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求无欲
我是一名警察,一名老警察,一名普普通通的老警察。在警队这么多年,虽说大大小小的案子经手了不少,但是最让我难忘的还是两件奇案。案子涉及到两位老人,其中一位的案件颇有传奇色彩,而另一位老人则经历了让人遍体生寒的严酷考验。
下面,就让我们一起翻开档案,走进当年的案件中--
苦行僧
有个叫小宇的高中生在父母陪同下前来报案,称自家的出租屋有古怪,是我接待的。
初见小宇时,他一付惊惶失措的模样,双手捧着纸杯抖个不停。看来不太容易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我先问了他的父亲梁先生。
梁先生说:"我们家也算是老祖宗积德,总共攒下了七栋房产,除一处是自住之外,其它都租给了别人,所以光靠租金的收入日子也过得丰衣足食,用不着外出工作。我们夫妻俩都爱搓麻将,堆起四方城来,雷打也不动,所以租务上有什么事情,经常让小宇去跑跑腿。"
听了梁先生的话,我觉得小宇挺可怜的,有这样的父母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我有栋房子在平安路,那里以前死过人,房子就很难租出去了,而且那房子的门牌号还是倒霉的424,所以虽然租金很便宜,也是无人问津。直至五年前,有个古怪的老头租下。"
梁先生所说的平安路以前是一片乱葬岗,后来被建成住宅区,取名"乱岗路",后来更名为"平安路"。这些事,上年纪的本地人都知道。所以这一带的房子全都是出租给外来人员。尽管外来人员也听过此事,但因这里的租金便宜,所以也有人租住,只是数量不多而已。
梁先生继续说:"因为老头是用银行转账的方式来交租,而且从来没投诉过房子有什么问题,所以这五年间,我们双方没再见过面,甚至没通过电话。本来这样平安无事挺好,可是最近两个月他都没把租金转到我的户头,所以昨天小宇放学回来时,我就把钥匙交给他,叫他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之后的事情因为是小宇亲眼所见,所以我想让他自己说。也许是受惊过度,他的口齿不太伶俐,以下他所说的内容都是经过整理的。小宇说:
"我到平安路时,已经是晚上了。来到房子前,我就觉得怪怪的,房子像是荒废了很久,房前的台阶落了不少枯叶,肯定有一段时间没人出入过了。我按了下门铃,发现门铃已经坏了,敲门叫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回应。
我不能随便进房子打扰租客,所以我想先确定房子里是否有人。房子对面有间小卖部,我去买了瓶绿茶,顺便问老板,有没有见过住在对面房子的人。老板却反问我那房子有人住吗?他说在这里开店两年多了,但从来没见过有人出入过。因为附近也有不少房子空置,所以并没在意。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既然没人住,那还每个月交租干嘛?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一闪而过。反正他现在没交租,我打算到里面转一圈,要是见到人就催租,要是没见到人就在门外贴张招租广告。房子的前门似乎真的很久也没人动过,我花了很大劲才能打开。房子里没什么家具,而且遍地灰尘,我猜想那老头已经搬走了有一段时间。想开灯看清楚,却发现所有灯都不亮。
我慢慢摸向洗手间,虽然房子里没灯,但房子的格局我记得很清楚。我没去客厅的洗手间,因为我觉得卧室里的应该比较干净。走到卧室,才发现里面虽然不太脏,但是灰尘味很重,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我用脚挑起马桶的盖子,正想拉开裤链,无意中往马桶里面瞥了一眼。我,我看见……马桶里有一颗人头!一颗没有头发、眉毛的光秃秃的人头正睁大眼睛盯着我。
我呆住了,一直到那颗人头哼了一声,我才吓得跌倒,还把裤子尿湿了。跌倒后,人头慢慢从马桶中升起,然后是脖子、手臂……不一会儿,一个全身赤裸的老头从马桶里钻出来了。他很瘦,瘦得像一副披着人皮的骨架,但双眼却很明亮,在昏暗的厕所里简直就像亮着两盏灯一样。我坐在地上不停后退,直至顶到墙角。难道我见了鬼了?那么,眼前的肯定是一只饿死鬼,我害怕他扑上来把我给撕碎吃掉,吓得直哆嗦。
他刚爬出马桶时,并没理会我,而是做了几个很奇怪的动作,那些动作绝对不是人能做到的,而后就保持着一个很诡异的姿态,整个身体缩成一个肉球,脸陷在肉球中间,一只手从下方伸出撑地。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跟我说话,声音比蚊子还小,但我却能听得清清楚楚,"你是房东的儿子吧?找我何事?"他这一说,我才敢认真看清楚他的脸,虽然之前只见过一次,但我也能肯定他就是那个租房的老头。但小卖部的老板不是说好多年没见过有人进出了吗?那么说,他不就死了很久了?
我当时很害怕,勉强才从牙缝里挤出"交租"两个字。他闭上眼睛像在想些什么,过一会儿就问我,他在这里呆了多久。我说大概五年,他突然惊叫,"原来过这么久了!"然后整个弹起来,身体在空中翻了两圈,恢复了正常人的形态。我趁机连爬带滚地逃出屋外……"
这件案子的关键就是那个诡异的老头子,所以我和同事立刻来到平安路424号内一探究竟。但是我们把整栋房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小宇所说的老头,只发现一封信,是写给梁先生的。信是用毛笔写的,字迹苍劲有力,仿佛出自老书法家之手。信的大概内容是:小僧本来打算在此暂居三年,没想到一眨眼已是五年光阴,要不是令郎的打扰,还不知会呆到何时。房租方面,虽尚欠两月,但算上初次见面时交纳的押金,应再无拖欠。如今小僧欲另觅他处修行,未能亲自上门拜别,请恕小僧无礼。信后面写着"老球儿"三个字,应该是小宇所说的怪老头的名字。
老头自称"小僧",于是我们征求了有关专家。专家分析道: "老球儿应该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个修炼瑜珈术的苦行僧。他应该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炼,所以才租下梁先生的房子,没想到这房子真的安静至极,在没受骚扰的情况下,他钻进马桶里冥想,一晃已过了五年之久。要不是银行里的存款耗尽,梁先生叫儿子前来催租,他也许会呆更长时间。虽然对常人来说,五天不进食死也性命难保,但苦行僧不同,他们只追求精神上的强大,而对于肉体几乎是以半舍弃的态度对待。强大的精神力使苦行僧能任意支配肉体,并激发出肉体部分未知的潜能。据分析老球儿应该是激发出肉体的假死潜能,使肉体处于假死状态,才能五年也不吃不喝。不少修炼正宗瑜珈术的高僧,往往会拥有某些异能。钻进马桶里其实只是小儿科。"
"现在的女孩不是都喜欢练瑜珈,那她们……"
专家笑道:"现在的女孩练的是经过简化的现代瑜珈术,能强身健体和增加身体的柔软度,与正宗的古瑜珈术完全是两回事。正宗的古瑜珈术是一种近乎自残的修炼方式,没有坚强的意志是练不了的。"
我突然产生一种愿望,就是某天当我揭开某个马桶盖时,能发现老球儿躲在里面。要是有那一天的话,我一定会问他,身为一个苦行僧,怎会有钱租房子,而且还懂得用银行转账来交房租。
火葬
早在1986年,北京市就率先实行强制火葬政策(汉族)。时至今日,骨灰盒几乎是每一个中国人最终归宿的惟一选择。与土葬相比,火葬的确有不少优胜之处--既能有效防止病毒传播,更能节省大量土地……
这天,巡警队的小张带来了一位老人。这老人跟中央提倡的殡葬政策唱对台戏,三番四次地劝说别人不要把先人遗体火化,顽固不服管束,是块难缠的硬骨头!
老人家大多喜欢喝茶,我泡了壶十年普洱,和老头儿对坐在了办公室入口处的茶几前。队友都出去办案了,四周再没有别的声音,这样的气氛很好,宁静,却又会让人感到不安,很适合聊天。
老人姓林,我称他林伯。为了打开话题,我给林伯递了根烟,他说自己已戒烟多时,我笑说:"我爷爷今年九十六了,还每天两包烟呢,他已经抽了超过一甲子了。"林伯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我的香烟,我立刻给他点上。
林伯深深地吸了口烟,惬意地闭上双目,仰天吐出长长的烟柱,然后对我说:"你爷爷百年之后,千万别火化。"
我爷爷已经九十六了,是个百岁老人,"百年"这个词实在不适合用在他身上。但林伯显然没注意到这点,接着又说:"对先人来说,火化不是一种殡葬方式,而是一种酷刑。"
"何以见得呢?现在我国有十三亿人口,如果不推行火葬,那以后大部分人都得住到墓地上了。"我说。
"我年青时也是这么想。可是现在……唉,如果你在火葬场工作过,你就会知道火化是一件多恐怖的事情。"林伯说着,痛苦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不是完全反对火葬,只是反对过早的火葬,我认为起码要在死后一个月后才能把遗体火化。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朋友……"林伯闭上双眼,像是回忆很遥远的过去,片刻后,说:"大概二十年前吧,那时北京刚开始推行火葬,省政府也响应号召出资建了个火葬场。因为在火葬场工作终日要与死人打交道,愿意到这里工作的人少之又少。后来,火葬场好不容易才招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老陈,另一个就是我。我们俩本来是"捡骨"的,就是那种替别人把已入土两三年的先人骸骨取出装入宝塔供奉的人。因为我们本来就终日与死人打交道,加上火葬场与政府沾上边,福利也挺好的,我们就进去工作了。" 我以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林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火葬是自愿性的,政府还有补贴,但是愿意送先人遗体来火化的人少之又少。因此,火葬场虽然就只有我们俩人,但工作还是挺轻松的。我还经常开玩笑说,没有比这份工作更好的活了,直至那件事发生……"
林伯突然沉默起来,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甚至是痛苦的回忆。林伯深深吸了口烟后,继续说道:"我记得很清楚,虽然已经过了快二十年,但我还是记得很清楚。那天,天色很阴沉,很压抑,太阳被厚厚的云层完全掩挡住。即使已经是早上十点多了,我也把火葬场的灯全都打开了。我们需要火化一具遗体,那是一具老党员的遗体,其实那年头愿意火葬的都是些老党员、老革命。听说他是自然老死的,和孙子散步时突然说觉得很累,累得站不起来,就坐在地上睡着了。然而这一睡,就再没有醒过来。"
林伯看了我一眼,又说:"现场没有大堆大推的纸扎品,也没有一袋袋的香烛元宝,只有几束鲜花。我想这位安静地躺在廉价棺木内的老党员,生前一定是个清官,所以我和老陈做事时特别小心,希望他能舒舒服服地走完这最后一程。"我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头。
"现在的火葬场都是不让家属观看火化过程的,就算看也得隔着厚厚的玻璃。但在当时没有这样的规定,家属要看的话,我们会让他们派三两个代表来看,只要不妨碍我们的工作就行。我们小心地把老党员的遗体搬进火化炉,关紧炉盖,一切都跟平时没两样,只要一按点火键,半小时后,遗体就会化成一堆灰烬。可是,就在我按下点火键之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火化炉里突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在这之前,我从未听过如此恐怖的叫声,仿佛是从地狱中传出来的。"林伯的手哆嗦着,狠狠地吸了口烟。
"我和老陈都是终日与死人打交道的人,也吓得差点没尿出来。老党员的儿子及儿媳当时也在场,儿媳吓得跌坐地上,儿子呆了片刻突然大叫"爸还活着",接着就想冲上前打开火化炉的炉盖。老陈见状立刻扑上去推开他,大骂"你不想活了,现在打开炉盖,我们都会被烧死"。他说得没错,火化炉是全自动的,按下点火键后就不能停下来,如果强行打开炉盖,炉里上千度的火焰会喷出来,就算不把我们活活烧死,也得烧成残废。但老党员的儿子不管这些,与老陈打起来,不停地叫着"我父亲还活着,你们是杀人凶手"之类的话。我见老陈有点拗不过他,就上前帮忙把他按下来。直至火化炉里没有传出那可怕的叫声。"
林伯把双手蒙在脸上,痛苦地揉搓着。让他把这段往事说出来,是释放感情,还是往伤口撒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现在需要香烟。为他点燃香烟后,他又继续说:"事情后来闹得很大,但最终还是给压下来了。毕竟,这事要是传开了,殡葬改革就不可能再进行了。之后,上面下了规定,严禁外人进入火化室观看火化的过程。虽然没有家属在旁边,但我和老陈每次火化遗体时,同样是心惊胆颤……十年间,我不知亲手烧死了多少人,我觉得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我就是个杀人魔王,啊!!!"
林伯断断续续地说完,突然仰天大叫……
失控的林伯很快被制服了,他的精神似乎出了问题,但并没多大攻击性。从医院得来的资料证实,林伯三年前因为患上精神病而长期住院治疗,半年前病情才出现好转,回家休养。从林伯家人口中得知,他的确在火葬场工作了十多年,直至三年前,他的老朋友、同在火葬场工作的老陈以自焚的方式自杀之后,他的精神就开始出现问题。
事后我和一位做法医的同事聊起此事,他说:"你知道什么是假死吗?那是低等生物自我保护的一种原始本能。当遇到恶劣环境时,身体机能将呈现出停顿状态,跟真正的死亡极为相似。"
"人类也会出现假死状态吗?"我问。
"理论上不会,但是古今中外关于人类假死的记载屡见不鲜,不过总是把原因归咎于返祖现象,我个人认为并非如此。比如林伯所说的那个老党员,他并不是因为身体机能衰退而自然死亡,而是因为脑溢血或者其它突发性病因而引致濒死状态,继而激发出他的原始本能,进入假死状态以保存性命。但假死与真正的死亡从表面上看来,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就算经验丰富的老医师也难以分辨。可是在火化炉内受到高温刺激,老党员立刻就从假死中苏醒过来……"
"唉,可怜的林伯,他因此背负上了错不在他的心灵的罪责!"
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