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德东
恐怖的故事
众所周知,我在《青年文摘·彩版》工作。
编辑部地址公布在杂志上,铺满大街小巷——北京市朝阳区西坝河南路3号。
编辑部人不多,宽敞明亮。
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除了正常审稿之外,或发呆,或敲点恐怖故事。
除了偶尔签字,编辑们一般不敲我的门。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就这么寂寞地度过。
有一次,跟一个媒体的朋友聊天,谈起恐怖来,她说了这样一句话:阳光下的恐怖才是真恐怖。
我上班的时候,窗外阳光灿烂,没有任何恐怖事件。这世上的人,都在东奔西走,忙忙碌碌,一切正常。
直到这一天:9月3日。
下午,有人轻轻敲响我的门:“主编……”
我说:“进来。”
编辑蒋某就进来了,她二十多岁,北师大心理系毕业,喜欢写作,出过三本书,去年被我聘来当编辑。
“有事吗?”我问。
“我想跟你谈一篇稿子。”她说。
“什么稿子?你先给副主编看看,这是程序。”
“我觉得,这篇稿子不一样,是一个恐怖故事……”
“这类题材不适合我们杂志的定位,不用谈了。”
“可是,这个故事太……”
“太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那你放这儿吧。”
蒋某拿出一篇打印出来的稿子,轻轻放在我办公桌上,说:“主编,我走了。”
我挥挥手说:“好,把门关上。”
最初,我对这篇稿子没怎么在意。
很多作者,经常寄来他们写的恐怖小说,希望我指点。基本都是一些鬼故事,开篇往往都是:黑夜,有个人路过一片坟地……不到三行,就会出现一个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的人,像僵尸一样跳着前行。而且,每句后面都是三个或者十个感叹号。这样的故事,我已经厌倦。
现在,我在网上搜索我的名字。
《燕赵都市报》披露了一个消息:我要自己执导,把最近写的一部小说《门》搬上银幕,这几天,消息已经在网上蔓延开来。过去,我的新闻一直在文化版,现在却跑到娱乐版去了……
搜了一会儿,我偶尔转头看了看那篇稿子的标题:《1370136****》。
这应该是一个电话号,后边的四个数字被遮蔽了,颇有些神秘色彩。而且,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的电话号前面就是1370136。
于是,我顺着往下看了几行。
故事是这样写的——
有个作家,姓周,擅长写恐怖故事,因此,结交了一批“鬼友”。
这一天晚上,周为了写一篇小说,来到他的工作室加班。他的工作室刚刚成立,租的房子,3A。
桌子上,有一封信,打开,是一个“鬼友”寄来的小段子,一张黄纸,散发着一股怪味,手写体,题目叫《1370136****》。
周朝下看了几行,有句话攫紧了他的神经:
最近在风传——有个恐怖电话号,谁拨谁倒霉。有几个人不信邪,试着拨了,结果,死的死,疯的疯……
周见多识广,当然不信邪,于是拿起手机就拨了过去。他想试试,到底会怎么样。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放下电话,他觉得自己很幼稚,于是,把手机扔到一旁,打开电脑,开始写作。
窗外,天黑透了。稀疏的灯火,显得无精打采,似乎电力不足了。地下微微颤动起来,想得出,那些乘客在几十米深的末班地铁中,昏昏欲睡,奔向各自的家。
地铁过后,大地恢复了平静。
周打出了标题——1370136****……
他最近刚刚完成一部小说《门》,累极了,才思已经枯竭,推掉了所有的稿约。但是,这个稿子是湖南霸刀约的,非写不可。
霸刀在一本惊悚杂志任主编,他策划了一本书,总共十个恐怖作者,如果没有周,这本书就不做了。
周不敢怠慢这个重视。
可是,他的脑袋里已经没有故事了,现在,这个标题给了他灵感。
写下这个标题之后,突然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是谁呢?
他轻轻站起来,走到门口,从猫眼朝外看了看——昏黄的楼道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难道是谁敲错门了?
他刚想回来,突然,门又被敲响了:当当当。
他一下感到了恐惧,先看了看门锁,然后才再一次凑近猫眼,朝外看。
楼道里依然空荡荡,灯光似乎比刚才更暗了。
接着,门又响了:当当当。
他低声问了一句:“哪位!”
一个稚嫩的声音:“开门。”
他一抖,想了想,轻轻把门打开,原来是一个丑丑的小男孩,他大约有7、8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白T恤,一条黑色灯笼裤。
在这深夜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男孩,身边却没有大人跟着,这让周感到有些奇怪。这个男孩双手垂立,抬脸看着他,说:“你怎么在我家?”
周愣了:“这是你家?”
男孩充满敌意地说:“是我家啊。”
周想了想说:“你家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男孩说:“我从小就在这里住!”
周说:“你家人呢?”
男孩朝里面指了指:“在里边啊。”
周回头看了看,办公桌、空椅子,胃里又一空。
他打量着男孩的眼睛,男孩很认真。
他问:“你……干吗去了?”
男孩说:“我在楼下踢球了。”
他又问:“你说说,你家住多少号?”
男孩不耐烦地说:“4A。”
周放松了一些,说:“你跑错楼层了,这是3A。”
男孩的视线穿过周的大腿,不信任地朝里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门牌,没说什么话,转身朝楼梯走去,噔噔噔地下楼了。
周舒了一口气,关上门,又觉得不对头,4A是四层,他怎么下楼去了呢?
他慢慢走到电脑前,坐下,开始追忆刚才这个男孩的长相和表情。
思路转来转去,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男孩和那个电话号码有没有关系呢?为什么自己刚刚拨了1370136****这个号,就出现了这个奇怪的男孩?
他写不下去了,关上电脑,决定回家。
他家离工作室只有一站路的样子,一路上,他一直东张西望,搜寻那个男孩的影子,却没有。
进了家门,太太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见周回来了,马上站起来,说:“你干什么去了?”
他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去工作室写个稿子。”
太太说:“可是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了?”
他说:“不可能啊。”
太太说:“我刚才一直在打,电话里却说我拨的是空号!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他耐烦地说:“我没那么无聊,快睡吧。”
太太说:“不行,我再试试。”
一边说一边拨他的手机,这次,他的手机响了。
太太说:“真是奇怪了!”
他一边脱衣一边说:“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太太气愤地说:“我刚刚接到一个电话,说你……”
他说:“别吞吞吐吐,说我什么?”
太太说:“她说你被一辆轿车撞了,现在躺在大街上,脑袋一直在流血,没人管。她从你的手机里调出了我的电话号,就打了过来。我问她你在哪儿被撞了,她说平安街。我跑去之后,根本不见你的影子,急死我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报警了!”
周脸色阴沉地问:“打电话的人,是男的女的?”
太太说:“好像是个女的吧……”
周愣了一下,马上问:“什么叫好像啊!”
太太说:“反正声音挺细的。”
周打了个冷战,低声问:“是不是……小男孩?”
太太想了想说:“嗯,很可能是一个小男孩……”
周又说:“你把电话给我,我看看是谁的电话号。”
太太就把她的手机给了周。周调出那个已接来电,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1370136****!而且,来电日期的显示竟然是:2006年9月3日10时01分。今天明明是9月2日。
平安街……
他确实跟人约好了,明天10点要出去,跟一个人谈出版,不过去那家图书公司不经过平安街的。
他说:“别搭理这件事,鬼知道是哪个人在恶作剧。关灯睡觉。”
次日,周早早就醒了。
吃了早点,他带上新写的一部小说打印稿,下楼出门,想打车去那家图书公司。
刚刚走到街上,就接到了那个图书公司老总的电话:“周老师,对不起,我现在临时有个事,在星巴克咖啡馆。你到这里谈吧!”
周谨慎地问了一句:“哪家……星巴克?”
那老总大大咧咧地说:“离你很近,就在平安街。”
……
故事到这里就没了。
三张A4纸。
背后似乎有字。我翻过来,发现每张打印纸的背后都写满了这个手机号:1370136**** 1370136**** 1370136**** 1370136****
****
我盯着这个电话号,开始琢磨。
后面的****到底是哪四位数呢?
真有这样的事?只要拨了这个号码就厄运难逃?
显然不可能。
如果想揭穿作者故弄玄虚的把戏,只有一个办法,从13701360000到13701369999都试一遍,如果每个电话都能拨通,那就证明这个故事完全是编造的。可是,那样的话,要打10000个电话,没人会这么好奇的……
我拿着自己的手机摆弄了一会儿,拨了一个1370136,接着就开始审视每一个数字键,下一个数字是1?是2?是3?是4?是5?是6?是7?是8?是9?是0?
看了一会儿,我的眼睛慢慢落下来,盯住了左下角那个*字键。
接着,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如同被电击了一样——这个电话号的最后四位数,难道就是这四个*号吗?
我试着拨了一下:1370136***,停住,想了想,终于又按下了最后一个*。
里面传出一个平静的声音:你好,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我放下电话,敏感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
办公室阳光明媚,只有我一个人。
对面的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招贴画,那是我应天津读书节之邀,去天津图书大厦搞签售“773恐怖系列丛书”的时候,北京有容文化公司专门制作的。
左侧是我的半身像,站在门里的黑暗中,一双眼睛惊恐而忧伤。右侧是介绍我的文字,当然戴了很高的帽子,不细说了,否则有哄抬自己物价的嫌疑。
这幅画,白天看上去没任何问题,不过,一到了夜里……感觉就不同了。
它的下面,是一张很窄的沙发床。太太去法国工作了,女儿周美兮跟妈妈出国去读书,这么大的北京,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不想回家,就干脆住在了办公室里。
深夜,月色朦胧,招贴画上那个躲在黑暗中的周德东,那张比正常比例大几倍的脸,就显得更加幽邃。我经常会抬起头来,静静和他对视。
我躺在招贴画的下方,画中人的脸,却是朝下看的。不信的话,你找一张挂画试试。
编辑部有人说:主编,你一个人面对这张画,肯定越看越害怕。因此,画上的那个周德东,半夜时就伸出两只手,慢慢把自己卷起来……
另一个人说:不,画上的那个周德东,会把主编塞进画中,慢慢卷起来。接着,他再慢慢躺在那张沙发床上……
我发誓,写故事的这个我,绝不是画中走下来的。
我刚刚读了一篇恐怖故事,而且我按照故事的指引,还拨了那个电话号……
好奇心人人皆有。我相信,你读过这个小说,也会试着拨一拨1370136****。一定是这样的。不过,我劝你不要。
又有人敲我办公室的门。
我说:“进来。”
编辑蒋某就进来了。
“主编,你看完了吗?”
“咦?你好像很关心这件事啊。”
“我随便问问。”
“你知道那个电话号是什么吗?”
“我猜到了……”
“你拨过?”
“没敢。你呢?”
“我拨了。”
“啊?”
“我试了试,果然是空号。这个故事的构思不错。”
“你不怕吗?”
“怕什么?”
“它不仅仅是个故事……”
“为什么?”
“你没听说过这件事?这个电话号真的很可怕,最近到处都在流传,谁拨这个号谁倒霉,有人应验了的!作者就是根据这些事件,写出了这个故事。”
我淡淡地说:“没关系,我要是遇到什么恐怖的事儿,写作就有素材了。”
蒋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声说:“主编,那你多保重吧。”
接着,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慢慢退了出去。
大家都下班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到单位附近“吉野家”吃了饭,回到单位,看着天色一点点黑下来,心里开始感到了某种阴虚。
因为,我确实拨了那个电话号。
整个办公楼里一片死寂,只有我一个人。
我重新拿起那篇恐怖故事《1370136****》,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个细节确实有点怪——
第一,我的单位在3A,故事中的周也在3A!
我放下它,抬起头,又开始和画上的自己对视。
画上的周德东,就像我的魂儿,他站在另一个世界里,另一种时空中,忧伤地、惊恐地观望着我这一具肉体凡胎,在滚滚尘世中奔波和挣扎,不知结果……
就在这时候,门响了:当当当。
他来了
敲门声,让我情不自禁抖了一下,蓦地想到:我曾经打过电话……
轻轻走过去,从猫眼朝外看了看,没人。
静静站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当当当。
难道真的是那个男孩果然来了吗!!!
如果不是他,这么晚了,会是谁?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小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粗粗的声音:“开门。”
不是小孩儿,是个成年人。他的声音似乎就贴在门板上。
我是周德东,如果我不敢开门,那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深吸一口气,我说:“我是值班的。现在,编辑们都下班了,投稿明天来吧。”
“你不是值班的,你是周主编啊。”对方说。他不是北京口音,有点古怪,听不出是哪的。
我愣了愣,一咬牙把门打开了——如果我把他拒之门外,永远不知道他的长相,心里会一直不踏实的。
门外,竟然站着一个侏儒。
他1.2米左右,但是十分健壮。
在这黑夜里,在这空荡荡的办公楼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侏儒!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我看不出他多大年龄。他的两只胳膊又短又粗,规矩地垂着身体两侧,抬脸审视着我。
我也警惕地看着他。
我知道,自己沾染上了某种东西。
“你是……”
“我是一个读者,从外省来。”
“哦,你应该白天来。”
“我没什么大事,只是想……看你一眼。”
接下来,我们都没话了。
我是不会让他进屋的。
僵持了一会儿,我突然问:“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写的是一个恐怖电话号。”
“没听过。”
“流传很广的。”
“是吗?”
我冷不丁问:“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他愣了愣,说:“我没有手机。”
正说着,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是一个孩子在唱歌:爸爸,太阳、月亮和星星是什么?妈妈,绿叶、花朵和果实是什么?爸爸、妈妈和我是什么?……
他没有动。
我静静看着他,他静静看着我。我和他之间,隔着一个巨大的谎言。
手机响了一会儿,终于停了。
“这是我的闹钟。时间到了,我得走了,不然旅馆就关门了。”
“你住在哪儿?”
“如归旅馆,就在旁边。”
“哪个房间?”
“13楼。”
“哦。”
“我没别的事了,拜拜,周主编。”
“拜拜。”
侏儒转身走了。
听着他下了楼,我把门关上,靠在门板上,感到身体很轻。
他来了。
什么门
我的心里开始后悔了,不该打那个鬼电话。
很多人陷入深渊,包括某些罪犯,都是因为禁区的诱惑。而禁区里并没有他需要的东西,之所以踏进去,仅仅因为那是“禁区”。
我走到椅子前,坐下,拿起那篇《1370136****》又看了一遍。我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故事中的周,回到家,太太就说,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我太太和女儿在法国,现在,北京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不出这个故事该怎么进行下去。
抬头再看那幅招贴画,那黑暗中的周德东,似乎比平时更大了,一下就走近了许多。那是我的魂儿。
电话响了,在这寂静的黑夜里,让我的心怵然一惊。
我拿起来一看,是国际长途。
太太?
接起来,果然是。
“你在哪?”
“我在单位啊。”
“吓死我了。”
“怎么了?”
“我刚刚接到一个电话,说你……”
“说我怎么了?”
“说你被车撞了!”
“男的女的?”
“男的,一个很粗的声音。”
“电话号是多少?”
“很奇怪的一个号……前面跟你的电话号一样,后面是四个*,不知道怎么回事。”
“恶作剧,别管他。”
“奇怪,这个人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呢?”
“也许是我身边的人搞鬼。”
“你总是得罪人!”
“……孩子最近怎么样?”
“语言基本没问题了。”
“那就好。”
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我说:“那个电话,1370136****,以后你不要打。”
太太很不理解地说:“我打它干什么!”
我说:“哦,没事儿,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千万不要打……”
挂了电话,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是在哪被撞的?
我如果不知道厄运在哪里,更无法躲避它了。
于是,我又给太太拨了一个电话。
“那个人说我在哪被车撞了?”
“他说的好像是德胜门。”
“德胜门?”
“他的口音怪怪的,我听不清楚,反正是什么门。”
北京的地名到处都是门,如果不知道是什么门,我基本就寸步难行了。
这一夜很黑,关了灯之后,我躺在窄小的沙发床上,基本看不到那张招贴画了。黑暗中的周德东藏在了黑暗中。
但是我感觉他离我很近,而且那张脸更大了。
我的心里,一直在回想这个故事,这个电话号,那个侏儒,以及太太的话。
如果,我真的要倒霉,那么是明天吗?
我意识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问太太,她接到的那个诡异电话,来电显示是哪一天?明天?后天?
我在黑暗中摸起电话,又拨通了太太。
“你看看,那个电话的来电显示,是几号?”
“你不是挺反感这个电话吗?我已经把它删了。”
我的心“扑通”蹦了一下。
不知道时间,以后我每天都要如履薄冰了,因为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撞在冰冷的死神身上!
“你对这个电话怎么这么在意啊?你不是说,不过是个恶作剧吗?”
“哦,没什么。我睡了。”
我不可能睡着。
太太和心爱的女儿远在异国他乡,今夜陪伴我的,只有墙上那个人了。
他是我。
一切都得离开。在这个世界上,最终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
心中突然生出怨恨,对蒋某,那个研究心理的编辑——如果不是她把那个故事送给我,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
她为什么执意要把这个故事送给我?难道仅仅因为,她的主编,我,是一个恐怖小说家?
事情恐怕不这么简单。
她跟我有仇?
她来应聘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她。
本质上,我是一个友善的人,但是,在这黑夜里,却诞生了一种小人式的心理:明天,我要找她谈话,请她离开《青年文摘·彩版》。
不管是不是故意,就是她,给我的生命中带来了一个小人。
故事中的小孩儿是小人。
侏儒是小人。
蒋某
大家陆续来上班了。
蒋某是最后一个到的。
我在MSN上对她说:你过来一下。
一分钟之后,她进来了,观察着我的表情,说:“主编,有事吗?”
我盯着她问:“那篇《1370136****》作者是谁?”
她想了想,说:“你猜。”
我说:“一个侏儒。”
她歪了歪脑袋,问:“为什么是一个侏儒?”
我说:“昨晚他来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啊?”
我说:“就像故事里写的那样,很晚的时候,有人敲门……”
她摇摇头,说:“其实,这故事是我写的。”
我惊讶地问:“是你!”
她说:“我只是根据传闻,把文字整理出来了,这个故事的源头是谁,没人知道。”
本来,我想跟她谈谈离职的事,而此时,忽然有了一个更恶毒的想法:“你把电话借我用一用,好吗?”
她低头看了看我的座机,迟疑了一下:“我的手机欠费停机了……”
我笑了一下,说:“哦,没关系。”
友善的我一口咬空了。
不过,我的牙齿还在,尖利的,狠毒的。
在辞掉蒋某的第三天,我忽然有了些悔意。
她跟这个故事密切相关,她一离开,我忽然觉得更孤独了。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给她打过一个电话,里面说:你好,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恍惚
自从拨了1370136****之后,我一直没怎么上街。
我不知道噩梦究竟藏在哪个日子里,哪个“门”中。时间,地点,都不确定,只有人物——我。
因此,噩梦随时随地都可能突然出现。
偶尔上街,我总是十分谨慎。脑子里一直在回想那个声音:周老师,对不起,我现在临时有个事,在星巴克咖啡馆。你到这里谈吧!离你很近,就在平安街上……
我是一个遵守交通规则的人,每次过马路,都是“一看二慢三通过”。虽然39岁了,动作还算机敏。
可是,自从脑子中装进了那个电话号,越紧张脚步越迟疑,几次差点出事。
这一天,我到一个商场给女儿买碟——她在法国看不到汉语卡通片,我隔一段时间就给她买一些寄去。
买了十张正版碟,我走出音像店,要过马路去取车。
我左瞧右看,附近没有天桥和地下通道。一辆辆车飞速驶过,没有中断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个地方是崇文门!
顿时,我的脚步就沉重起来。难道……
没车了。
我一步步地走过去。
旁边的路口右转过来一辆车,我听到了引擎声,猛地转头看去,是一辆黑色奥迪。
崇文门!
——从奥迪和我的距离看,我完全可以走过去,可是,脑袋里猛地蹦出“崇文门”三个字,一下让我傻住了,眼睛一直盯着它,前进半步,后退一步……
我的怔忡和犹豫,让司机也傻住了。车速挺快,他回过神来,一脚刹车踩到底时,我已经被撞出7、8米远,碟散了一地……
后事
我死了。
现在,我悬在你头顶三尺,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也许,这一切很简单,不过是那个蒋某搞的。她是研究心理的,拿我做了一个观察对象。她为什么选择了我呢?也许因为我是一个恐怖小说家,更敏感。也许,决定是上天做的,她只是一个工具。
如果是她,那么,她都干了什么?
写一个故事,然后,找个侏儒,敲编辑部的门;再按照故事情节,在手机上做点手脚,给太太打个电话……
就这样,我死了。
或者,她什么都没干。
现实中,我的门外出现了一个侏儒。接着,我太太接到一个电话,说我被车撞了……
生活中,每天都发生很多很多很多故事。故事来自生活,两者偶尔雷同,十分正常。巧合应该更多。
不管怎么说,我死了。
这世上,只剩下了那幅招贴画,上面的周德东,惊恐而忧伤地看着你。
1370136****。
读完这个故事,你肯定会拿起手机来,琢磨琢磨。
提醒一下:如果你拨出这个号,那么,很可能你就变成我了,我就变成蒋某了——因为我给你写了这个故事。
接下来,你遇到的任何事,都会让你疑神疑鬼。
过度疑神疑鬼,就会导致你变成鬼。
这就是命运。
它操纵人,人创造它。
不管怎么说,现在,你敢拨这个电话吗?