。""三猫"感慨地说道。

我走上前,轻轻地抚摩着它娇小的树干。"贝贝。"我轻声地呼唤道,贝贝有了反应,树干微微弯下,它用纤细的枝条象小鸟依人一样搭在我的肩头,同时还没忘记将一只没有熟透的火红的石榴送到我的嘴边。

瞬间,我泪如雨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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